有些人看了第一眼就注定不会喜欢了，就如同现在站在我身前的高力士一般。
他是大明宫里最有权势的阉人，也是大唐立国以来站的最高的阉人。据说他自幼便进了宫，而且颇受当时则天皇帝的赏识。后来追随父皇，更受亲昵。父皇起兵平定韦氏之乱和太平公主之时他也是居功至伟，故而被擢升为骠骑将军，进开府仪同三司。
“不知何事，竟劳烦阿翁亲自前来。”这些天李亨跟我讲了不少宫里的规矩，尤其是对这个阉人。在他面前一定要卑躬屈膝，把自己显得越卑微越好。如今的大唐除了父皇以外，再也没人敢直呼其名了。
我不喜欢这样，也讨厌这样。在扬州时，我从没这样过，也从没让别人这样对我卑躬屈膝过。爹总说人要挺直了脊背，不能总弯腰。但李亨却跟我说这里是长安，是大明宫，要想在这里活的久就只能弯着腰走。
我并不想弯着腰走完一生，可也不想死的太早。
高力士对我微微欠礼道：“寿王殿下，陛下口谕。”
我急忙跪下，那高力士却是眯着眼笑道：“殿下不用急着下跪，只是口谕而已。”
“既是父皇口谕，我这做儿子的便更应当毕恭毕敬的接旨了。”
高力士欣慰的笑道：“陛下疼爱殿下，特令老奴替您置办了一座王府。今日老奴前来，就是带您去新宅子看看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父皇竟然会替我置办一座府邸。这十王宅里虽说根本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但这些天一直住在李亨的院子里，倒也习惯。只是毕竟是寄人篱下，诸多事做起来不甚方便。这新的王府对我来说，无疑是一场及时雨。
我对着高力士深深行礼道：“这种小事竟然劳烦阿翁亲自操办，小王实在是不知要如何答谢阿翁了。”长安城里许多衙门都收钱，这是从爹哪里知道的。可我不知道的是，我从扬州带来的那些银两够不够填满眼前的这个人。
“殿下这就跟老奴走吧，老奴先带你认认地方，等你什么时候想搬进去了，就自行搬进去就是了。”
这便来的有些太突然了，让人有些无法准备给他的谢礼。不给他准备谢礼的话，只怕他日后会记恨于我。可时间这么仓促，我也不知道身旁的绿芙能不能看懂我的示意，但还是毕恭毕敬的一个人跟着高力士出了门去了。
从朱雀大街往西走没多远便拐进了玄武大街上，又往南走了不到百二十步高力士便在一座大宅子面前停了下来。
眼前的大宅子朱门紧闭，遮挡住了里面的光景。倒是两侧的两头石狮子不怒而威，显得极为气派。墙檐上晶莹剔透的绿色琉璃瓦更是恍得人有些眼花缭乱。一想到我马上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了，双腿激动的都有些颤了起来，竟是有些走不稳路了。
我极力的克制着自己的窘迫，生怕高力士发觉我的异样。就在此时，我的大救星李亨终于赶到了。
“二兄，你来了怎么也不去见见我啊，害我好找。”李亨对高力士的称呼很特别，他也是唯一一个这么称呼高力士的人。
高力士见来人是他，脸上也是立马堆满了不同于别人的笑意：“殿下，上次你我校场射箭，你输我的银子可还赖着没给呢。我要是一进十王宅就立马去拜见你，倒像是民间讨债的一般了。”
李亨听罢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高力士的肩膀笑道：“哪前年你我赛马，你输我的银子不也赖着没给吗，咱俩是两账互抵，各不相欠。”
言罢两人都笑了起来，倒是我有些碍眼多余了。
“殿下，您这么急匆匆的来这不会只是跟老奴寒暄几句吧？”
“这不是突然想起来之前我十八弟听闻二兄你替我们这些儿子们伺候父皇这么多年，觉得心中有愧。更何况二兄你又屡建奇功，当属我朝第一功臣。故而我这十八弟早早的托我替你备下了一份谢礼，还望二兄你千万不要嫌弃。”看来绿芙将我的意愿传达到了，只是不知道李亨从袖口里掏出的檀木小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无意看他二人在哪里推搡那个小木盒，更没有留意高力士走后对我的特殊笑意。
“你给他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地契呗，那么小的个盒子我还能给他装点什么。”李亨没好气的说道。
他见我有些不解，便解释道：“我倒是忘了，你刚回宫还不知道宫里的赏赐。”
“平常父皇会赏赐给我们这些弟兄们一些东西，而其中较为值钱又方便携带的便是那些看似薄薄一张的地契了。”
“那你给他了多大一块地？”
李亨笑了笑，环视了一圈我的新王府，随意的说道：“总之比你这寿王府大上许多就是了。”
见我有些不能释然，李亨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那些东西我们活着又用不完，死了又带不走，你又何必在意？”
听他说完，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座所谓寿王府显得那么刺眼了。
我不知该如何谢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与我似乎格格不入的生活。
“你还是想想怎么进宫答谢父皇吧，还有绿芙那件事你也该去太子那里答谢了。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府邸，又要搬出去了，十王宅的其他兄弟那里你也该一一上门拜访一下了。不然其他兄弟还觉得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呢。”
我笑着看着他道：“说了那么多人，那你呢，我该怎么好好谢谢你。”
“你我都是自家兄弟，谈这些作甚？”
“不过，你若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便等你得空了我们去龙首山狩猎一番。说起来我都有些日子没去龙首山了，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没有书上那些什么奇灵异兽。”
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他，羡慕李亨可以过得这么自由自在。他好像与谁都可以谈得上来，也从来没见有谁对他抱有敌意。他总是那么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有一天，可以活成你的样子。”
“活成你自己不好吗？为什么要踏着别人的脚步走？”
“可是，这不是我要的生活。”
李亨被我问住了，他站在原地思索了很久才开口道：“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无忧无虑，在这长安城里，在这大明宫里，看似自由无虑，实则多半是身不由己。”
是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宁王府离开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已是身不由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