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宗昱的印象中,家里的医生是个很暧昧的人。说他暧昧,主要原因就是他说的话总是乍听之下觉得特别有道理,但过后仔细想想等于根本什么都没说,简直每一句话都是在糊弄人的,而且每次说话的时候态度还特别真诚。
本身心理医生这种职业就容易让人产生偏见,何况是有点社会地位的人,谁都不喜欢被掌控,但偏偏心理医生最擅长的就是掌控别人的想法,所以他其实是不喜欢他的。不过家里人用惯了,觉得他很可靠,要知道心理医生一般知道的都是些阴私事儿,嘴不严的肯定不行。
王家信任的不只有一个心理医生,但是那个上了年纪的逐渐退出了职业圈,走前推荐了他最为看好的一个徒弟。一直以来王宗昱打交道的都是这个叫曲非鱼的心理医生,据说他的专业技能很强,甚至还有个法律资格证还是什么证的,总之听起来觉得吊炸天然而对王家并没有什么卵用的证书。
其实王宗昱特别不喜欢这个人,比如现在,曲非鱼打开大门站在玄关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时候,他就觉得莫名的烦躁。原本他觉得这人可能是个死基佬,但是他又没对自己做什么,每次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都让他觉得自尊被伤害了,好像在看一个小丑。
他会觉得曲非鱼是基佬并非胡乱猜测。曲非鱼住在精英住宅区,他的办公室(会谈治疗室)就在隔壁,而且因为打通了墙壁可以完成一步从办公室跨进家门的壮举。而他办公室只有一个外间的男秘书负责预约登记和打官腔,下班时间肯定不在,所以办公室到家里都是曲非鱼一个人收拾——一尘不染。
这和洁癖没有关系。曲非鱼是个典型的强迫症,他书柜里的书都有固定的位置,并不是按什么拼音、部首之类的排列,是按书的封皮颜色,简直能坑死色盲和色弱。
最让王宗昱起疑的是,在谈话的时候曲非鱼常常会出现一些奇异的小动作,比如整整领子,整整袖口之类。心大的可以认为他是注重自己的仪表,可实际上隔壁就是他的住宅和卧室,他见外客还好点,见到王家人的时候通常都不穿正装的,只穿家居装——秃领你整什么领子啊?你有领子吗?
曲非鱼的手白皙、秀气,手指也非常修长,他觉得那种应该长在女人手上,所以,他总觉得曲非鱼在用这样好看的手做出一些类似于触碰自己身体或者解开束缚的动作都带有强烈的暗示。曲非鱼是在引-诱他吧?
他闷闷地走进来,换了轻快舒服的便鞋走进了治疗室,曲非鱼嘴角那种讨厌的笑总让他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会揍上去。
“干嘛这么不开心,说说吧。”曲非鱼坐在他对面,语气十分轻(欠)松(揍),仿佛是在说“你有什么不开心,快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王宗昱在他面前吃闷亏也不是第一次了,干脆不兜圈子:“有个新闻,妖都男的打死六个月流产的女朋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躺倒在软椅上,而是坐直了身体直直看向他。
“新闻?看到的?你想起来什么了?”曲非鱼的回答毫不掩饰,这让王宗昱大受打击又很狼狈。
“我真的杀过人?”他觉得自己是斯文人,不可能那么野蛮的,而且,杀人又不同于打架,那不符合他的性格和行事。
“不过你有精神病鉴定证书。”曲非鱼摊摊双手,表示清白,“可不是我开的哦,四家医院联合鉴定。”
他说的是“你有精神病鉴定证书”,而不是“你有精神病”。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他是成年人,一说就懂了,“可是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我为什么会接受催眠治疗?”正常人不会那么做的吧?毕竟催眠并强行压抑和遗忘一部分事实,这种违反生理特征的事情是很可能对自己造成伤害的。
曲非鱼挠挠头:“你的鉴定证书能证明你没有负刑事责任的能力,但那个证书虽然是假的却不代表你没有病。”
他皱皱眉,瞬间有相同了:“我的确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但仍然具有负刑事责任的能力?”
“对,所以记忆那些会加重你的病情。你本人也同意了,你家人也同意了。”他又摊摊手,一副“向大佬低头”的样子。
“所以,我到底有什么病?”
“啧~”曲非鱼苦恼地咋舌,“怎么说呢……其实就算一百家医院开鉴定的结果也是一样,你确实有双重人格。但是,你杀-人的时候,是有能力负责的主人格。”
王宗昱沉默着,正在努力理清话里的信息。
“我给你进行的催眠治疗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效果,你并没有遗忘任何记忆之类的东西。”
王宗昱……
“你的副人格出来了,我们没办法治疗,自从那件事之后,你的主人格就被抢夺了地位,因为负罪感过深所以自愿不再出现了。”
“所以,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我?”和聪明人聊天比较省口水,即是专门靠说话赚钱的心理医生也喜欢这样的病人。
“对。每个多重人格的患者都是完全不同的,有些人格之间有互相的记忆,有的完全没有。你的两个人格之间有一部分共同的记忆,对案件相关的记忆本来就很模糊。那个什么催眠治疗……”他轻笑了一声,完全没有一点对自己病人撒了个大谎的不安和羞愧,“本来就是不存在的,你能想起来的其实也有限,不过因为在报警之前你的副人格就出现了,很有可能是在案发之后出现的,所以反而对死亡现场印象比较深刻吧?”
“那你为什么肯定不是副人格杀-人,主人格背锅?你就那么肯定我的两个人格之间的区别?”多重人格的事情他也听说过一些,如果不是两个人格特别不像的话,因为拥有同样的身体和声线,刻意模仿是很容易混过去的,哪怕是心理医生也一样。
“因为你现在的这个人格不是反社会的。”曲非鱼挑挑眉毛耸耸肩,表情特别无辜。
王宗昱的脑袋突然炸了,他觉得这是他听过的最坏的消息了,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主人格是反社会的?”你踏马一定是在骗我,“如果我是反社会的……又怎么会有负罪感?怎么可能消失?!”
曲非鱼的表情就更嘲讽了:“反社会人格也有很多种,并不是说做什么事都不会有负罪感啊,尤其是你的初恋、你的女朋友、你的孩子妈。”然后他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我觉得你比较应该关注的是现在,我比较喜欢你现在这个人格,然而……”
然而你最近总是想起来一些不应该属于这个人格会知道的事,说明你的副人格已经不能够一直支配这个身体了。就因为王宗昱了解了这一点,所以更不能相信,他霍然站起身来,觉得自己需要再换一个不熟的心理医生看看。
曲非鱼没说话,看着他走出了治疗室也没送。他觉得,王宗昱的两个人格其实是挺稀有的,因为每个人格的表现都很稳定,比如突然出现的第二人格居然能持续好几年,而中间第一人格都没出现过。有相当一部分的副人格是不能长时间支配身体的,而且另外一部分能够长期支配身体的副人格又很不稳定,会有一些不太正常的表现,经过一些外界刺激会变回主人格或者,出现更多的人格。
从前接触的大部分多重人格都是在特定条件下出现了副人格,副人格消失后主人格表示非常惶恐,极力想要压制甚至消灭副人格以掩饰自己的“不正常”。但是王宗昱的副人格从第一次出现开始就没有消失,因此他甚至不确定主人格是不是和其他人一样也想要这个副人格消失。王宗昱的副人格前来进行心理治疗不是因为想要让“主人格”消失,而是他不能理解残留的一些印象造成的记忆,因为主人格发生暴力事件的时候他没有经历全程,因此曲非鱼能做的是帮助他,根据凶案现场的记忆合理地推理当时发生过什么。
王宗昱没有走心,也没有记得自己杀过人,因为当时他第二个人格只有后来模糊的印象,可能在报警到案件调查期间都处于第一人格到第二人格的初次转化中间。甚至,曲非鱼觉得那个反社会的第一人格可能很妥善地处理过尸体,因此他(第二人格)出现的时候可能连具体尸体都没见到,甚至都不觉得那件杀人案和自己有关系。
但是王宗昱在外面转了一圈,并没有去找其他的心理医生。因为涉及到刑事案件,他不可能心大到对别人直说,这对心理医生的治疗来说是很重要的。不能直说就不能治,而且,见识多了也根本不会相信什么保密协议,在法律面前医生对患者的隐-私保护根本没用,甚至于在金钱面前都难说。
这个时候他又觉得还是早点将马丽送走更好,不过又有些怀疑,万一曲非鱼说的都是假的呢?他并没有什么多重人格或者……总之,他希望自己是健健康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