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现在在大沧国境内还有多少人?”陈博涉问副将。
“三十万大军死伤了一半,现在大概十万出头。”副将回答:“只是兵惫马疲,需要休整一段时日。”
“那么南方三军的叛军有多少?”陈博涉又问。
“大概不到十万人,多是香南国和大沧国的降兵,景国的士兵由于多是司空家族的子弟兵,所以几乎被清剿了。”
陈博涉吩咐道:“加紧收编,我们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将我军余下的军队和降兵整编起来,至少有二十万的军力富足,届时才有北伐的胜算。”
副将听罢,皱了皱眉头,“将军可是铁了心要与宣国决裂?”
陈博涉点了点头。
“但是……”副将的神情有些犹豫,“宣国是令尊耗尽毕生心血所立的国家,将军说离开便离开,岂不是将偌大一个宣国拱手相送给他人?”
陈博涉看了一眼城门的方向。琛州城有四个城门,其中最繁华最主要的大门,便是朝着北方宣国的方向。
“家父的努力何敢辜负,只是现在有人要落井下石,还要挑拨离间。我怎可坐以待毙?”陈博涉道:“况且,只要人心不失,领土又算得了什么?再夺回来便是。”
副将听罢,叹了口气,“将军为了一员谋士,所做的牺牲,可真是太大了。为了违抗公子文怀要您杀季先生的命令,不惜与宣国决裂……不知季先生,可会感激?”
陈博涉听他这么说,眉头立即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有些愠怒,“这样的话,我不想听你说第二次,否则下场,和那个使臣一样。”
副将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严肃的警告,立即噤声了。
陈博涉缓缓道:“我欠季先生的太多,要说感激,也是我该感激他才是。”
*
若不是宣国的那个使臣,如同控诉一般,将季云所做之事都一一描述了一番的话……陈博涉想,他可真的又要被季先生骗过去了。
原来出访邑国,说服傅太守调兵前去阳平关和葭萌关增援的,确实是季先生。
当初他审问了几圈,被季云以各种理由搪塞。即使到后来,他一怒之下揭开了季云的面具,季云却对这个功绩只字不提。
而这次,宣国的军队之所以能在与南方三军对抗的过程中,占尽了上风,全都是因为季云令苏善将宣国的生铁,贱价卖给南方三军打了兵器的功劳。
由于宣国生铁的品质不及景国的生铁,所以两方军队在制造兵器时的步骤,并不相同。
宣国的兵器,是生铁经过了精锻与淬炼,打造而成。但南方三军使用的兵器,却是用粗炼了的生铁,直接制作的。
因为景国的生铁内含的杂质少,不需要精炼便可锻造成钢,所以当他们按照相同的步骤,使用宣国的生铁去锻造兵器的时候,锻造出来的兵器自然质脆而钢,易生锈,易折断。
这些并不起眼的细节,却在关键之时,决定了两军相战的胜负。
当士兵挥刀相抵的时候,刀能锋利几分,强韧几分,抵抗的时间能多几分的话,胜败生死,便是完全不一样。
季云所做的,是将南方三军的战力,从根本上瓦解掉。
朝堂上的官员,非但没有一人躬亲来前线视察过,反倒单单凭借着几本账目,几个进出的马车的,便妄自下了季先生贱卖生铁与敌国的罪名。
他们不知前线情况,更不知道刀具应该用什么铁、生铁与熟铁的区别、宣国的铁与景国的铁的区别,但居然能决定内行人的生死。
想来真是一个大大的讽刺。
一些不做事的人躲在幕后,商量决议着做事之人的命运。
他们对季云是如此,对他也是一样。
让他去诛杀季云?
可笑,还说些什么期待他早日凯旋之类的狗屁话。
若真是期待他凯旋,何必让他去杀下属?这分明就是试探他的态度,他怎会不知?
“传令下去,我们将以琛州城为据点,北上重新夺取宣国。”
“当全军在琛州城中集结之时,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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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博涉是一个言出必践之人。既然挑明了要和宣国决裂一事,即刻便行动起来,对几名随行的副将,说明了今后的部署。
“你让陆李二位将军,把大沧国的军队休整好了,带进琛州城来。”
“你让伍将军负责整编大沧国的降兵,整编好了,也带过来。”
“你让华将军让他先行一步,到琛州城来与我会合。我要将整编香南国降兵的事宜交给他。”
“另外,那个琛州城的太守,叫什么蒋良的……让人把他放出来,我要让他赶紧将琛州城的秩序恢复了,好作为我们的据点。“
“还有……要向景国和香南国征粮,给百姓除了留下过冬的口粮之外,其余全部征上来。但不许巧取豪夺,不许贪赃枉法,违令者按军方斩立行。我不想在南方立足未稳,就被民怨民愤给掀翻下去。”
一个月之后,当大沧国的宣国余部,和南方三军的叛军全部整编好,入驻了琛州城之后,陈博涉将全军的都头、军长、参将、副将和大将,全部集中在了校场之上。
“我请诸位集结于此,想必诸位心中也知道所为何事……”
陈博涉将公子文怀的命令,季云的功绩,和自己心中的打算,全部说给了这些高级将领听。
大将们听罢了,眼里也是动容的神情。甚至连一贯反对季云的廉生老将军,在听了陈博涉的叙述之后,也是一声长叹。
“为什么,他从来都不说呢?如此耗费心力,呕心沥血,却不贪功,不张扬……害得老朽也对他误会颇深,以为他是长袖善舞,只会讨将军欢心。”
“是啊,”陆将军也感慨,“原来我们在阳平关得到增援的兵力,竟是季先生说服傅太守,调达过来的。若不是增援及时赶来,恐怕我们未必有胜算。”
“难怪这次跟南方三军对峙之时,总觉得他们的刀戟特别易断,而且锈迹斑斑。我还以为是他们操练不勤,懈怠了呢。原来是季先生先一步击败了他们。”伍将军恍然大悟,末了感慨。
“季先生一人,当真抵得了十万兵马啊。”
季先生为什么不说,也不声张,更不显山露水。即使被误会,被诋毁,被污蔑,被责罚,也只是逃了而已,从来都不争辩,也不抗争。
为什么?
陈博涉想,可能因为他追求的是尽谋士之责,无愧于心而已罢。
*
何谓谋士?辅佐主公之人。
他们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为主公谋定江山,甚至不惜以死相报。
他们心思细腻,思虑缜密。在出事之前便想定了前因后果,将事情的所有脉络握于掌心之中。
他们千机算尽,殚精竭虑。算天时,算地利,算命数,算人心,却唯独不将自己的功绩与功劳计算在内。
他们谋划的时候一人苦思,将那份谋略藏于心底,当谋略在运筹和执行之时,也不得声张。
待到事成之时,他们默默地退居幕后,变成主公身后影子一般的存在。
人们记得谋士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也知道他们不择手段,两面三刀。却不记得他们曾经做过了什么,只会说一句,“那人很是狡猾”,然后敬而远之。
若主公是个“兔死狗烹”的忘义之徒,他们甚至连名字也不会留下。
脑袋落地的同时,他们所做的一切,便随风而逝了。
上天待人,真是既不公平,也不正义。
*
公子文怀在邺城之中,等着前去给陈博涉传令的使臣回信。但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已经去了半个来月了,还是没有回来。
更令人有些不安的是,陈博涉的军队也没有回来。
南方三国的联军基本已经被全灭了,三位国公也是死的死,逃的逃。
眼看着南方大业已经安定下来了,为何陈博涉还是迟迟不归?
纵然是个草包,公子文怀也能看出来,现在的局势有些不对劲儿了。
陈博涉不回来。
传给陈博涉的,让他诛杀叛贼季云的命令,犹如一纸空文。
不……何止是一纸空文,简直就像是石头被投进了大海里,连个响声都听不到。
恐怕不妙啊……
是不是这个命令反而使得陈博涉觉得屈居人下,进而恼羞成怒,非但不杀季云,反而更起了反心?
他想到此,便更忧心了起来,急忙想提笔再写一封信,厚着脸皮说,之前使臣传达的命令不是他本意,是有人以他的名义,实行的僭越之举。他之前也不知情,后来知道了,便将那个人斩杀了,还望将军早日得胜归来,执掌朝中大局之类的话。
提笔写了一半,内侍来传令,说是米大人带了个人,想私下来拜见。
公子文怀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笔,捋了捋衣衫,请米户进来。
“陛下,”米户拜见,“有一则好消息,一则坏消息,您想听哪一个?”
“什么好消息,坏消息的……”公子文怀正忧心陈博涉迟迟不回城之事呢,被米户这么一卖关子,顿时急了起来,“你就别捂着啦!要不,先讲坏的?”
“坏消息是,据说陈博涉在琛州城集结了二十余万的军队,而且没有回邺城的打算。”
公子文怀听着,立即就站不住了,一屁股跌坐到了软榻上,“朕就知道……就不该听你的那个什么鬼主意,让陈将军去杀那个姓季的……这下好了,陈将军肯定觉得我不该命令他,说不定他还能猜到这背后的意图……觉得我不信任他,我在试探他……这该如何是好?”
他本就是草包一个,此时更慌了手脚。
“是臣的错,臣知错了。”米户看到公子文怀如此慌乱,本来心里还有的一点底气,立即被抽掉了,急忙道歉。
“但陛下莫惊慌,还有个好消息呢。”
公子文怀又是摇头否定,又是长吁短叹,“还……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这个人。”米户将跟在他身后的人引荐给了公子文怀。
“此人为桦国的前将军,手里有桦国之前的白蹄兵和步兵。桦国沦陷之后,他又在桦邑两国招兵买马,现在手中有正式和非正式的士兵三十余万人,势力颇大。”
公子文怀抬眼看了看那个皮肤黝黑,相貌称得上是英俊,却颇有些虎狼之气的青年,转而呵斥米户。
“你将这些与我说做什么?还嫌内外交困得不够乱吗?你想说陈博涉列兵在南,这个人有陈兵在西,我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就活该投降了吗?”
“臣不是这个意思。”米户知道公子文怀是擅自会错了意,急忙跪下解释。
但光是他解释还不够,他使了个颜色给青年,叫他亲自开口。
青年语气诚恳地从自我介绍开始,“在下仇正,虽然不才但手里有三十万兵马,愿归降宣国。”
他又补充道:“更准确地说,使归顺于公子文怀,您。”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