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快点!都什么时候了还磨磨蹭蹭的!是要尚书大人亲自来请你们还是怎的?”
满身肥肉的喜婆甩着手中的帕子催着忙成一团的尚书府下人,院子外头锣鼓喧天,大红的落帐挂的到处都是,连着西厢仆人房里的房檐都没放过。
今天是尚书府往宫里送秀女的日子,说是送秀女,倒不如说直接送的是贵妃娘娘,苏家是百年世家,世世代代为官为商,到了现在苏尚书一代已经是枝繁叶茂,每一代绝对会有一个妃子或者皇后,最不济,也还是个‘得宠’的妃子。
而今天要进宫的秀女,当然也是没有任何悬念的‘贵妃娘娘’--苏氏宗家的大小姐,苏书懒。
然而已经穿戴一新的苏书懒,此刻却站在矮小杂乱的下人房里,她对面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苏书懒瞪着少年道:“笨蛋苏时!说了我今天要进宫你还藏在这里不出来,你是成心要给我添堵是不?”
少年闻言无奈一笑,“怎么会,我要是出去了,却真的是给人添堵了。”
苏书懒听了这话也只好无奈的叹口气,面前这个少年正是先皇的胞弟--嘉怡王爷的小儿子。
要是按身份来说,这少年就应该是皇亲国戚,可不幸的是当年苏时刚出生,嘉怡王爷就被判了死罪,一纸皇绸就定了嘉怡王爷满门抄斩,只剩下了刚在襁褓之中的小世子,可惜了一个不足月的孩子连个名字都没有,就被转手送到了嘉怡王爷挚友的手中。
说来苏时的身世却是可怜,当年他被转手后没过半年,嘉怡王爷挚友也突然暴毙而亡,随即一家老小四散而走,最后只剩下个领养小世子的奶妈,那奶妈无可奈何又将小世子转手送给了一家缺儿子的富商,可谁想居然又不过一年,这富商突然生意惨淡入不敷出,富商就怀疑是小世子煞气太重,通俗的来说,就是个丧门星!
小世子不到两岁又被富商送了出来,一连转手五六个人家,每家每户最后不是破败就是伤亡,最后全城人都知道了这位天煞孤星,谁都不敢收留了。
最后还是苏家出了手,一来是百年世家决计不会怕什么孤星,二来,也是为了顾及皇家颜面,总不能叫一个皇家后人流落街头,再不济,也是皇亲国戚。
说来也应该是苏家豪门气盛,小世子自从被送到苏府以后一切诅咒似乎戛然而止,苏家上下,从老爷到仆人,明里都叫他“小少爷”,可谁都知道,他不过是个晦气的丧门星,勉强算个少爷,可依旧什么都是下人的待遇,一切都成了暗里的规矩。
苏书懒也不忌讳什么,径直走上前去,拉住苏时的手道:“小时儿,你也别总是这么每天都耷拉着脑袋,最起码,我今天就要进宫了,以后见不见得上都是一回事呢,难道你完全都不会惦记我?”
“怎么会!”苏时跳下床站站定,看着满头朱钗的苏书懒,本来就漂亮的脸上画上了绝美的妆,却已经隐隐有了母仪天下的模样。苏时叹口气往苏书懒的手里塞了样东西,却是一只墨青色的小短笛。
苏书懒看了心里一涩,这是苏时从小一直带在身上的笛子,听说是以前嘉怡王妃留给苏时的,现在苏时得了苏家的姓,现在连这唯一能够见证他身世的东西都送给了她,苏书懒鼻子一酸,只觉得两眼发烫。
苏时点点苏书懒的鼻头,“可千万别哭,本来就够丑,妆花了万一叫皇帝退回来怎么办?苏老爷在朝堂上可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苏书懒噗嗤笑了出来,瞪了苏时一眼,把短笛塞回苏时的手里,“你还是留着吧,只要你心里记得我就行了,我一定会永远都记着你的。”
“这笛子音可传千里,只要我在皇城里,你只管用力吹,我一定听得到,你要是想我就吹一吹,也当是我们见面了。”
苏书懒心里千刀万剐,却还是笑着将笛子收回了怀里转头出了西厢,漫天的红纱差点迷花了她的眼睛,一路穿过中庭,看见所有人都一脸喜庆,老尚书在前庭和几个朝廷官员闲谈,苏书懒冷着脸看着自己的父亲,百年的荣耀伏在他的身上,更显得这位朝廷肱骨栋梁身世显赫。
正想着,从前厅传来一阵喧哗声,却是迎亲的圣礼到了,这是开朝以来惯有的规矩,也只有苏家能独占这一份殊荣,皇上亲下的聘礼,礼轻却处处都透着看重。
“大小姐!!!大小姐!可找死小的们了,您怎么还在这里!吉时都过了您还不出门可是要坏了规矩了!”
十二响震天炮在头顶炸开,苏书懒被一群人前后簇拥着出了中庭,然后跟着苏尚书向来宾一一道谢,一直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苏府大门。
苏尚书抬手虚扶向众人拜别的众人,转头拉着苏书懒的手,重心长道:“书懒,到了宫里,忌嗔,慎言,谨行。”苏书懒却知道,只是她有生以来,父亲第一次碰她,也绝对是最后一次了。
“是,谨遵父亲教诲。”礼乐催促着迎请的马队出发,花鼓敲的整条街都嗡嗡嗡的响,到处都是一派欢喜之气。
“嗯”苏尚书看着知书达理的女儿甚是满意,挥手示意可以启程了,却不想身后一个少年一声大喊,突然在耳边炸开!
“苏书懒!你记得答应过我的话!”
所有人都是一愣,礼乐礼炮都静了下来,苏书懒定定的看着隐在众人身后却身板挺得笔直的少年,眼眶发烫,终是重重的点头。
“这小兔崽子怎么跑出来了?快给我把他拉下去!”管家这才反应过来,顶着快被自家老爷杀死的眼神,变跳脚边招呼着众人将苏时架了起来,也不管时下这样是否与礼相背。
“松手!还轮不到你们来动我!”
少年眼风如剑,斥退了围上来的众人,阔步走上前去直挺挺的跪在苏尚书面前,“苏老爷,当初您收留我的时候就说过,会照看我成年,恰好今天是小子的十六岁生辰,趁着今日来宾众多,小子应当向您道谢!”
苏尚书眉头一跳,苏时再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今天却在众人面前给自己下跪,不管苏家再如何显赫,也受不起这一拜。
苏尚书连忙扶起苏时,拍着苏时的手道:“哪里的话!这本应是臣下该做的,您这话说的见外!实在是见外了!”
苏时看着苏尚书略显亲昵的举动心里嗤笑,面上却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尚书仁厚,只是小侄只能今后再报您的养育之恩了。”
“!”苏尚书听了心里就是一跳,没想到这小子平时沉默寡言逆来顺受,今天却在这儿等着自己了。
“现下我已成年,终是要离开您的庇荫,到外面闯荡一番了,还请尚书能够成全!”
苏尚书听完头疼不已,没想到这小子还是有些心机的,当初是答应过要照顾苏时到成年,当时也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当然也不能驳回,只得笑眯眯的摸摸苏时的头只叹时光飞逝。
苏书懒看着面前两个惺惺作态的人却是心里翻江倒海,苏时要走了!
她不明白苏时为什么要这个时间走,一个满门抄斩留下的余孽,能长到成年已是万幸,他若一辈子在苏府的庇荫下苟且活着,指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可他却自己提出来要走,他在寻死!
“苏时!”就算她已经快是出嫁的姑娘,苏书懒还是叫出来声。
苏时回头含笑看着如花般的少女,那脸上的担忧叫人不免动容,苏时整整破旧却依旧一丝不苟的衣袍上前,直视那双含泪的双眸,“书懒,你可信我?”
苏书懒定定的看着苏时,半晌一行清泪冲开胭脂滑下脸颊,终于点了点头。苏时看了笑的肆意,扭头便拜别苏尚书,脚下如风,瞬间便下了苏府的高台,竟连半丝犹豫也无。
众人一片哗然,苏尚书铁青着脸死死的盯住少年那狂放不羁的背影,还没来得及出口,却见街角突然冲出一匹高头大马来,猛地停在苏时面前双蹄在空中飞踏几步一阵嘶鸣。
“这是西域的红血宝驹!”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全都一阵惊异,这样寻常难得一见的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却见苏时翻身上马,回头一笑,眉眼间尽是少年人的张狂。他冲苏书懒喊道:“保管好我的青玉笛!”说完便大喝一声,扭转马头飞奔而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叛党的余孽走了!
“快!快去禀报圣上!”
“快去叫各个城守关闭城门!”
呼啦一声,文武百官全都乱做了一团,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早已乌云密布,一道惊雷撕开天穹直射而下。
“我等你!”
苏书懒扬眉一笑,也不管乱哄哄的众人,矮身进了大红的轿子,“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