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30. 转世((1 / 1)

“将军是觉得,我有私心吗?”

云霁确实是邑国出身,随着乐弘道人游历天下,但最多的时间还是呆在邑国境内,终归是有感情的。

况且七国之中,邑国势力最为薄弱。

北方的宣桦两国是西北红幡帮起家,南边的香富两国是中部青云帮划而治之,都是自带起义队伍,人口也是浩浩荡荡。

唯独邑国只是漳州城太守傅昌林见北方战乱,临时起义,宣布独立。从军队到官僚都是临时招募,迄今为止,养兵也不过一万余人。与宣国和桦国动辄十万的军队不能相提并论。

他年幼时,见多了宣桦两国的军队在邑国的土地上开战,双方军队你来我往。今天宣国打过来,明天桦国打回去,而牵连其中的,都是无辜的邑国百姓。他曾经的家被征用和焚毁,无一不是因为宣桦两国的战事。

所以当陈博涉计划攻打桦国的时候,他便提出要先攻打富南国,夺北边的陇中地带,从而绕过邑国,从南边攻打桦国。

当然,这个提议也不仅仅是出于他的思乡之情。作为一个谋士,在权衡战略的时候,一定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

见陈博涉有此疑问,云霁便反问道:“战争居地险之势,如果攻下邑国与桦国全面对抗的话,将军有多大的把握能取得全胜?”

“这个……”陈博涉犹豫了一下,“以我十万兵马驻守葭萌、涪水和阳平三关的话……届时还要看敌我双方的兵力和部署。”

“与其将兵力分散三个据点,不如分成南北两路。”云霁道:“况且,边关总是易守难攻,桦国的兵力已经进驻,再攻打下来的话,恐怕会凭生很多变故。”

他让芮深拿来了一卷羊皮地图,指着边境线细说了一下策略。

“虽说邑国与桦国接壤的边境线长,绵延八百多公里,但边境线上几乎无险可守,全仗着高原地势,天然屏障。若从邑国与桦国交汇的边境进攻桦国,桦国可能凭借西高东低的地形优势,将三万骑兵顺地势而下,与宣国正面交锋。这样一来,宣国一开始便处于劣势了。”

“而北面的河西走廊是连通东西的狭长地带,咽喉之道,宣国的军队若能扼守得住,便可以防止桦国的大军进入中原。南边的陇中山道虽然地势险峻,但由于基本不设防,若能调兵偷偷潜入,可以从后方攻其不意。”

陈博涉时而点头表示同意,时而眉头紧锁。二人议论战略的时候,转而把之前的疏离抛在了脑后,只专注着研究兵力部署。

“季先生说的有理,但实际行军的话,陇中山道能派遣的兵力实在是有限,且地势险峻,耗费的时间过长。”

陈博涉比云霁多了许多行军打仗的经验,对军队的行军速度,行军负重能力和军队的战力,了解得颇深,故而提出的问题也非常实际,恰好弥补了云霁纸上谈兵的不足。

“河西走廊固然是要道,肯定要占据,但如果南北分调,会与城中的话,恐怕相距过远,无法将兵力集中。”陈博涉建议。

被陈博涉这么一分析,云霁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设想的法子固然巧妙,但实际操作起来,很可能会导致南北无法接应,从而无法在桦国境内成功会师。

“不过经先生这么一提点的话,我倒想到了另外一个主意。我想着南边的入口,恐怕有其他用途。”陈博涉看着地图,手指从陇中划了道斜线,连接涪水关,“如果我们从陇中偷偷进入桦国境内,一举从内部攻下涪水关的话,必定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云霁点头称是,从内部击破而不是从外部攻陷,想必桦国会无所防备,但如果走漏了风声,则意味着南部的军队可能全军覆没,“这个计划还请将军暂时保密,待选出几千精锐从陇中进了桦国境内,再进行部署。”

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从中午谈到了晚上,连芮深什么时候离开了也没察觉。他们一个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一个熟知山川要塞之险,共同合计的时候,恰好相辅相成。

*

“得先生一人,夫复何求?”陈博涉感慨道,不由得又抓住了云霁的手,将他拉到了近旁。

“是季某考虑不周,多亏将军提点。”云霁没来得及躲闪,被这么一拉险些被拉入怀中,急忙正了正身形,随手扶了一下案几。

但不扶不要紧,一碰竟把地图和烛台全部都带到了地上。

烛火点着了地图,地图又是羊皮制成,内含油脂,极易燃烧,于是火势顺势而起。

云霁急忙想找个东西将火势压住,但一到近旁,火苗却越窜越高。

“先生,先出去!”陈博涉见云霁想灭火,拦腰抱住了他,“火太大了,暂时是是灭不了的,先出去再说!”

云霁看着火势越来越凶,连着点燃了软垫和软榻,突然觉得面部也有热意。

不好!会不会沾了火星,连面具也点燃了。他脸上的面具本就是人皮制成,极易燃烧。

云霁急忙护着脸,突然感觉被拦腰抱进了一个怀中,然后打横被抱了起来。他本挣扎着想要下来,但手捂着脸不敢离开,怕是刚才被火燎了露出破绽,只能任由陈博涉抱着他走到中庭。

侍卫看到了火光,急忙冲进房中,连浇了几桶水之后,灭了火。地图被彻底烧毁了,软榻被烧出了一个黑咕隆咚的大洞,案几也被烧掉了一个角,可惜了精美的漆工和雕花,索性没有什么贵重物品。

“将军,臣罪该万死。”云霁刚被放下来,便伏地谢罪。

“是我唐突了先生,先生受惊了。”陈博涉想将他拉起来,他却跪着不动,头低的很低,一副泄了气的样子。

“请将军责罚。”云霁依旧低着头。闹着这么一出之后,话语传开了去,他若是不被治罪的话,难免会被嚼舌根。而一直低着头则是因为他不敢确定面具有没有被溅了火星,烧出个黑洞来。若被人看见了,就露馅了。

“先生不必自责。”陈博涉执意要拉他起来,他只能遮遮掩掩地往暗处躲,生怕举着火把的侍卫将火光照到他脸上。

侍卫来跟陈博涉报告屋子烧毁情况,陈博涉点了点头,又看了看云霁。

云霁低着头,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依旧揽罪自责,“在下莽撞,烧了将军的住所,罪该万死。”

“先生不要总离得那么远。”陈博涉见他唯唯诺诺地往树影里缩,便伸手把他拉了出来,“你们总是这样怕我,难怪市井传了那么多关于我的可怕传言。我岂是赏罚不分,胡乱定罪的人?错不在先生,先生何必躲躲闪闪?”

被从树影里面拉出来的时候,云霁急忙挡了一下脸。

“先生的脸……”不知道是陈博涉见他遮面很奇怪,还是因为他脸上本就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这句话一出来,云霁有些慌了神,恨不得立即掩面逃走。

“脸怎么了?”他别过头去。

“脸有点……”陈博涉觉得他脸上被熏了好几块黑灰,与平日里的严肃模样极不相符。但刚刚这么一提点,季先生就掩面怕见人,可见季先生平素一定是极为注重仪表的人。

云霁被陈博涉只说了一半的话,弄得十分不安。不知道面具是个什么情况,表面的蜡层是否被溶化?是不是被溅了火星?

而陈博涉还一直盯着他瞧,他别到左边,陈博涉就挡在他左边,他别到右边,陈博涉就挡在他右边。弄得他左右不知道怎么办,只得请命,“若将军不责罚在下的话,在下身体不适,可否先行告退?”

陈博涉见他要走,便将一个湿帕子递到他的手中,“想不到先生如此在意面容,先用这个帕子擦擦脸吧。”

云霁攥着帕子慌忙逃走了。

*

回到家中挑下了面具,仔细查看了一番,发现没什么纰漏,只是被火熏了几块黑灰。陈博涉递给他的帕子还湿嗒嗒地滴着水,想必是想让他把脸上的黑灰擦一擦,他顿时为自己方才的紧张而懊恼。

这么胆怯又逃避的样子,真是太不符合他一贯冷静自持的形象了。

他用手摸了摸面具的边缘,又测了测面具的软硬度,发现这张人皮已经渐渐失了水分,变得干枯而僵硬了。一张人皮无论怎样秘制,怎样封存,怎样涂抹和修补,终归会老化,会风干,会渐渐变成一张干燥而僵硬的老皮。一张人/皮/面/具用两年的时间已经是极限了,现在他的这张皮,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正在慢慢老化。

没想到会在这里呆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想到真的会辅佐陈博涉打天下。云霁以为自己对那个男人的转世一定是怀着恨意的,但后来发现那个男人竟什么都不记得了,真正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

一个年轻气盛,年富力强的将军。时而耿直,时而愚笨,时而精明……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当年的武孝帝呢?

云霁当初觉得陈博涉就是武孝帝的转世,无论是男人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风流姿态,还是男人看着他的深邃的目光,更遑论男人靠近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会先于他的脑子的一种尴尬的反应。

那种抗拒又迎合的本能反应,是上辈子被男人调/教了一世之后所养成的习性。从最初的抵抗,到妥协,到麻木,到接受,到不由自主的迎合。

身也是,心也是。

全部被/操纵了,被献祭了,被掌控了……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纠缠了他一世,使得他在武孝帝死的时候,都无法说出口,他对男人所怀有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

武孝帝临死的时候,不凄凉,却也未尽风光。

世间对他评价毁誉参半,而毁的那一半,几乎全部都集中在云晗昱身上。

一个千百年来闻所未闻的男妃,一个刺杀过皇帝却不被问斩的男妃,一个使得皇帝罢黜皇后、废了太子的男妃,一个使得方氏全族和云氏半族尽数被斩的男妃,一个媚上惑主的妖孽。

而武孝帝平生最大的污点,一生的劣迹,所有的不贤明,全部都归诸于娶了这么一个妖孽的云晗昱。

“朕活不长了。”那个男人似乎知道自己寿命将近,却不甘心就这么撒手人寰,叫太监在长生殿的内内外外,点了几百盏的长明灯。

他握着云晗昱的手,摩挲着,仿佛初见时那般,“朕对不起你,但朕不觉得自己愧对天下人。朕不是一个好夫君,但朕是一个好皇帝。”

云晗昱顺着他,没有抽回手,却也没有反握住,只是任由他抓着。看着他的眼里,糅杂了百样情绪。

“朕廉政爱民,躬亲勤俭,立法严明,退击北蛮三百里,开创太平盛世。朕的一生,无愧于先祖,无愧于天下,也无愧于良心。”武孝帝缓缓道。

“天下人将您的丰功伟绩都看在眼里呢。”旁边的老太监应和。

武孝帝即位之前,北蛮连年入侵,北方八州受其洗劫,不堪其苦。而西夷和南蛮也时不时在边境捣乱。

武孝帝即位之后,一举荡平了西夷和南蛮,使得这两个西边的威胁,彻底被除掉了。随后又御驾亲征,十年间六次击退北蛮,直教北蛮退后了三百里,从此不敢度阴山。

除此之外,对内也是清明法度,知贤善用。解决了长久以来官商勾结,投机倒把,灾荒之年哄抬物价的问题。建了常平仓,储粮存黍以应对灾荒之年。重修了瑶河堤坝,使得五十年间,瑶河水患不再对中下游平原构成严重威胁。正了官场风气,减少了买官卖官的行为……

尽管市井之间“妖孽现世,国之将亡”的谣言不绝于耳,但百姓确实过了五十年无外患无内忧的太平日子。直到武孝帝死,文孝帝即位,北蛮闻悉重新杀了回来,在边境持续突破了三年之后,一举南下攻破了国都。

“朕的一生心系天下,鞠躬尽瘁,但娶了一个自己爱的人,却饱受苛责与非议。”武孝帝握着云晗昱的手,停止了摩挲,只是这么握着,松垮垮地握着,“朕不负天下人,而是天下人负朕。”

那双曾经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按在床上的手,那双曾经拥他入怀紧紧抱着他、钳制得他动弹不得的手,如今如枯萎的藤条的一般,是干瘦而憔悴的。那么苍老,那么无力。

世间的苍凉莫过于美人白头,英雄迟暮。

武孝帝的声音渐渐微弱,“云儿,你凑近些,朕要问你……”

云晗昱弯腰贴着他的脸颊,听他吃力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爱……我吗?”

这四个字击在云晗昱的心头,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因为他不知道答案。他恨也恨了,怨了怨了,但还会眷恋,会安心,会依赖……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的心了,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不明所以的感情,强迫自己按压下内心的震动,然后摇了摇头。

男人憋出了一个苦笑,神情很是凄凉与落寞,又慢慢地吐了几个字,“那你……恨我……吗?”

恨……当然恨,杀我云家半数人的仇恨刻骨铭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可是……

他在即将反悔的前夕,强迫自己点了点头。

男人突然又笑了,是一种释然,是一种无奈,是一生求而不得的遗憾,是一生悔不当初的痛苦,“朕一生……都从未……得到你……”

云晗昱觉得脸颊被蹭湿了,男人一生刚毅且固执,但此刻顺着眼角留下的,那湿漉漉的两行泪痕,却昭示着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的脆弱与无奈。他用近乎哀鸣和放弃的语气,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

“恨……也好,恨我……就不会……忘了我……”

武孝帝溘然长逝。苍鹰终坠地,英雄终将息。

老太监嘶哑的声音响起,“先帝,驾崩。”

云晗昱忍了很久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

那份说不清道不明,难以启齿的感情,到了这一世中,就变成了那种不寒而栗的身体反应。只有在当他面对陈博涉的时候,这种感觉才会格外敏感起来,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陈博涉会是武孝帝的转世。

但在两年间的相处之中,云霁又渐渐地不敢确定了。

陈博涉的性子更为耿直,也更为体贴。他攥了攥那块沾湿了的帕子。

从今日的一番谈话看来,陈博涉颇有见解,也颇有头脑,治军严明,礼贤下士,赏罚有度。虽然总是迁就他有些失了公允,但平日里还是公私分明,下属们也颇为称赞。

这样的一个年轻人,会是当年的武孝帝吗?

如果不是的话……云霁为自己几次三番的唐突而自责了起来。

他想逃避,想躲闪,想伪装,想将上一世爱恨情仇加诸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但这个年轻人不是当年的那个男人,就算是,也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陈博涉只是个年轻将军而已。他只存在于这一世,只存在于当下的时刻,只是这个人,而不是其他人的转世或者替身。

这么想着的时候,云霁便有些释然了。他用那块湿了的帕子擦了擦脸,水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最后浸透了衣襟。

陈博涉不是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啊……

那个囚禁了他一生的男人,已经死了啊。*和灵魂都不复存在了,灰飞烟灭了,变成了一培土,一缕风,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闪烁又寂灭了。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不在了……只有他还活着着,背负着前世的记忆与罪恶活着,背负着他们云家半族冤死的人命活着,背负着对那个男人从未说出口的话而活着,背负着那段畸形的、苛求的、束缚着的、不正常的感情而活着。

在这个世上,兀自被时光遗忘了的,只有他一个人。

*

将军的屋子起了大火,还是跟季先生谈话的时候火燃起来的,这件事还真是有意思。

刘仁和孙易交头接耳。

“将军说是他不小心,但实际上是包庇季云的罪责吧。”刘仁朝正在发言的云霁瞟了一眼,低声对孙易说。

“怕是起了争执,意见不合吧。”孙易猜测,“听说昨天是将军叫季云去府上议事,说着说着便打翻了烛台,还烧了将军的屋子。”

“所以季云现在请缨打头阵,是要戴罪立功吗?”刘仁朝云霁的方向努了努嘴。

“怕是暗中与桦国勾结,割让点领土吧。”孙易嘲讽道。

另一边,云霁向公子文怀请求调一支轻骑随他从陇中入桦国,以勘察地形。

“我反对!”老将廉生首先出声,“若这次让他先去,指不定会和对方达成什么不干不净的协议,我坚决反对让季云单独出使!芮深和边兴陪同也不行!”

“但此次路途遥远,恐有变化,随行人员宜简而精。”云霁道:“不妨老将军指示个人,我随他一同出使可好?”

“那也不行!”老将军气得胡子翘,“我信不过你!你这个身奉二主的贼子!”

“廉将军!”边兴急忙喝止他,“你这话可说得太难听了!”

陈博涉也出言阻止,“老将军,不可如此无理。”

“你们这些个谋士……”廉生瞪眼看了一圈,摇头叹气,“毫无忠贞可言,只会搬弄是非。”

朝堂上的议论顿时变成了文武之争,正中坐着的公子文怀哪见过这个架势,被两方激烈的争吵吓得不敢吱声,只能无助地看着陈博涉。

“都别吵了!”陈博涉吼了一声。他还是很能服众的,一声令下之后,廉生和边兴的呛话总算做了一个了结。

“我还是希望陛下能奏准我领一队轻骑去探探路。”云霁再次上奏,虽说是上奏公子文怀,但实际上是说给陈博涉听。

只是陈博涉现在有些左右为难。

按理说入桦国之后,去勘察桦国南部到涪水关的路线这种事,他应该让季先生去做他才放心,但季先生来无影去无踪,之前也是说走就走也是完全不留痕迹。

每当季先生音讯全无的时候,他便生出了一种恐慌感,怕这个人是再也回不来了,所以他又不愿意让季先生离开他的身边。

“季先生身体不好,此番路途艰险,旅行劳顿,恐怕先生会吃不消。臣建议不如换个人去可好?”陈博涉决定还是反对一下,毕竟勘路这种事,找个足以信赖的能干的将士去做会更好。

云霁看着陈博涉的目光有些不解。明明才商量过要把从内攻破涪水关这件事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但转眼间,陈博涉就变了卦,开始阻止他亲自前往了……真不知陈博涉打的是什么算盘。

“臣也同意,”刘仁凑过来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这朝堂之上有那么多的将领,随便派一个出使也行,季先生还是留在陈将军身边的好。”

孙易一唱一和,点头表示赞同,“是啊,万一陈将军有事要同季先生商量,季先生不在的话,我们可是做不了主啊。”这话既是劝阻,又是讽刺,可谓一语双雕。

“我看诸位谋士和诸位将军也是这个意见,那么臣建议,这件事就交给殷辰将军去做吧。”陈博涉拍板决定了。

公子文怀舒了口气,他只是正上方坐着的一个傀儡皇帝,大事要事名义上是禀报他,实际上都是陈博涉代为处理。之前陈博涉没有明确表态,场面一度混乱,他被吵得头晕脑胀,现在陈博涉定了下来,他也解脱了,不必再坐这个烫屁股的位置了。

皆大欢喜。

“殷辰,那么就请你来做这件事吧。”公子文怀宣布。

本来还在冷眼旁观,搞不清楚局势的殷辰突然被点名出列,惊得差点没咬掉舌头,“末将听令。”

“你带五百轻骑从陇中山道入偷偷潜入桦国,勘探道路,侦察地形,千万不可暴露行踪。”陈博涉道:“具体做什么,我会另外交待给你。陛下你看这样可好?”

“好好好!”公子文怀急忙点头,只想赶紧结束这该死的早朝,回去睡个回笼觉。

“末将领命。”殷辰接了军令退下。

刘仁、孙易和廉生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唯有云霁有些郁郁寡欢,发觉自己对于陈博涉的了解,并不比其他人更多。

如果不将前世武孝帝的性格嫁接在陈博涉身上,只是单单看这一世的话,陈博涉是个怎样的人?

有人说他是少年英雄,有人说他是竖子成名。外传是个青面獠牙的猛兽,但实际见了是个英俊有为的后生。

除此之外呢?

云霁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宽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丁朗的住所,还射箭救了他,更不明白他今天出尔反尔,犹豫不决的表现。

似乎这位陈将军,很不愿意让自己离开他的身边。

如果陈博涉是武孝帝,依然保留着前世的记忆的话,他尚可理解。但很明显,陈博涉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

既然不记得了,就应该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但为何又对他如此青眼有加呢?

云霁曾经问过,陈博涉回答是惜才爱才。

姑且就这么认为吧。

*

转眼到了春天,陇中山道冰封解冻,殷辰率领五百轻骑前去探路。

陈博涉整顿了军务之后,偷得浮生半日闲,要教云霁射箭。

云霁学过射箭,只是不及陈博涉那么精准,可以百步穿杨。走上射箭场比划了两下之后,他被陈博涉无情地嘲笑了。

“先生论谋略是一等一的,但若是论武功,可真是……”陈博涉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云霁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好在戴着面具也看不出来。他索性把弓挂回墙上,准备往回走去。

“我错了,我错了,”陈博涉急忙拉住他,“先生日后若想上战场,这射箭的功夫如果不好的话,怕是会有人身危险,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学学。”

云霁虽然赌气,却不想耍小孩子脾气。陈博涉说得有理,他自然也是听得进话的。战场之上,生死瞬息,若不会个一招半式来保命的话,反而会给别人增添麻烦,也会影响军队的战斗力。

“左臂下沉,肘内旋,虎口推弓。”陈博涉觉得云霁的问题出在姿势不太标准,“你当初学的时候,恐怕没有注意,现在倒养成坏习惯了。”

陈博涉说着便过来纠正他的动作,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手托着他的手臂,调好了手臂之后,又来扳他的手指,“这支手指置于箭尾上方,这两支置于箭尾下方,不要攥得太紧。”

经过陈博涉的调整之后,云霁觉得拿弓箭的姿势舒服了许多,拉了个满弓一抬手,箭“嗖”地一声飞了出去。虽未正中靶心,但比方才有进步。

“这回该换我叫你一声先生了。”云霁看着他满脸认真的样子,便想夸夸他。

往常的陈博涉若听了这句话,大概会傻笑着挠挠头,但今天在听闻之后,非但没有领情,反而在他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先别自鸣得意,离百发百中还差得远呢。”

没想到这个小子对待习武练兵,倒是较真得很。

本来只是想应付应付的云霁,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专注于调整自己的姿势。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手臂更是酸痛得抬不起来。

*

“先生睡了吗?”门外响起敲门声,这么晚前来拜访的,也只有那个折磨了他一个下午的陈博涉了。

云霁吩咐门童开门,陈博涉轻车熟路地走了进来。自上次被季先生赶出去之后,他已经好久没来了。现在是春末夏初,芍药开花伊始,满院花香。

“我给先生拿了些舒经活络的药来。”陈博涉掏出了几个小药瓶,献宝似的一一摆在桌上,“这是活血化瘀的,这是舒经活络的,这是消肿止痛的,这是养神安眠的。”

“我要养神安眠的药做什么?”云霁拿着那个青瓷小瓶,翻来覆去地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今天练了一天的射箭,恐怕先生晚上在睡梦之中,也是会梦到射箭,所以最好吃这个养神安眠的药丸,早日恢复体力。”陈博涉颇为内行地说。

“那就谢过将军了,还亲自跑来一趟。”云霁点头表示感谢,“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就送将军出去吧。”

陈博涉见云霁起身要送他走了,急忙摆手,“我帮先生擦药吧,先生单手也不方便。”

云霁一想也有道理,正好他方才洗过了澡,擦药正合适,于是便又坐下,“有劳将军了,不过让我家的仆从来擦药也不是不可。”

陈博涉觉得自己想与季先生亲近的心思,仿佛被看穿了一般,急忙找借口,“这药膏涂起来有技巧,我示范一次,先生便学会了。”

云霁相信了,便撩起袖子,露出一条秀气的手臂来。他骨架生得小,皮肤白皙而干净,手臂也不像普通男子的手臂那么青筋暴起,血管唐突,反而如同女子的手臂一般,纤细而雪腻。

陈博涉看到那藕节般白嫩的手臂的时候,不由得红了脸,觉得眼前这人简直就像是妖精变的。明明长相是那么平凡而不起眼,周身的皮肤却如白玉一般,手和手臂都白里透粉,简直是个玉雕的人儿。

他伸手沾了天青色的药膏,从上臂开始按摩,缓缓抚到了小臂。

他的大手抚弄上臂的时候,只觉得那手臂纤细得盈盈不堪一握。他揉啊揉,多揉了几圈,将白皙的皮肤揉成了淡淡的粉色,然后看着自己粗壮手指间被捏出来的那团软肉,顿时有些心神荡漾。

将上臂揉了几圈之后,他的手缓缓向下移动,移到手肘的位置。肘尖是薄薄的粉色,如同未经世事的处子一般,虽然不是酸痛的地方,但他还是忍不住摸了两下。又从肘尖移到了肘前窝,那里泛着微微的青色,他仔细地按了按,听到被按着的人儿传来了轻笑。

“有点痒。”大概是困了,季先生的声音不甚清晰,倒是有些含混,有些鼻音,听起来就像是撒娇一般,挠得他心里也是痒痒的。

他的黝黑的大手继续顺着雪白的肌肤往下走,按抚到小臂的位置。小臂出力最多,都有些僵硬了,于是他两只手合握着来回搓动,搓得那细细的手臂不一会儿便泛了红,如同少女娇羞的脸蛋或者怀春的心思。

他就这么漫无边际地想着,最后揉到了手腕处。这手腕真是纤细,只需他的拇指和食指,便可牢牢握住,但越是柔弱,越是倍感珍惜,他小心翼翼地揉着他的手腕,又帮着他转了转,活动了一下。

最后是手指,如葱白般漂亮而干净的手指,每一只都仿佛是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而成,十指修长,指尖圆润还微微泛着粉色,连指甲都是漂亮的光泽。他情不自禁地在他的掌心挠了一下,谁知一挠竟摸到了一条伤疤。

“这是……”陈博涉想起来,这是二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季先生打翻了茶杯,捡起碎片时,不小心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而当时害得他打落茶杯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陈博涉细细抚摸着那条伤疤,很是痛心。当时二人尚未熟知,他甚至不知道要强硬着替他包扎,就被他的一句“不碍事”糊弄了过去。现在想来,他真是恨死当时的自己了。

日后越是相处,感情越深,当他发觉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季先生好。

明理睿智,有勇有谋,安静克制,秉公无私,更何况不论脸的话,季先生真是生得很漂亮,说是粉雕玉砌也不为过。所以他虽然嘴上说着爱才惜才之类的冠冕之词,但心里却暗暗打着想将季先生留在身边的小算盘。

若季先生是女子的话,他恨不得马上便娶了成亲,但这只能是美梦与妄想。他的手逡巡到了季先生的指腹,摸到指腹上起的水泡,想必是拉弦太多次而磨出来的。他心疼却又不敢让他不练,既然季先生是说一不二,说走就走的人,那么他也不便阻止,只能让他神技加身,然后自己在身边默默地保护他。

他抬眼看到季先生闭着眼睛,呼吸匀称,仿佛是睡着了的样子。于是他将自己黝黑粗壮的大手握着那只瓷白纤细的小手,双手交握,十指相扣。

他觉得这是最好的姿势,希望有一天可以光明正大地这么交握着。呵护他,罩着他,让他安心,不要总是将忧心和哀愁藏在如深潭般的眼底,不要隐瞒,不要沉默,不要总是默默承担。

全部按完了两条手臂之后,陈博涉觉得自己已经是汗流浃背了,比刚刚完成一堂武训还累。最累的是时时刻刻要和自己的*作斗争,不能对季先生干出些出格的事情来,于是他拼命压制着自己的绮想和杂念,将心思归拢于只是让季先生放松而已。

季先生应该已经睡沉了。他将他的袖子放下来,掖掖好,然后轻轻地抱起来,放在床上。

只听见床上已经安静了的人儿哼了一声梦呓,细弱蚊蝇。

“陛下……”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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