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
未时,乔云和君颖蓉终于到达徐州西郊。
乔云见一片青翠竹林,很是清雅,竹林旁有条湖泊,湖边芳草萋萋,花红柳绿;竹林中三座房舍伫立其中;竹林外一座大门挂着一块牌匾,以篆书题到“镜水居”四字,显是高人雅士居住之处。再看这片郊野地处偏僻,与外界隔绝,可谓隐居的最佳场所。
乔云只觉君颖蓉这身气质果然与这雅致的住所极为相配,心中暗叹:怪不得世人皆称她为“镜水医仙”,这样一身独特气质,恐怕也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才培养的出。
君颖蓉缓缓步入林内,轻轻推开了房门,明亮的光线瞬间投入了漆黑的厢房中。只见南边墙角那粉红色的幔帐里,一张木床床头叠放着整齐的被褥。屋内西角,摆有一张五弦琴。梨花木圆桌铺着绣花台布,年月似没多久,上面也只有少许灰尘。
这里竟然还是有人居住,并没有被荒废。
后山杏花林中,有一座孤坟。微风吹拂,扬起片片花雨。乔云站在君颖蓉身侧,看着她在坟前盈盈拜倒,那单薄的身影令乔云心头不由泛起怜惜。
君颖蓉娥眉深锁,此刻,她清冷若霜的容颜也带上了几分凝重。
“师父,徒儿不肖,没有遵循您的教诲,执意踏入这红尘乱世。您曾说过医者是天下众生的守护人,可是医者救得了人的性命,却救不了人的心。”清细的声音盈盈飘荡,只听君颖蓉缓缓道,“放眼天下,江湖动荡,这世间安乐之土,竟是如此难寻。既然身负拯救苍生的使命,蓉儿愿留在墨门,联合墨门与各路英雄豪杰,救百姓于危难之中。”
身处乱世,却心系民众,一个看似柔弱平凡的女子,心中却有着不寻常的执念,恍然之间,乔云感慨万千。
他缓缓走到君颖蓉身边,俯身在石碑前跪下,深深道:
“师娘,弟子乔云特来向师娘请罪。乔云无能,未能守护好芊医门,但请师娘放心,乔云一定会和蓉师姐传承救世绝学,不辜负二位师父的期望……”
夕阳斜照,彩霞满天。
因为来往镜水居的途上,时辰被耽搁,君颖蓉和乔云只得在此留宿一晚。乔云在山上打了两只野鸡作为两人的晚餐,用过晚餐后,乔云就愣愣地坐在柴房里,望着窗外。
透过西窗,那美丽的彩霞就斜挂在自己的头顶之上,有风吹过,云霞在空中轻轻的漂浮,遮住了夕阳红日的一角,越发折射出一种特别的光晕。
乔云看着寂静的黄昏,窗外正对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一曲琴声,那琴声低沉抑郁,唯美忧伤。
乔云愣愣地看着窗外的天空,看着天空由昏黄转为黑暗,看着星辰渐露凡尘,不知过了多久,琴声才渐渐隐去。
此刻,窗外凉风习习,却见繁星下,镜湖畔,一道美丽的身影独自静坐在皎洁的月华下,乔云痴痴地凝望着这略显孤单的美丽倩影,心跳也变得加速了。
身后有脚步声轻轻响起,声音很缓,很细微。君颖蓉抱膝静静地仰望着星空,似未察觉身边人来,乔云缓步走到君颖蓉身旁,与她并肩而坐。
初夏宁静的夜晚,缕缕的微风夹杂着淡淡的花香飘入鼻息,虽怡人恬静,却引人心事绵绵。
乔云不由偏头看了看君颖蓉,只见她清丽无伦的容颜,宛如夜色下悄然盛开的百合,又似月宫中孤独清冷的仙子,绝艳中带着凄迷。
他忽然指向天际的繁星,对君颖蓉缓缓道:“传说每一个去世的人,灵魂都会化作星辉,照耀着大地。而当你看到的夜空中最闪亮的星星,就是你的亲人在星空中守望着你。”
乔云凝视着君颖蓉清澈如许的明眸,柔声道:“其实,她一直都在你的身边,未曾离开。”
君颖蓉心间触动,唇角不禁弯起了一个弧度,她忽然打破沉寂,望着那满天的繁星,微笑道:“你怎知我在念着师父?”
乔云道:“如此良辰,师姐却独自静默久坐,一言不发,无非就是思念着远方的人,而这种思念,恐怕也只有我最能体会了吧……”
君颖蓉道:“我只知你速来性子大咧,没想到你也有这么心思细腻的一刻,倒是我之前看错了。”
乔云嘿嘿一笑,甚是得意,而此刻与君颖蓉相处,只觉并非想象中困难,他好不容易把君颖蓉的话匣子打开,可不能轻易错过,于是便道:“师姐,这么多年来你是否一直住在这里?”
君颖蓉点了点头,目光也变得有些悠远:“恩,即使入了墨门,若是没有受到重要传召,我还是会留在这里,只不过这一次比往日离开得更久了些。时光如梭,一转眼竟已过了一年。”
乔云不禁皱眉道:“可是三年前敌人找来这里,此地毕竟乃危险之地,师姐不怕么?”
君颖蓉却淡淡道:“如今镜水居十里之地都已驻守了墨门弟子,但凡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耳目,无需担心的。”
原来这里早就是墨门的第三个据点,亏他还在一个劲的担忧,但见君颖蓉正看着自己,美目含笑,乔云不禁脸红心跳,微微低下了头。
清凉的夜风夹着花的香味温柔拂动,君颖蓉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玉佩,乔云见玉佩精致细巧,中间却有道鲜明的裂痕,不由意兴阑珊。
君颖蓉喃喃道:“这块玲珑玉,是我初入江湖时,师父赠予我的驱邪宝玉,可是没想到……”
她忽然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乔云心头一酸,看着君颖蓉手中的玉佩,他不自禁握住了自己脖间的那枚玉。这块玉从他出身便挂在身上,他的名字便取自于玉中雕刻的乔云二字。除了知道这块玉价值不菲,其他任何意义乔云都一无所知。看着君颖蓉郁郁不乐的神情,他心中忽然生出了一个主意。
午夜,一个黑影鬼魅般闪过竹林,蹑手蹑脚地解开了树桩上的马绳,身子一跃轻盈落马,马儿很快消失在了黑夜中。
翌日清晨,君颖蓉本已同乔云约好返程时间,可是乔云房内始终未有动静,以为他昨日在徐州逛得太累了,便欲唤他起床。她在门外敲了三声,里面却仍无声响,而当她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房内竟是空空无人。
难道那少年,竟于昨夜不辞而别?
尚未来得及细想,远处忽地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君颖蓉回眸,只听一声清朗叫唤:“蓉师姐!……”
君颖蓉心头微动,来人正是满面风尘的乔云,任谁看了都能猜到他这一行程有多赶多急。
乔云下马径直走到君颖蓉身边,还没待君颖蓉寻话,便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枚系着黄丝穗的玉佩递给了她。
君颖蓉看着乔云手中玲珑无暇的玉佩,竟是一时之间怔住了,这枚玉佩与自己所持之玉太过相似,她几乎难以置信。然而她并没有发现,原本挂在乔云脖间的缀玉,却是不见了。
君颖蓉抬眸凝视着乔云,道:“这玉……你是如何寻来……”
乔云不答,只是神秘一笑道:“这个送给你,师姐你可千万要收下它!”
君颖蓉只觉得身体里有股异样的感觉在流动,面前的少年不知是怎样的马不停蹄,一夜奔波只为弥补她心头的遗憾。
看着面前一脸固执的少年,君颖蓉不忍拒绝,轻启樱唇,低低地、带着一丝温柔和微笑道:
“小云,谢谢你。”
乔云心砰的一跳,只见君颖蓉眼波含笑,明媚阳光下,更显如许温柔,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只觉得一颗心仿佛都快要被融化掉。
乔云随即摇了摇头,像是要摆脱什么的回过了神,低低道:“师姐,你方才是不是以为我、不会回来了?”
君颖蓉只是静静凝视着他,没有作答。
面对君颖蓉的这份默认,乔云登时满脸尴尬,他随后定定了心绪,深吸一口气道:“我已经决定留下了!你们可以为了江湖为了百姓,不顾自己的性命铤而走险,我又岂能置身世外?正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虽不能保得天下太平,但至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江湖邪教继续危害武林,不能让杀害师父师娘的凶手逍遥法外!”
这番豪言壮语说得他一腔热血,随后又道:“所以,我要留下来!”
君颖蓉静静地凝视着面前因义愤而涨得满面通红的乔云,忽地欣慰而笑,仿佛早已料到他心中所想,这笑容太过美丽,便好似万千朵梨花在乔云心头绽放。
只听君颖蓉缓缓道:“你身怀武功绝学,必定不甘将这一身本领埋没。你虽隐身于一家客栈,却对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了如指掌,莫不是欠了一个时机,想必此番早已在江湖中立足。虽然你看起来根本不愿牵涉其中的恩怨是非,实际上,你根本没有将报仇之心抛诸脑后。”
乔云看着面前如此惊艳绝伦聪颖无双的女子,只觉她的一字一句无不戳中他心底所想。其实身处险恶之境又如何,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己,如若能有一个知你懂你的人相伴身边,这世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看着君颖蓉美丽的笑容,乔云只觉自己的心变得十分宁静。就算此刻有人告诉他他将会为今天做的决定付出怎样的代价,他依然会笑着说:我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