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山是因为季风,才跟我们反目为仇的。
现在,季风选择跟他走了。
她将抛弃正常的生活,跟随令狐山去往大漠,从此与世隔绝,开始另一种人不人兽不兽的日子……
她给我留了一张纸条。我看着这张纸条,眼睛湿了。
季风写道——
周老大,我决定跟令狐山走了。我了解你的性格,希望你不要忧心忡忡,担心太多,我愿意这么做,我爱他。
有些工作上的事,我跟你说一下……
接下来,她对我交待了很多事,非常详细,比如,我的新书有几家公司在谈,条件最好的公司是哪家,联系人是谁;比如,我正在写个电影剧本,合作单位已经草拟了合同,除了支付方式正在协商,其他没什么问题;比如,一家公司想购买《第七感》的音频版权,条件非常好,是广播电台的100倍,合同已经寄到,只差我签字了……
最后,她说——
周老大,从今以后,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希望你和美兮一辈子平安、幸福。再见!
……
我把纸条撕了,然后抓起电话,拨季风。
她的手机已经关机。
这就是季风的性格,绝不拖泥带水。有个微博这么说狮子座:只要他们做了决定,就像泼出去的水,连盆都扔掉了。
躺在医院的日子里,无比寂寥。
现在,我们穿越罗布泊的两个团队,合起来只剩下了6个人。
我不让大家来看我了,吴城藏着类人,我让他们提高警惕,保护好自己。
我悄悄叮嘱章回:没事就好好观察这个小城,看能不能再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这很重要,牵扯到我们能不能离开的问题。
上午的时候,我睡了一会儿,梦见了季风——
罗布泊刮起了风沙,遮天蔽日,黑乎乎一片。
荒漠上有两个人影,一个很高大,那是令狐山,一个很娇小,那是季风。她就像个被人拐卖的妇女,正跟着买主奔赴他乡。她的身上背着很大的包袱,手里拎着两个塑料编织袋。
她好像不愿意跟令狐山继续朝前走了,不停地回头看。
令狐山的双手什么都没拿,只是死死地拽着季风。
不行,我得去解救她!
刚想到这儿,令狐山突然回过头,朝我看过来。我想卧倒,已经来不及了!
令狐山不再朝前走了,他松开季风,突然趴在地上,像老鼠一样挖掘起来,很快人就不见了。
我知道,他从地下朝我钻过来了!
我隐约听见季风在喊:“周老大,快跑啊!——”
我没有跑,我盯着地上的沙子,等他出现。过了很长时间,并没有看到他露头。我原地转着身子,观察前后左右,风低低地踅来踅去,还是不见他钻出来……
我有点慌了。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步跳开——我站着的那个地方,果然有一张脸,平平地镶在沙子中,正在恶作剧地笑着……
我一下就醒了。
医院里十分安静。
四面墙雪白无瑕。
被褥都是崭新的,很干爽。我抓起被子一角闻了闻,没有阳光的味道,也没有布的味道。
这时候,护士来了。
她略微有点矮,有点胖,不过身材很性感。
我说:“护士,怎么这么安静啊,只有我一个人住院吗?”
她笑了笑,说:“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人啊,不过,患者不多。”
我看着她的眼睛,问:“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她说:“两年多了。”
我说:“你就是吴城人?”
她说:“是啊。”
我说:“你去过兰城吗?”
她摇了摇头。
我说:“那你去过什么地方?”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我从罗布泊镇长大,后来就跟父母来了吴城,一直呆在这里,哪儿都没去过……”
接着,她把药放在柜子上,说:“记得吃药。”
我说:“谢谢……”
她朝我笑了笑,出去了。
我盯着她的屁股,忽然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如果我和这个护士*,会生出小孩吗?
是的,我怀疑整个吴城,保护这个医院,这个护士,都是某种幻觉。
我写过一个故事,是关于幻觉的。可能是因为在罗布泊深处遭遇了太多超自然的事情,我已经变得神神叨叨了,对眼前这个世界充满了戒备。
我写的那个故事叫《天堂芃》——
天堂芃是个地名,保留着最后一片森林,那地方古木参天,常有野兽出没,散发着原始的气息。
不知从哪一年起,开矿的来了,伐木的来了,房产开发商来了……搞得一片乌烟瘴气。山民们结集了百十来号人,开着十几台四轮拖拉机,浩浩荡荡进了城,去找相关单位抗议。他们的交通工具进不了城,在郊区就被警察限行了。他们步行走进市区,却进不了相关单位的大门,只能在大门口静坐……
于是,记者来采访了。
天堂芃太偏僻,没有公共汽车,他只能搭乘黑摩的。
没想到,刚刚看到天堂芃的界碑,黑摩的就把记者抛下了。
他只能沿着盘山公路朝前走。
一路上,他又渴又累,好在看到了一个瓜棚,主人是个和善的老头,给了他一个瓜,没要钱,记者狼吞虎咽地吃了,再三致谢,然后接着朝前走。
又走了很远,还是不见村庄,山谷下出现了一个湖,波平如镜,一个人坐在湖边钓鱼,像一尊雕像。
这时候,背后传来了引擎声,记者回头看,一辆卡车开了过来,他赶紧挥手,卡车没理他,风忙火急地朝前开去。前面是个急转弯,对面也开过来一辆卡车,“轰隆”一声巨响,两辆卡车一起滚向了谷底。
记者傻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忽然想起来这里没信号。
出了这么大的事,那个钓鱼人竟然一动不动,还在等鱼上钩。他好像是个聋子。
记者加快脚步继续赶路,希望见到村镇,立即打电话报警。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沿着盘山公路走了几个钟头,还是没见到村子,谷底又出现了一个湖,又出现了那个钓鱼人!他还看到了那个车祸现场,那两辆倒霉的卡车还在山谷下躺着,其中一辆已经烧成了黑糊糊的框架,四周散落着满地空心砖和木材。
记者很诧异,他一直朝前走,怎么会绕回来呢?
这时候,从山里方向又开来了一辆卡车。记者想返回了,这次他改变了方法,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举起来拼命挥舞。那辆卡车似乎看不见他,轰隆隆地开过去了。
前面正是那个急转弯,这辆卡车就像无人驾驶一样,笔直地冲了下去,它翻了几圈,最后摔在了谷底……
记者愣愣地望着它,呼吸变得紧促了。短短一天之内,他竟然在同一个地段目睹了两起车祸!
他把视线慢慢抬起来,又一次盯住了湖边那个钓鱼人,他还是一动不动,等鱼上钩。
他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在天快黑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那个湖,还有那个钓鱼人!这时候,他知道他已经陷入了噩梦中。
他悄悄走下盘山公路,藏在了草丛中,开始观察这个钓鱼人。
月亮升起来。荒山野岭,黑灯瞎火,这个人竟然不回家,一直坐在湖边孤独地钓鱼,这个情景太不正常了!
不过,他也没什么反常举动,就那样专心致志地盯着湖面,耐心地等鱼上钩。在这个特殊的地点,在这个特殊的时间,他越正常越不正常。
蚊子们迅速闻到了记者的血肉味,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那个钓鱼人却一动不动,不驱赶蚊子,也不拍打蚊子,难道蚊子不咬他?
一辆加班加点的卡车从山外开过来了,记者举头朝公路上望去,发现那辆卡车也像磕了药一样,油门一踩到底,速度非常快。
记者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警惕地看了看那个钓鱼人,对方依然在安闲地望着湖面,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记者赶紧又抬头看了看那辆卡车的对面,一辆小轿车开过来,它差点撞到卡车上,一个急转弯躲过去了,那辆卡车却翻下了山谷……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接着,这个世界就变得安静了。
记者死死盯着钓鱼人,冷不丁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在!钓!什!么!
记者慢慢走出了草丛,走向了钓鱼人。他离他越来越近了,钓鱼人却不回头,他戴着一顶大草帽,把脑袋遮得严严实实。他的鱼竿很长,几乎伸到了湖心。水中偶尔有鱼在跳动,扑棱扑棱地响。
记者站在他身后,叫了声:师傅。
对方没搭腔。
记者又说:师傅,鱼多吗?
对方终于说话了,听声音是个年老的男人:不怎么多,今天只钓到了四条。
记者看了看他的鱼篓,里面空空如也,不见一条鱼!
又一辆卡车从盘山公路上开了过来,在宁静的夜里,引擎声震天响。与此同时,钓鱼人的鱼竿剧烈地晃动起来,毫无疑问,鱼在咬钩!
记者突然冲过去,一把就夺下了他的鱼竿,水里的鱼转眼就逃走了,水面变得一片平静。同时,公路上传来了轮胎和路面剧烈磨擦的声音,十分刺耳,记者抬头望去,那辆卡车拐弯之后,冲到了公路的边缘,幸好及时刹住了车。
钓鱼人慢慢转过头来,语调十分阴森:你吓走了我的鱼。
记者死死盯着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正是瓜棚那个老头。
……
这个老头是个极端环保主义者。
那些上访的山民,正是他策划和组织的,可是毫无效果。后来,他在天堂芃的入口处搭起了瓜棚。
他的瓜可不是简单的瓜。天堂芃有一种植物叫三色曼陀罗,有着巨大的精神麻醉效果,它所含的某些生物碱,会影响人脑中化学物质的代谢活动,进而使人产生种种离奇古怪的幻觉。老头在瓜中注入了三色曼陀罗的汁液。
记者吃了他的瓜。
那些惨遭车祸的司机,也都吃了他的瓜。他的瓜棚,成了阻止外人侵入天堂芃的第一道哨卡。
记者离开了。
这天,老头切开一个瓜,慢慢地吃了,然后他来到了山崖前。他背后的卡车来往不断,很吵,老头抬头望天,天很蓝,就像刚刚被洗过,他望了很久很久,终于一头跳了下去。
我躺在医院里,静静回想这个故事。
窗外,天很蓝,就像刚刚被洗过。
我和我的队友是不是也被人下了药?
不对……我们在看到吴城的灯火之前,什么都没有吃过啊。
有人敲门。
我马上警惕地问:“谁?”
没人回答我,门被推开了,一个水果篮举进来。水果篮里有香蕉,葡萄,苹果。香蕉很黄,葡萄很黑,苹果很红——那么完美。
接着,小5笑嘻嘻地走进来。
我朝她背后看了看,问:“你自己来的?”
小5说:“司机在楼下等着。”
她在说她爸丛真。
她把水果篮放在柜子上,然后在我旁边坐下来:“我刚听说,你光荣负伤了。”
我说:“负伤了,但是一点都不光荣。”
小5说:“后天就通火车了,你这个样子走得了吗?”
我说:“没问题。”接着我问她:“碧碧怎么样了?”
小5说:“他快好了。”
我说:“我才知道,身体动不了有多痛苦……”
小5说:“碧碧有办法,他嗑药……这是秘密,你千万不要让我老爸知道。”
我叹了口气,说:“回去之后,你最好离他远点儿。”
小5说:“你放心吧,我绝不沾那些东西。”
我说:“你怎么跟他交上了朋友?”
小5说:“我喜欢看悬疑故事,他喜欢看推理故事。你不知道他多厉害,跟福尔摩斯似的。”
我说:“真的?”
小5说:“百分之百!”
聊了一会儿碧碧,我说:“看来,你很快就要离开了……”
小5说:“不一定噢,说不定我会留在这里呢。”
我说:“你不怕?对了,你那个网友没再骚扰你吗?”
小5说:“没有。”
停了停,她问我:“你是不是喜欢季风?”
我说:“为什么这么说?”
小5说:“要不然,你和那个令狐山为什么都想杀死对方?”
我说:“小5同志,我和那个令狐山,绝不是情敌关系,他是我们所有人类的敌人!”
小5摇摇头:“有点耸人听闻了。就算他是一个野人,只要季风爱他,你也不应该干涉啊。”
我说:“季风并不爱他!”
小5说:“那她为什么选择跟他走了?”
我说:“那是为了保护我们啊!”
小5说:“我不这么看。我倒觉得,他俩的爱情故事可以拍成电影!你看过《吸血鬼日记》吗?”
我当然看过那个美剧,那是编剧编的,不是现实。我突然担心起来:“小5,你千万不要太浪漫,太天真!你千万不要对你那个网友抱有什么幻想,他是要害你的!假如他出现了,你一定告诉我!”
小5说:“周老师,虽然你和我爸一样大,但是在我心目中,你是一个大浪漫大天真的人,心理上跟我一样大。可是,嘿嘿,现在我终于感觉你像我爸了……”
我想坐起来,腿部一阵剧痛,我说:“你叫你爸上来,我要跟他谈谈!”
小5说:“好啦好啦,你别操心了,我不会那么傻的。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我说:“有什么情况,记得给我打电话!”
小5走到门口,回头笑了笑,说:“知道啦,周老爹!”
小5离开之后,我依然不放心,强忍着疼痛爬起来,用一条腿蹦着走到窗前,朝下看去。楼下人很少,都是患者,正在晒太阳。我没有看到丛真的车。
小5从楼道走出来了,有个长相陌生的帅哥从不远处的花坛后跑过来,拉起了她的手,两个人一起离开。
这个人是谁?
另一个令狐山?
我惊呆了。走着走着,那个帅哥突然回头朝我的窗口望过来,和我的目光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