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颈白鹤在谭边戏水,翅膀展开优雅的弧度,忘情拍打水面。
谭边长了一颗巨大的古松,枝干延展遮天蔽日,月色将松针都镀上了层层银白。黑夜里一切都变得很静,就连飞虫煽动翅膀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水声从谭中传来,皎洁的月光下,芊芊玉手从水中扬起,指尖拂过被水润湿的长发。谭中以手为中心,只露出三尺见方的水域,余处便是厚厚的冰层。
“看够了吗?”清冷的女声蓦然响起,只听流水哗哗的声音。
白鹤惊起,扑闪着飞离谭边,在远处的树梢上站定,歪头瞧着潭水中的人。
古松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方小桌,桌上放着酒壶,桌前盘坐一人,手执酒杯正仰头饮酒。
啪。
酒杯在这人手中碎开,他摊开手掌,一块细小的冰正在融化。低笑了一声后,再一抬头,对面已然坐了人。
许香薷一边用内力烘干头发,一边拿起酒壶灌上两口:“教主大人可真是悠闲,竟又做起窥人洗澡的勾当来了。”
惊槐也不否认:“不过可惜没见到多少。”
许香薷冷哼一声:“到时候了?”
惊槐颔首:“是啊,到了。”
许香薷闻言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林中走,火红的长裙身后拖了一地。
惊槐瞧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而后就着许香薷喝过的酒壶,一饮而尽。
来到月神教已经三年了,三年来她按照约定,每日都在修习催眠秘术,为了更好地将此秘术贯通,惊槐还特意传了她二十年的内力,还有只能历代教主才能修习的《冰洗决》。
修习《冰洗决》的人身体会日渐冰冷,最后便如死人一般,这也是修习此功的人能完美隐匿的特点之一。许香薷得了惊槐的内力,再加上她炼魂体对各路功法的融合性极强,九层的《冰洗决》她已经修习到了第八层。
月神教坐落在一个海岛之上,并且在海底也有建筑,教中的最核心机构就在海底。
穿过树林,走过波光粼粼的甬道,许香薷来到一闪贝壳制成的大门前。
门前站着两个玄衣人,见到许香薷后,弯腰行礼:“特使。”
许香薷问道:“圣姑可在?”
“回特使,圣姑已在正殿等候。”
正殿的穹顶是用厚琉璃做的,能够透过穹顶看见海中的游鱼,月光投射进海中,在琉璃上折射出斑驳的色彩。
天无黑夜,正殿就永不会暗下来。
“又去冰池了?”圣姑的声音有些喑哑,她斜倚在右方的软塌上。
圣姑长了一张与许香薷极为相似的脸,但圣姑却是少女的模样。
单薄的秋香色外衫披在她的身上,露出的肌肤吹~弹可破,脚腕处系上了同色系流苏,整个人圣洁得不容侵犯。
许香薷是来了月神教后,才知道圣姑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娘~亲,而那囚奴,就是她爹。
月神教的圣姑,都是天生的炼魂体,她们从出生起就注定要为月神教所用。囚奴是负责监督圣姑的,却与她有了感情,两人偷偷相恋,又偷偷孕育出了许香薷。
上一任教主并不如惊槐这般好说话,他当时是准备立马处死囚奴的,却被圣姑拼命拦下。囚奴带着许香薷逃了出去,最后留在了要灵谷。囚奴为了改变许香薷的炼魂体质做了很多尝试,他以为他已经成功了,只是他到蛊毒最后一次发作都没能知道,炼魂体是上天赐予,根本无法摆脱。
每一个修习催眠秘术的人,都是怪物一样的存在。她们从修习的那一刻开始,时间就在她们身上凝固了,只有年龄在变,身体却维持在修习的那一刻。
不会衰老,也不会生病。即便是到了寿命,也是以娇俏美妙的容颜死去。
她们付出的代价,就是最珍贵的记忆。教授催眠的人会引出受教者内心最在乎的记忆,然后引导着把这段记忆压制隐藏,只有等到受教者催眠术大成,这段记忆就会自动复苏。
但催眠术大成者,至今也无人达到过。
许香薷知道她肯定是忘了什么,但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对现在的她来说,这里的人都像是npc一样的存在。她忘掉的也是关于这里的记忆,有或没有,好像并没什么关系。
她知道自己是穿越到了自己写的书中,甚至到了培养出大魔王的月神教中,但她并不觉得惶恐不安。
听说那个大魔王荆芥已经被杀死了,他不会再危害武林,也不会伤害她创造的男女主。
对于亲妈许香薷来说,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许香薷在圣姑面前跪坐下来,轻轻揉~捏起她的腿。当年她掩护他们逃跑,代价就是再也不能行走,前教主废了她的双~腿。
温热的手指在光洁的腿上游走,许香薷道:“东岳教那边已经开始行动了吗?”
圣姑嗯了一声:“这两年东岳教愈发猖狂,对我教滋扰不断。你催眠术亦有小成,择日便动身吧。”
催眠术若未大成,便会日益吞噬人的情感与记忆。圣姑已然忘记月神教曾对她做过的事,一心一意只服从于它。
圣姑对许香薷,从来都没有母亲的情感。
许香薷只是忘却了记忆,却并未丢失情感,不知为何,她虽同时修习催眠术和冰洗决,但身体却一直都是温暖的。即便她每日都去冰池泡上一个时辰,也无法使得她的身体变得冰冷。
如果无法变冷,就永远无法修习到冰洗决第九层。
月神教一直都有个难缠的敌人,那就是来自外海的一个号称第一魔教的东岳教。风云大陆中人都不大关注外海的事情,而东岳教也不关注正派的事,所以两个教的争端一直没多少人关注。
当然了,许香薷对于这种她原文里没出现过的设定已经能看得很淡定了。
月神教的武力值比东岳教高,但东岳教的催眠术比月神教的更厉害,这些年来,东岳教一直秘密抓捕月神教的教众,再用催眠术控制他们。
月神教里就算是个扫地的,放到江湖上去也是个高手,因此东岳教总是垂涎。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两教历代掌门都会定下一个赌约,每过二十年两教都要进行一次催眠术的较量,赢了的一方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可以无限骚扰输的一方。
输的总是月神教,所以月神教总是在丢教众,偏偏还只能防御不能出手。但在双方比赛的一个月里,两派是可以完全自由比武的,这就使得参赛者面临着诸多危险。
参赛者死了,所属的教派就算是自动认输,所以惊槐才会一直强制训练许香薷。
圣姑把参赛的信物交给了许香薷,就让她出去。
许香薷回到住处准备收拾东西,从屋子里跑出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猛地抱住她的腿:“姐姐,你回来啦~有给我带好吃的吗?”
小女娃就是沈祝恭,三年来她在月神教内混得很是不错,她长得讨喜嘴又甜,因此教众都极宠她。
宠爱的最大表现就是,每个教众出教都会给她带上点小玩意,有时候是好看的衣裳,大多数都是大陆各处的零嘴吃食,因此现在的沈祝恭俨然已经变成了个胖团子。
许香薷抱起沈祝恭,在她脸颊上亲了亲,教育道:“姐姐不是说过,要少吃零嘴吗?你瞧瞧你,都快吃出蛀牙来了,再吃多些,姐姐怕是快抱不动了。”
沈祝恭皱着鼻子哼哼两声表示不满,转而又想到什么,便嘻嘻一笑:“姐姐抱不动,姐夫抱得动啊。”
沈祝恭扶额:“我说了多少次,他不是你姐夫。”
自从来到月神教,沈祝恭最喜欢的人除了许香薷外就多了一个,那便是教主惊槐。沈祝恭第一次说话是在七个月的时候,那时候她学会走路还没多久,非要拉着许香薷陪她去散步。
两人在林中走了没多久,就见到了躺在树上睡觉的惊槐,惊槐当时顺手摘下个果子递给沈祝恭。
果子很红很大,乐得沈祝恭笑眯了眼,望着惊槐就开口道:“介乎……”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月神教的日常就变了味道。
惊槐正要处决犯错的教众,响指刚起了个手势,沈祝恭就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大喊:“姐夫!姐姐要吃糯米糕!”
惊槐眼神一斜,那个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差点吓尿的教众就立马叩首:“教主放心,属下一定把大陆最好吃的糯米糕带回来!头可断,血可流,糯米糕要有!”
……
分舵的美人舵主美~目眨巴眨巴,正要往惊槐身上靠,沈祝恭突然出现,双手叉腰:“姐夫,姐姐又去泡澡了!”
一阵冷风刷过,美人舵主一下子摔到了冰冷的靠椅上,差点没磕下一颗牙。
而惊槐,早不见了踪影。
……
惊槐吃饭,沈祝恭喊:“这个姐姐也爱吃”
到了晚饭时间,许香薷来到偏厅用餐,看见桌上放了十六盘红烧肉,一脸懵逼。
沈祝恭手脚并用爬上凳子,仰着小~脸笑嘻嘻道:“这是姐夫给我的。”
……
不知道是谁教沈祝恭喊惊槐姐夫的,惊槐无所谓,许香薷纠正了无数次也没纠正过来,人都郁卒了不少。
沈祝恭抱着许香薷的脖子不撒手,软软蠕蠕道:“姐夫说你要出门,你要去哪儿,要带我一起吗?”
兄妹俩都一个样,叫人从来不听劝。许香薷的脑海中突然飘过这句话,然后就愣住了。
兄妹俩?沈祝恭还有个哥哥吗,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难道是那段缺失的记忆里的?
纠结了一会儿,许香薷也不再纠结,把沈祝恭抱进屋子里就道:“如玉姐姐快回来了,你就在这里等她,如玉姐姐肯定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你跟我走了就吃不到了。”
在好吃的和姐姐当中犹豫了半天,沈祝恭咬着手指很是苦恼:“好吃的和姐姐,到底要哪个好呢?”
许香薷无奈地摇了摇头,先进了自己的房间。
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以前她还有写的习惯,这几年她一直都在练冰洗决和催眠术,对这项爱好的热度也消减没了。再加上她本身就不重物欲,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是惊槐挑好让人送来的,没几样是她特意关注的。
最后随意捡了俩样衣物,又挑了个方便携带的软剑,放进包裹里。
因为要去的地方是外海,所以银票和信物都没多大用处,到时候还得去库房支些银钱。
收拾的差不多后,许香薷就盘坐在地毯上,运转起冰洗决来。真气在周身游走之时,会有冷气从身体中冒出,冷热相遇碰撞出白气,萦绕在她周身,衬得她整个人愈发清冷。
一个周天运转过后,许香薷睁开眼,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她的冰洗决已至八层巅峰,却始终再难前进一步,她甚至可以触碰到第九层的界限,却根本无法打破两层中间的屏障。
白气也慢慢消散,她身体仍旧是温热的,就如那些冰冷气息从未出现过一样。
说不气馁是骗人的,许香薷现在比别人多了整整二十年的功力,却并不能利用这个金手指更进一步,还是觉得很不甘心。
“还是这么拼啊。”屋内光线被遮住大半,李顺笙手执骨扇斜靠在门边,语气嘲讽,“与其费劲突破冰洗决,还不如多研究研究怎么修得催眠术大成,难道你不对丢失的记忆好奇吗?”
李顺笙跟初见的时候早变了大半,那个被整个盟主府宠上了天的李公子,现在业已变成了个冷情冷性的月神教少主。
一个是正道少主,一个是魔教少主,两个极端的身份,他倒是选了个最刺激的。
冰洗决在不同人身上会有不同的反应,惊槐是没了好奇心,李顺笙是没了性情。
而许香薷,除了武力值飙升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
昔日心地善良的公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过那道问心门。
许香薷懒得理他:“如玉呢?”
“重伤。”李顺笙嘴角一撇,轻飘飘道,“躺着呢。”
许香薷瞪他一眼,就往谢如玉的住处走去。每次跟李顺笙出门,她总会受伤,重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偏偏她好了伤疤忘了疼,下次仍旧会跟着去。
那个她亲手创造出的女主角,爱上了李顺笙这个原本死了很久的炮灰。
为此,许香薷也是很无奈。
谢如玉躺在床~上,右肩缠了厚厚的绷带,血洇开很大一片,她苍白着小~脸,正低头喝药。
看见许香薷,她放下手中的药碗,挣扎着要起身:“前辈。”
“躺着吧,别乱动。”许香薷接过药碗递给一旁的侍女,让她先下去。
许香薷问她:“这次又是被何人所伤?”
“是荆芥。”谢如玉看着许香薷,小心翼翼地道,“他还活着。”
许香薷诧异挑眉:“他竟没死?”
谢如玉犹豫道:“前辈,你……”不觉得高兴吗?
她记得前辈当年跟那个大魔头的关系挺好的来着,现在看来,果然只是关系一般吧。
“嗯,怎么了?”许香薷想着原文中荆芥的逆天武力值,很是担忧谢如玉,便叮嘱道,“我要外出一段时间,你最近就不要出去,不管李顺笙要去做什么,你都等我回来了再说。知道吗?”
不管大魔王再怎么厉害,现在都是打不过惊槐的,要躲避大魔王,没有比月神教更安全的地方了。
谢如玉一直都对许香薷有很强的依赖感,她的话自然要慎重考虑的,便道:“我知道了。”
许香薷想着谢如玉再怎么也是女主,女主跟男配也是会有莫名的磁场的,为防万一,她把事情往严重了说:“荆芥性情诡谲不定,你一定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万不可招惹他。”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大魔王这一世没有在月神教内长大,但大反派就是大反派,在哪里黑化都是一样可怕的。听闻他还是如原文中一样,屠杀了他的父亲一家,可见他的属性一直都没改变。
本来就对荆芥很惧怕的谢如玉也不再说什么,只认真记下了许香薷的话。
许香薷又安慰了谢如玉几句,就离开了。
她前脚一走,李顺笙后脚就跟了进来:“你全都告诉她了?”
“没有。”谢如玉摇头,“你为什么要骗荆芥说前辈已死?”想到当时荆芥要致她于死地的样子,她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李顺笙将骨扇一摇,勾唇笑道:“你不觉得,看见别人绝望的眼神,会很有趣吗?”
谢如玉也笑:“你不愿说就算了,又何必骗我。不管你把自己说成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心意都不会变。”
李顺笙的手一顿,颇为无趣地收了骨扇:“看来你也死不了了,好生养着吧。”出门时还被绊了一下。
他人走后,谢如玉看着不知何时放在桌上的药瓶,忍不住肩膀都笑得耸动起来:“看是你的冰洗决厉害,还是我谢如玉的真心厉害。”
***
轰隆隆的巨响传来,常玉山的山头就被缺了个角,一群惊鸟从林中飞起,四散逃窜。
荆芥手中拿着一把玄铁巨剑,一剑横劈过去,肉~眼可见的气浪将周遭的树木全都拦腰切断。
银白的发丝飘散在腰间,他的双眼赤红,真气在体内乱窜不止,手中巨剑毫无规律地攻击四周。
噌!
一柄飞剑打在巨剑之上,斜里掠出一人,接过反射回来的剑,企图压制巨剑:“荆兄,冷静!”
“啊!啊啊啊!”荆芥将剑扔出,仰天长啸一声。
那剑没入山体,只剩一个剑柄在外。而自他身体周围激起旋风,他一掌打在地面,地上就出现一道拇指宽的裂痕。身后的溪水暴起水柱,在半空中炸开。
淋了林寻艺一脸,肥~美的鱼在脚下扭~腰蹦跶。
林寻艺上前一步,按住荆芥肩头:“荆兄。”
“她不会死,她不会死。”荆芥口中喃喃不断,显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姑娘当然不会死,你忘记玉涯子的话了吗。”香姑端着鸡汤走近两人,俯身把荆芥拉起来,毫不客气地指责道,“若是姑娘回来,见到你这般模样,定然是会生气的。她往日教你的气度休养,你都忘了?”
荆芥抬头,脸上还有未干的泪,他像个孩子一样抱住香姑大哭:“香姑,你不要骗我,不要骗我!”
“乖孩子,香姑不会骗人,姑娘也不会骗人。”香姑拍着荆芥的背,缓声道,“姑娘说过,她过段时间就会回来。”虽然这时间,有点长了。
荆芥冷静下来后,身体已经疲惫不堪,真气暴动让他心力交瘁。
荆芥睡后,林寻艺跟香姑进行了一次密谈。
“我这次来,本就是想请荆兄去一次外海,这几年他一直在找月神教的巢穴却无果,我怀疑,他们的总部或许根本不在风云大陆。”林寻艺望了望荆芥睡觉的屋子,道,“况且荆兄现在的心境紊乱,也许去外海能让他稍微平复一些。”
香姑也是满脸愁色:“姑娘若是一天不找到,公子怕是会一直这样下去。他这三年来没日没夜地练功,各门各派的秘籍都被他看了个遍,我真担心他哪日会走火入魔。”
林寻艺也是看着荆芥修习的,三年前他打不过荆芥,现在他甚至连荆芥的一招都接不下。刚才荆芥没有防卫,他攻击过去都差点被他的护体真气所伤。
可即便是这样的荆芥,也没能捉住月神教的一个活人。
他更诧异的是,当年有过一段渊源的谢如玉,竟然也会投靠了月神教。
那样一个嫉恶如仇的姑娘都会加入魔教,可见其诡异程度。
香姑和林寻艺商量了半天,香姑还是担心荆芥去了外海会出什么事,现在在这里,她说的话荆芥好歹会听一些,若是走出去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两人谈得认真,并未发现荆芥已然醒来,他走过来,道:“我去。”
说着,荆芥就进屋去收拾行李,走出来时看着林寻艺,一字一句道:“林兄,你知道骗我的后果。”
香薷最讨厌撒谎的人,若是在外海见不到香薷,荆芥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若是整个天下都找不到香薷,那我就让这天下都翻个边!
哪怕是现在做不到,那么就十年,二十年。
“惊槐。”荆芥看着不知名的远处,冷冷道,“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