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尹乘月微微眯起眼——谢凌恒总觉得他像是透过自己看另外一个人似的,锐利中掺杂着审视,随后又不咸不淡的看了看天,轻轻的“嗯”了一声。
这完全不是他应该有的反应啊!
谢凌恒想到以前的尹乘月,肯定觉得自己又在耍他,发火是一定的,那小子动不动就朝自己要么拔剑,要么取弓,反正就是要他好看。
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总觉得自己的智商应该充值一下了——他前脚说完自己失忆,可更前头他才喊过他“姓尹的”,这不是打脸吗!
“挺不错的借口,”尹乘月不以为然,“先是利用我娘的同情心混入陵苕山庄,摸清地形,打昏影卫,潜入禁地偷盗,到手后被抓就声称自己失忆了,还不知找了谁给自己下了封灵咒,真是好一出苦肉计。”
“谁苦肉计给自己下封灵咒啊!”
“怎么不会——!”尹乘月语气蓦地冷厉起来,“你们魔修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万幽谷覆灭了还兴风作浪,你的幕后指使人,究竟是谁?”
“首先,我还要说一句,我真不是魔修,第二,我真失忆了,第三,万幽谷覆灭了?!”
魔修大本营万幽谷——没了?!
他还没注意到这个,基本上那个地方集合了所有厉害的魔修,妖修,鬼修之流,反正就是不干好事的综合体,但是他上辈子入魔归入魔,并没有归顺去万幽谷,但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和万幽谷扯上了关系。
反正入魔了,在那些仙门弟子的眼中,就是和万幽谷有所勾结,反正已经是仙门沧月的叛徒了,也不可能清白了。
万幽谷谷主被称为“朱厌君”,据说是上古洪荒凶兽朱厌的转世,没留下真名,也没人见过真容,神龙见首不见尾,很是神秘,谢凌恒还猜测过,会不会是因为长得特别丑,不敢见人?!
那万幽谷人才众多,谷主又是特别厉害,就算被众仙门联名攻回,也不太会覆灭吧。
见谢凌恒一脸疑惑不似作伪,尹乘月的眼眸沉了沉,而那边谢凌恒还在那边解释,“我不是魔修!我真失忆了!”
他再度重申了一次,语气郑重,“实在不行,我去找条河,自杀!以死明志!这行不行!”
像是被谢凌恒这句话逗到了,尹乘月的表情稍有缓和,见尹乘月情绪终于有所变化,谢凌恒赶紧陪笑,唇角两畔的梨涡若隐若现,“尽管我失忆了,但我还记得尹世子,这说明在我心里,尹世子是非常重要的人啊……”
拍马屁谁不会啊,谢凌恒张口就来,恶心自己的同时还不忘恶心恶心别人,就在他说得浑然忘我之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凭空探出,还没来得及捂住他的嘴,他手上缠着的绳子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拽着走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尹世子,我不去沧月!”
“尹世子,我饿了!我饿了!”
“我饿了!我想吃面!”
“别打我……行行行,我闭嘴,我闭嘴。”
面对眼前多出的六圈火焰,那是尹乘月的术法“六道火”,撞上直接变成烤火腿,谢凌恒忙不迭闭紧了唇,而尹乘月头也没回,一声未语,小月月则收回爪子,无奈的顺了顺头顶的毛。
熙熙攘攘,人潮攒动。
芍药镇的确是个很繁华的镇子,依山傍水,地理位置不错,附近又有一个上善峰的第一仙门沧月,基本上不太会出大乱子,尤其是妖魔鬼怪之流,凡是路过此处的修士都会帮忙去驱赶。
福临饭馆虽小,但人却不少,张老头刚忙活着把一屉小笼包送出去,用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又赶紧回到橱台前,把下好的面捞上来,撒上几滴香油,几末白葱,再倒上一些秘制的酱料,铺上三两块锅里炖了很久的老陈鸭,再来点凝好的鸭血,火急火燎的送到另一桌上去。
这是去福临面馆必点的招牌——香鸭油面。
那桌上坐着两个年轻人,皆是丰神俊秀,尤其左边那个穿一身月白的,高鼻深目,倒像是有点漠北异族人的血统,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绒绒的小宠物。
张老头做了多年的生意,总觉得另外一个人有些眼熟——他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可算想起来了。
左边对面那人多半是沧月的弟子,修仙弟子不老,大概是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一面——现在他已经过了六十耳顺的年纪,快要奔着古稀去了。
他眉心一点凌霄花,醒目且难忘,现在依旧没什么很大的变化。
不,兴许是有变化的,眉宇间少了些初出茅庐的稚嫩,多了些成熟的味道,就连和他一起来的人也变了,但好在还没变得彻底翻天覆地。
这两人正是谢凌恒和尹乘月,还外带了一只小月月。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香。”
看到端上来的面,谢凌恒眼睛都不自觉亮了,看到他这副好比饿死鬼投胎的表情,尹乘月眼底光华流转,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喏——张嘴。”
谢凌恒夹起里面一块肥瘦相间的鸭肉送到小月月嘴边,顺便摸摸它的头,他笑了笑,两眼弯弯如月牙,柔声道,“很好吃的。”
“你还打算磨蹭多久。”
“哎呀,吃饭的时候正好休息,我说尹世子,我都失忆了您就不能通融通融吗。”
这前后是有什么因果关系?!
谢凌恒以前最大爱好就是看尹乘月被他逼到快要爆发的样子,然而现在从他脸上除了厌烦并没有看到别的其他不良反应——总觉得多年未见,尹乘月好像脾气没之前这么糟糕了,还有了些耐心,他想到以前要是敢故意这么磨蹭,尹乘月早就拔剑砍人了。
等等,他的剑呢?
谢凌恒仔细观察过了,以前尹乘月那把赤霄剑可是随身携带方便随时随地好砍他的,现在是放墟鼎里了吗?!
这边风云暗涌,那边福临面馆门槛上人影晃动,一个身材矮小,面如土黄的男人走了进来,年纪不大,一身锦袍,非富即贵的样子,但走路颤颤巍巍,眼下的淤青像是贴了两片鸭蛋皮似的,浑身上下写满了“命不久矣”,他走到张老头面前,抖抖索索的拿出几枚铜板,“掌柜的,给我来碗香鸭油面。”
张老头抬起头,一看到是他,禁不住大呼一声,“赵公子!您……您这是怎么了?!”
被称为赵公子的摇摇头,还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了好几圈,像是在害怕有人跟着他似的,他走向不远处一张空桌子,可每走一步就和用尽了全身力气似的,十分费劲。
差不多吃完了,谢凌恒刮刮小月月粉嫩嫩的鼻子,“我们走吧。”
他抱起小月月起身,却不小心撞上一个人,在擦肩时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像是腐臭混着魔气,谢凌恒忍不住往旁边看了一眼——噫!这个人,怎么和将死之人似的。
那人正是前面那个和张老头打招呼的赵公子,他被撞得颠了一下,眼中像是看不到谢凌恒这个人似的,仍是往前走。
“还不快走。”
刚刚吃饱又被这么猛地一拽,谢凌恒胃里顿时翻江倒海,他在心里暗骂尹乘月,“就你这种样子,这辈子也别想娶个道侣回去了!”
尹乘月攥着绳子,继冰块兄溜小狗之后,他又继承了这个优良传统,在出了福临客栈之后,余光有意无意往两旁扫了几眼,在看到街边墙角处一晃而过的一点橙红时,不免微微抿起唇。
正当他们走到一处小巷时,又是一只红纸蝶扑棱着翅膀朝尹乘月飞来,他脚尖一点,身体一侧,一个漂亮的转身避开了,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他忘了还有一个人——那个红纸蝶被他身后的谢凌恒一手抓住,正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尹乘月:“……”
红纸蝶成了一个喇叭花似的形状,哈开了口子,里面传出来一道很是清冷的嗓音,“乘月,陵苕山庄不回也就罢了,可你宁可游离在外三个月,也不回自己的师门沧月——”那个嗓音顿了下,压低了调子,“现下世道没你想得这样太平,为娘给你三天的时间,速回沧月。”
这声音谢凌恒听着有些熟悉,尤其是在听到“为娘”二字时,他立马就明白了。
这声音应该是尹乘月那个娘,人称“萧瑟玄女”的萧音音,之前曾是枫崇寒苍门门主的关门大弟子,后来嫁给了尹乘月的爹尹泓。
尹泓在一次外出后不知哪个魔修害死,不少人都自然而然怪到了他头上,毕竟人人都知道上河谢家和江阑陵苕山庄不合,自他成了魔修之后,这种脏水就纷纷往他身上泼。
也不怪尹乘月恨他入骨,可他问心无愧,可解释无益,他还没来得及找出证据,就……谢凌恒暗暗握拳,他既然重生了,这些事情他就一定要搞清楚。
那清冷的嗓音仍在继续,“听说你已经找到栖迟了,也罢,近日来魔修又开始骚动,你护着他些,小心为妙。”
说完这些,这红纸蝶就自毁了,尹乘月脸色分外难看,他捏了捏眉心——这是他心情很糟糕时必做的动作。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小巷外传来几声尖利的惨叫声,男的女的都有,还有脚步太过慌张,东倒西歪到处撞东西的声音,“叮叮咣咣”不绝于耳。
此时几道白影从他们头顶飞速掠过,个个白衣飘飘,纤尘不染,像是仙家弟子前来救驾。
尹乘月和谢凌恒对视一眼,此时他们心里想到得都是一件事。
有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