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团没皮没脸的血肉,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就剩外头一层湿漉漉的破败衣物了。
唐惊风让田大娘来认,看看能不能认出这是哪个姑娘。
现在的平津城发生了的这些事,个个人人自危,正好就把谢凌恒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李家所有人消失,被扒皮的姑娘——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人目睹了,和自家亲戚嘴碎那么一点,事情就很快不胫而走。
此刻的谢凌恒和师涯跪在石板上,唐惊风坐在大堂椅上,用的是李家没人的客厅粗粗改的,眼下的青色都快发黑了,对近来发生的事也是头疼不已。
唐惊风:“你可认罪。”
谢凌恒:“不认,这根本不是我干的,李家那些人消失也和我没关系。”
师涯:“我也觉得凤姑……公子不会杀人,我也不会啊,我是修士!”
他一掀身上那青绿青绿的袍子,露出一个半死不活的宫羽符——没看出啊,这个小豆芽竟然是枫崇寒苍门出来的。
枫崇寒苍门,居然和尹乘月的娘萧音音同门,谢凌恒永远记得这个师门美女比男人更多,基本上就没有丑的,他最喜欢了。
这个仙门主要应该是御音,也就是音杀出名,这可救人也可杀人,长得好看各种乐器用起来也是风姿绰然,但是他实在想不出师涯这个样子——是学阿炳桥下拉二胡的吗?!
师涯:“我是寒苍门的弟子!是修士!不可能杀人的!我昨日是……”
他飞快的把事情经过和唐惊风过了一遍,唐惊风看了一眼谢凌恒,“你和那位眉心有印记的公子也是修士,都是为了追踪最近城里发生的怪事而来,怎么现在就剩你一个了?”
谢凌恒:“不是啊,他们……”
话卡了一半,还有一半藏在一道挥之而来的浓浓剑气里——
铐在谢凌恒身上的禁锢被这道山洪海啸复柔绵的剑气刨开,咔哒一下落在地上。
眉心一点凌霄花,长身玉立,俊美的翩翩公子身后跟着两个人,一高一矮,疾步走了进来。
尹乘月:“唐城主。”
谢凌恒惊喜无比,“师父,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尹乘月头发微乱,但大体还是整齐优雅的,十根手指上也不知被什么划伤了,上面的血痕一道一道和城墙上被岁月刮拉出的痕迹似的,他把那些装着谢凌恒东西的布包扔给他,冷笑道,“好回来帮你收尸啊。”
谢凌恒:“……”
好他妈毒的嘴。
师涯也看到了尹乘月,一开始没认出来这个俊美的男人是谁——再一看他眉心那独一无二的印记,恨不得化身成鸵鸟,刨个沙地埋进去。
开玩笑,他小时候已经被他欺负出心理阴影了好吗!看到这个就下意识想哭了!
没了禁锢,谢凌恒悄悄凑到师涯面前,“我们走吧。”
师涯:“啊,怎么走,而且这样不太好吧。”
谢凌恒:“管他好不好呢,和你说实话,我是沧月的,尹乘月是我师父,我也是修士,也要去安陵拿样东西,此时不走,你还想待会儿被尹乘月修理?!”
“再说了,你不是急着要去祭拜你姐姐吗?你想错过吗!而且尹乘月在这里!你想挨揍吗,他可是活阎王啊!”
师涯一听有道理啊,完全也没想到谢凌恒这家伙靠谱不靠谱这回事。
谢凌恒一招瞒天过海悄无声息的抖开布包,缓缓抽出里头的傀儡线,视线跨越门口,瞄准了蓝天白云映衬下大门头顶的那根关键横梁——
“啊啊啊,不对啊,我还有我的剑!我的天钧剑没有拿啊啊!”
在师涯一声惨兮兮的嚎叫声中,谢凌恒抓着师涯的衣领,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好像是身无外物的飞上了天,爽利的离开了这是非之地,没人想到他们实际上是靠着猿泰山式的晃悠方式翻了过去。
跑得这么潇洒,谢凌恒是完全没在意到千里迢迢跑来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尹乘月心里怎么想——他只想到了有人可以帮他垫背了,反正谁敢为难尹乘月啊!
见尹乘月面色霎时就苍白了,抿紧了唇,冰块兄皱了皱眉,“世子。”
听到他叫自己,转眼尹乘月就成了像是颇为不在意的样子,他挑了下眉,“早就习惯了。”
冰块兄的脸上表情更凝重了。
“你手指怎么啦?”
阿诺盯着尹乘月鲜血淋漓的手指,要是旧伤早干涸了,这明显是最近划得。
“小事。”
见谢凌恒和师涯已经没影了,尹乘月淡淡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怕黑有什么用,他是必须要清醒的。
见那个他向来讨厌的小灵宠也不在,尹乘月揉了揉眉心,心情阴郁。
唐惊风:“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尹乘月:“唐城主,我留下。”
冰块兄垂下了眼睑,尹乘月微微侧身,从高挺的鼻子起,对着他露出半边极为俊秀的侧颜。
他不动声色的朝他做了个口型。
“跟上——”
带着师涯有好处,谢凌恒不认路,但是师涯是认路的。
他们俩一路翻山越岭,日子算算也有一两天了,但还是没到目的地。
两个人现在的目标兴许是一样的,可以后的路却不一定在一块儿走。
在师涯一脸不忍直视中,谢凌恒把胸前塞着的两个馒头取出来,架了火,放在火上烤了烤,师涯本来以为他是要吃的,结果他居然拿来捂手。
还真是一个……永远出惊喜的人。
“你那天是怎么把我们两个一起吊上去的……?其实凤兄,我觉得你真的是很……”
术法看起来很弱呢。
谢凌恒早就知道他要这么说自己,他也不在意,开始编瞎话,“是我师父帮我们的,不然呢。”
啥,陵苕世子帮忙的?!
师涯笑了笑,心道怎么可能,尹乘月哪有这么好心……不对,他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了,师涯慌忙道,“你说他是你的师父?”
谢凌恒点点头。
“你是他的徒弟,我虽然和他不熟,但我也知道,他不是说自己不收徒弟吗,嫌麻烦累赘,他性格傲气是出了名的,他什么时候收的你啊。”
师涯是挺诧异的,而且像尹乘月这种级别的修士,收徒弟一定会有开坛仪式,届时所有仙门都会知晓,可尹乘月收徒弟怎么会没一点水花泛起来?!
他这话形容尹乘月算是客气了,他的师父空庭道人莫水漫向来可是相当不喜欢尹乘月,直接说他这个直来直往谁也不放眼里的破性格,迟早玩完儿。
谢凌恒大言不惭,从来也不觉得自己脸皮又厚了一寸,“大概是我长得好看吧。”
师涯:“……”
好吧,虽然自吹自擂了一些,但的确是事实,谢凌恒这个皮子长得确实不错。
师涯:“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扮成女人混到那个地方去,是你自己要求的?”
妈的这小葱头真是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面色冷淡的支吾了下,谢凌恒哼了一声,“长得好看的罪过,好了好了别问了,我就是为了抓魔修,就这样。”
师涯:“……”他有些委屈。
聊着聊着就睡着了,到了夜晚,谢凌恒正睡得香呢,就被师涯一把推醒了。
谢凌恒睡眼惺忪,差点就犯起床气了,“怎么了?”
师涯朝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说话。
谢凌恒虽然有时候会很不着调,但师涯肯定是不可能没事和他搞幺蛾子的,师涯道,“你听。”
谢凌恒仔细的听,但出了夜深虫子的鸣叫声和师涯的心跳声之外,他是真的一点没听出些别的。谢凌恒:“你要干嘛,你不会喜欢我吧,要我听你心跳声。”
师涯:“……我不喜欢男人。”
谢凌恒:“可笑,你以为我喜欢走后门?!要是我喜欢走后门,尹乘月现在就是我夫人,他长这么俊这么帅,要说吧,现在对我也算是比以前好得多了,你说这么久了,我要动心早动心了。”
师涯:“他可是你师父啊……不对,你,你瞎说什么呢,你可是修士,我不是要和你说这些,我要和你说,你仔细听,有雷声,是不是?”
什么雷声他声的。
谢凌恒有些不耐烦了,他现在就想把扰了他好梦的师涯吊起来毒打一顿解解。
不过,下一秒,他就不这么想了。
真的有雷声,声音还不小,这个时辰差不多也快要天亮了,又不下雨又不刮风,很明显这渐行渐远的雷声很有可能是专门用作天劫的刑天雷!
在这鬼地方渡天劫——安陵楚家不会有事吧,不会被劈到吗!
谢凌恒:“哇,那驻扎在这里的安陵楚家会有事吗,不会被劈到吗?”
师涯:“哪还有什么安陵楚家,自从我姐姐死后,我姐夫就带着楚家所有人都搬走隐居掉了,说是看着伤心,但我姐姐嫁到了安陵,死后也要在这里埋骨,我姐姐祭日那天正好在惊蛰,还差个没多久时辰了。”
他神色有些像是泡久了的莲心水般悲苦,“大概是天都在为我姐姐哭泣吧,唉,我记得小时候我还抱过我那个小外甥,特别可爱,可生了怪病,和我姐姐分开了很久很久才见了面,现在也不知去了哪里,都不能带他一起来姐姐坟前祭拜,也好了却她一桩心事。”
师涯吐露自己的心声,却没注意到身后谢凌恒越来越难看的神色。
——总不能说,上辈子,你那个可爱的小外甥,是被他拐跑了吧。
(战场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