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明十五年冬
大殷朝的这个冬天格外冷,天作监已经预测,大雪积压厚度不低于尺。
仁宣帝坐在宫帏之中不急不噪,安心的翻阅着各地上表,过了很久,他才放下手中的奏折,慢悠悠的抬起头,仿佛很吃惊道:“严大人,怎么还在,今天不是冬至?”
“回皇上,是!”严旭然双手拱礼:“臣还有话讲!”
“哦,爱卿请讲!”仁宣帝漫不经心的抬了抬眉。
“皇上,微臣从北齐到京城已经三年了,北齐王这些年一直往北和东扩展,扩展后的税贡并不见少,皇上你看……”严旭然感到自己的鼻尖有汗冒出。
仁宣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严旭然的边上,“对北齐有感情了?”
严旭然掀起自己的袍角,双膝跪下:“皇上,臣能对北齐有感情,对大殷朝、对皇上就更有感情!”
“也是,朕把你擢升至六部之首,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没感情才怪”
“臣谢主隆恩,愿甘脑涂地”
“得了,回去吧,今儿冬至,祭拜祖先是件大事,朕就不留你了。”仁宣垂了垂眼皮,挥着袖子说了一句。
“谢皇上”
宫门外,严旭然的门生问道,“大人,成了吗?”
“只有五成的把握”严旭然眉头微促。
“这……”
“别急,最快五天后就有结果”
北齐东临府北齐王别院
夏景皓一身是雪的从外面走来了进来,已经四十四岁的他,终于争取到留胡须的资格,浓浓的一字胡,短短的躺在鼻翼下,成熟而魅力。
吴婉娇从门帘里迎了出来,“外面怎么样?”依然如十年前的模样,岁月没有在她漂亮的鹅蛋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梳着中年妇人常梳的燕尾髻,头顶上插了两支宝钗,简单端庄。
“不太好,我已经让陆将军和言北处理了,对了,言言呢?”夏景皓站在那里让吴婉娇解下大氅,脱下大氅后,他自己拿了一把小帚扫了扫自己脚上和腿上的雪。
“应当快回来了吧,今天是冬至。”吴婉娇连忙端了一碗热参汤过来,让他喝了解寒气。
夏景皓一口气喝完后,说了一句:“父王没有怪我们吧!”
“没有,让我们安心在这里处理东临的事情”吴婉娇叹了一口气:“唉,这事搞得,你说西突厥会罢休吗?”
“不会,我现在这心既希望皇上把粮都收走,又不希望。”夏景皓矛盾的皱起眉。
“张大人在书房等你呢,你去跟他说吧”吴婉娇见他寒气去得差不多了,提醒着说道。
“行,你帮我们整个锅子,热乎点的”
“知道了”
东临县城福川酒楼三楼贵宾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推了推窗角,朝外面看了看,只见外面街道上,鹅毛般的大雪裹得行人掩面而行。
房间内烧有炭火,显得暖意十足,她身穿粉红色的罗衫,下着银白色绉裙,那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红,一双流盼生光的大眼睛,黑白分明,双丫髻上粉红色的带子垂在耳边,显得俏皮可爱。
她背后,一个年轻的贵公子,俊美的脸庞,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白皙的皮肤,直挺的鼻梁唇色绯然,侧脸的轮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却又不失柔美,一身玄衣更加衬托出他的身材挺拔,坐在温暖的火炉前,一只手扶着椅子,一只手托着腮,宁静地望着窗前的背影,犹如谪仙。
小姑娘转过身来:“表舅,你还不走啊,赵将军的马都快被雪淹没了!”
“急什么,西突厥人还没动静呢!”吴轩奕慢腾腾的来了一句。
“你不走,我可要回去了,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夏言言撅起小嘴,示意丫头给她穿上披风。
“那你什么时候再出来?”吴奕轩站了起来,站到她对面两眼殷殷的看道。
“我娘说了,让我明年收收心,不能再整天没个姑娘家的正形,小心嫁不出去”
“母……我不跟你娘说了吗,你就是我婆娘”赵王世子吴奕轩急了。
“得了吧,表舅,我娘说了,你就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让我不要跟你计较,不说了,我回去了,你小心点!”夏言言转身向门外走去。
“言言,你是不是真喜欢姓罗的那个家伙啊!”吴轩奕一急,不该说的也说出来了。
“我呸,你说什么呢,我现在才十三岁好不好,我娘说了不能早恋”夏言言转身气得跺了一脚。
“那姓罗的干嘛二十五了还不结婚?”吴奕轩嘟囔着问道。
“这个我怎么知道,想知道你去问呀!”夏言言剐了他一眼,气咻咻的说道。
“言言,姓罗的居心叵测,整天讨好你,你难道没发现?”吴奕轩走到夏言言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表舅大人,你可真……懒得跟你说了。”夏言言往后退了一步,转身下楼了。
“言言……”
夏言言咚咚下了楼梯,跟着陆志媛等人一起回去了,刚走到东城大街东路,迎面碰上罗立云的马车,罗立云连忙从马车上下来给夏言言行礼,“属下见过郡主”
夏言言掀开帘门一角,嘴角含笑,“罗大人又是这么巧?”
“是,属下正准备到南城门外督察房屋安全事务,傍晚有暴雪,郡主早点回府吧!”
“我怕路上不安全呢,要不罗大人你送我一程?”
“属下正有此意,郡主请!”
夏言言贼贼的笑了一下,刚想放下骄帘,吴奕轩的马从后面窜上来,“姓罗的,你不去巡访,呆在这里做什么了,怎么的?想少奋斗三十年?”
“赵世子,这里不是赵地,你的心操得太过了点吧!”罗立云回答的一本正经。
“你……”吴奕轩被堵住了:“哼,你别以为近水楼台能先得月?”
“赵世子你还是赶紧巡防吧,我怕西突厥人过来,你还在我北齐,让皇上知道了,你以为我北齐怎么的你呢”罗立云拱手以礼相待,不急不徐的说道。
“姓罗的,你别给我得意。”吴奕轩勒马走到夏言言的骄身边,“言言,你是大姑娘了,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一个成年男子送你?”
“可刚刚表舅你也要送我的呀?”夏言言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说道。
“我……我不是你表舅嘛!”吴奕轩心虚的眨了眨眼。
“喔,好吧,表舅说得对,罗大人你去巡访吧,我和媛媛姐回去。”夏言言一幅乖乖女的样子。
“属下尊命”罗立云深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赵王世子吴奕轩。
吴奕轩得意的调转马头往西飞奔而去。
夏言言见两个男都走了,又贼贼的一笑,“媛媛姐,你看……”
“郡主,快点回吧,小心王妃打你”陆致媛脸一红,低声的催促道。
“也是,鸡毛毯子打人还瞒疼的。”夏言言一本正经的说道。
“郡主你又调皮,赶紧回去吧”陆致媛的脸更红了。
陆致媛不等夏言言说话,赶紧放下骄帘,马车一路向王府别院而去。
王府别院书房
“之平,事情怎么样了?”夏景皓见到张之平开口就问事。
“京城飞鸽传书,姓严的已经说了,不过我估计事成的可能性不大”张之平叹了一口气说道。
“若是都给皇上也罢了,省得西突厥人惦记,这大年下的又要干上一仗”夏景皓坐到炉火边,看着跳跃的火苗说道。
“都给皇上了,明年春旱怎么渡过,真把我们北齐当粮仓了?”张之平愤懑的说道。
“表哥啊,现在就把北齐当粮仓了,我辛辛苦苦居然……”夏景皓一脸愁怅,以前没粮时愁,现在有粮现愁,为何而愁,眼见着自己辛辛苦苦种的满仓满仓的粮食,却一分不得的给别人,能不忿吗?
“王爷,你说那位现在这样,跟十五年前北齐拥有金矿时的情况有啥区别!”张之平倚在圈椅里,摇了摇头,一个个都想坐享其成,他奶奶的都是什么事?
“唉——”夏景皓长长叹了一口气,“不知舒先生在外面进行的怎么样了?”
“若是想听,早就应当听到了,还等着你在这里纠结”
“不说了,你说明年我们继续北扩能行得通吗?”
“如蚕沙食可行,但是还如前两年那样大片大片,怕是行不通了,这第一个少的就是人,没人什么事也做不了。”
“也是,罢了,不说了,吃锅子”
王府别院后院
“你还知道回来?”吴婉娇看着满身是雪的女儿唠叨上了。
“母妃,当然了,大哥去布防打仗,大弟在外游学,小弟又在祖父母身边,只有我陪你了”夏言言马上拍老娘的马屁。
“你这孩子,见过那臭小子了”
“见过了,还是那样,都二十出头的人了,还跟毛孩子一样学人吃醋”夏言言随意的往榻上一歪,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
“你懂什么叫吃醋?”吴婉娇听着这话感到好笑。
“当然懂了,嘿嘿,不就是有人多看了一眼父王,你就生气,或是有人多看了你一眼,父王生气。”夏言言眉角高抬,得意的说道。
“夏言言你早熟啊!”吴婉娇惊讶的看向自己的女儿,连这个都懂?
“没有啊,刚刚好,我认识的女孩都开始找婆家了,可别说我。”夏言言赶紧撇清自己。
“奶奶的,我不是说过了吗?女子不过十八不允结婚”
“母妃错了,不过十六不允结婚,我父王修改过的,你不记得了?”夏言言好笑的提醒着吴婉娇。
“哦,还真忘了,话说,北齐这些年出生的人口怎么还是不够用啊?”吴婉娇郁闷上了。
“能够用才怪,父王书房的舆图比十年前大了两倍,你怎么不说?”夏言言瞪了一眼自己的母妃。
“也是,不说了,快来吃饭,吃完了,我们娘俩扒扒看,谁能做你未来的夫君”
“娘,我不急,你不是提倡晚婚晚育的嘛”夏言言愣了一下,赶紧推托。
“你对他有意思?”吴婉娇站在那里细细研究了一下女儿的表情,试探着问道。
“谁啊?”夏言言装傻。
“他呀!”
“哎呀,母妃你别瞎猜,罗大人喜欢的是致媛姐,”夏言言想了想,赶紧解释道。
“我没说‘他’呀,我说‘他’呀!”
“母妃,我不跟你说了,我饿死了!”夏言言嚯的从榻上爬起来,逃避这个问题。
吴婉娇得意一笑,小样,还跟你母亲来这一招,哼哼,诈出来了吧!
通抚城
陆致文带着夏言北赶到了,站在城门口迎接的邱士允连忙见礼,“世子爷辛苦了,一路上还好吧?”
“嗯,还好,行脚商和游人都没有受到影响。”夏言北正在发育,声带处在变声期,声音听起来有点沙。
“那就好,”邱士允高兴的说道。
“说说这边的情况吧”夏言北非常老道的问着话。
“行”邱士允回答道。
三天后,北川府府尹宗霖冒着风雪赶到了。
“宗大人,你这是……”双喜在门房处见是宗霖吃了一惊,没招见他吧。
“有好消带给王爷”宗霖一脸喜色。
“宗大人稍等,容小的回禀一下”
没等双喜进去,夏景皓和张之平两人闻声就出来了:“好消息?”
“是,不过,你们不会堵着我在门口说吧,总得让我喝口热汤热水吧”宗霖看了看两个像是拦门的家伙。
夏景皓和张之平两人相视大笑。
一顿热汤热水之后,宗霖终于缓过来,叹了一口气,“今年的雪真大啊!”然后把自己在北川府的发现告诉他们俩人。
“你是说,你在北边发现了港口?”夏景皓惊得站了起来。
“是,那里成片的茅草芦苇,受到王妃的启发,我把茅草芦苇也当成好东西,准备让人去收,结果穿过大片茅草芦苇后,是一片海域,我让人沿海域南北走了一趟,你们猜结果怎么着?”宗霖卖着关子说道。
“怎么样?”
“只要打通十多里地,就能直通泾河,然后直达渭河”宗霖自己也沉浸到发现时的惊喜当中。
“居然这样”夏景皓和张之平两人走到舆图前面,寻找宗霖所说的那片区域,结果没有,“看来这舆图还要修”然后转身对门外双喜说道:“请王妃过来一趟”
“是”
吴婉娇过来听说发现港口后,激动的拍着自己的手,“这太有意义了,太有意义了,一直困扰你们的事情可以得到解决了。”
“王妃的意思是?”张之平不解。
“我们北齐的农业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已经形成规模,但是都是以最原始的状态出售,价值根本得不到提升,如果有了港口,我们可以把深加工后的粮食以各种形态运出去,这样就能得到成倍的利润。”
一听到粮食夏景皓叹气了:“唉!”
“王爷,再等两天,消息应当很快过来了”宗霖想了想说道。
“那就再等两天”
京城皇宫
“薛爱卿,姓舒的回北齐了?”仁宣帝坐在龙案后面,半眯着眼问道。
“回皇上,回了!”薛子玉拱手回到。
“哼,一介白衣居然也能搅得朕睡不安稳”仁宣帝冷嗤一声。
“……”薛子玉想了想措词,说道:“皇上,姓舒的说了,为何有他这样的人物出现,那是因为天下清明,天子圣贤,才会让他这样的人有一席之地,若天下贪官污吏勾结成风,他就是再有本事,要他这个讼师何用?”
“巧舌如簧、弄巧卖智之流”
“……”
“罢了,虽别有用心,但朕思了思,他说得也无不对,朕是欠妥当。”仁宣帝终于心平气和的对待这件事了,以客观的眼光看待了此事。
“皇上圣明”薛子玉松了一口气。
乾明十五年冬,仁宣帝颁布新法,大殷朝灾情分等级制,不同等级不同对待,朝庭不再随意调派其他封地为受灾封地无偿赈灾,各封地一视同仁,没有丰收就该为灾区无偿提供救援,各封地自立更生,在不能自行解决的情况下,由朝庭统一调配。
一直到腊月,这个消息终于传过来,北齐今年及明年以后,上岁的岁贡终于固定了下来,北齐总收成的三层,其余由北齐王自主安排。
夏景皓等人听到消息后,激动不以。
“王爷,你看……”张之平松了一大口气,明年终于有粮有银子搞发展了。
“卓坦让才现在怎么样了?”夏景皓看着舆图问道。
“缠绵病榻”边上的青风马上出列回道。
“支持二王子,助他登位,只要他一登位,我们就开始盟订,我相信谁都想过太平日子”夏景皓眼眸紧束,气势迫人。
“是,属下这就去办”青风行礼退了出来。
通芜城内府衙校场
几个年轻的贵公子正在赛马射击,场面热闹非凡。
陆致东两眼不错的盯着夏言北,防止他有什么意外,吴奕轩的小厮吴宝禄和他并马走着,“别看了,这一场,我们世子爷肯定会输”
陆致东看了一眼他,笑笑,心里门清,敢赢才怪,未来的大舅子敢不讨好,不过我们世子也不差呀,凭什么要你们世子让。
十六岁的夏言北在身手上是差了点火候,不过他不急,他的父王说得对,直面自己不能的能力也是上位者该有的气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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