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心细如发,想着胤礽那日说自己在复立时所作种种不堪之事,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他说的真诚也不像是故意推托,胤禛将这话留存心里,背地里跟着皇贵妃说起,也谈到胤礽有段日子行事与平时大异,苏凉一听,也出了一身冷汗,想着史上胤褆魇镇胤礽之事难道是真?如果是真,胤祉为何至今隐忍不说?或者说此事本就是胤祉所为,故意泼了胤褆脏水?因为康熙突然退位,所以此事再揭开便是无意义,索性缄口不言,但是如果魇镇有效的话,胤禛他……苏凉越想越觉得可怖,但这话也不能明着说出来,倒令人生疑。胤禛见她面色不好,便道:“这里头恐怕有些蹊跷,你也不必想太多了,倒吓着自个儿。”说罢又好言安抚了几句才离了储秀宫。
苏凉在殿里默默坐了一会儿,打发小荷去乾清宫叫弘晖回来。弘晖此时正在陪着皇玛法下棋,听见额娘叫,便跟康熙请假。老头子近来瞧这个媳妇比较顺眼,自然准了。弘晖到了储秀宫,苏凉让小荷带着几个心腹宫女出去守着门,便对儿子把胤禛说的话讲了一遍,弘晖听了,果然也是皱眉,若有所思。苏凉想了想,觉得还是儿子靠谱一些,就大着胆子说道:“你皇阿玛也觉得事有蹊跷,额娘却是想到了一件事,虽是大忌,恐怕也有些关联。”弘晖听了,知道非同小可,就压低了声音道:“额娘可是要说蛊术?”苏凉见他灵通,便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小时候听了奶娘说过的……”于是编了一篇活灵活现的故事出来,等着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最后才道:“你想想,他们对胤礽下手还不是因了他是太子?如今你皇阿玛登基……想也知道底下人有多不安分,此时太上皇还在的,若是小人得手,做出些什么事,你皇阿玛便是危险了。”弘晖听了不由默默点头,苏凉见他放在心上,又说了两句闲话就让他走了。
弘晖如今掌着胤禛的隐秘机动队,即血滴子。这个秘密,唯有他们父子二人知道。弘晖一路上细思,显见是皇阿玛没重视此事,额娘才能如此担忧。当日太子风头正盛,背后思虑着对他不利的人多着去了,但是其中针尖对麦芒,便是胤褆了。弘晖当机立断,给了血滴子严令,要在各亲王府里严加查看,一有异常立即禀报。这是大动作,倒不好瞒着皇阿玛。弘晖便又去了一趟养心殿,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说额娘放心不下,自己听了也觉得该好好查办此事,所以下了令这般那般,宁可枉杀一千也不能错过一个的。胤禛对胤礽一事虽有疑虑,他的性子到底有些憨的,就没想到这样深远,见儿子这样认真起来,想着自己自即位来,对兄弟们多有体恤照顾,也为了兄友弟恭的好名声,甚至连胤字都让他们继续用着,监管难免疏忽些,正好趁这个时候好好瞧瞧他们真心罢了。
弘晖年纪虽小,做事却是利落的,一个月之后将密折呈上。胤禛翻看着,越瞧脸色越难看,果不其然,胤祉与胤祯两个在诚亲王府养着一个西北来的老道,从不见人,果然背地里就做着这些下三滥的勾当。早就知道胤祉有野心,仗着母妃荣妃早期受宠,又有固伦荣宪公主撑腰,很得意了一阵子,倒没想到他能有这个胆量。魇镇太子,好大的手笔!接下来再看,胤祯也搅合在里头,如今二人鬼鬼祟祟目标便是冲着自己来了……旁的人倒也罢了,胤祯再不济也是自己的同母兄弟,怎么能比仇人还不如!胤禛当即胸口一闷,剧烈咳嗽起来。弘晖见老子伤心,连忙过来安抚,奉了茶喝了,然后吩咐高无庸送皇上去储秀宫。胤禛抬了抬手,有气无力道:“这事你先盖着,朕去找你皇玛法说。”想着前些日子刚处置了弘皙,再开杀戒显然是不好,也罢了,烫手山芋交给康熙去吧,都是他自己养下的儿子。一路上闭目想着,除了胤祉与胤祯,其他人倒是安分守己的,胤禩门前也不再是车水马龙,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是不能放下心来。幸好弘晖大了,能帮扶一把,这些事即便是交给胤祥去做,也是放心不下的。
皇贵妃见了皇上竟是晚膳之前就来了,破天荒的头一回,忙要吩咐去加菜,胤禛却是拦住了,说自己没胃口。苏凉见他脸色疲惫不堪的,忙搀着往榻上躺着。胤禛一进了储秀宫就彻底安定下来,心里憋闷的一口气缓缓的出了。苏凉向来是沉稳的脾气,也不问他缘故,只等着他自己开口说。小荷送来煨的热热的生姜红枣茶,苏凉慢慢喂他喝,又轻轻摩挲着他的胸口,才道:“皇上若是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来?”胤禛摇摇头,这些日子不分昼夜的批阅奏折,早累乏了,又见了密折伤心,就有些挺不住了。苏凉令人将纱帐帘子一层一层放下来,轻声道:“皇上先睡一会儿。”胤禛握着她的手迷迷瞪瞪的点头,苏凉在旁陪着,等着他渐渐睡熟了才悄悄退出来。去外间吩咐晚膳定要清淡些,又叫大格格带着弘时独个先吃,想胤禛是要睡一会儿才能起的。
到了半夜,胤禛方醒,起身下榻来看,才瞧见皇贵妃在一旁做活,一灯如豆,满室温馨,心里不由便涌起一阵温暖。苏凉见他终于起来,连忙揉了揉发酸的肩颈,笑道:“可起来了,饿了吧?有热的米粥还有些小菜,一直温着呢。”又叫把灯火调亮,小荷应了。胤禛慢慢坐在她身旁,见她手里是一件玄紫的衫子,便知道是为自己缝的,说道:“也该歇歇,白日里再做。”等着小荷把热粥与小菜端过来,见是备着两只碗,不由埋怨道:“你先吃便罢了。”苏凉摇了摇头:“我……臣妾……”自己说着也忍不住笑了,这么久了还是没习惯。胤禛听了也是一笑:“咱们两个人在的时候,尽管随意些就是了,倒是别扭的没话说。”胤禛在她面前极少用朕字,能不说便是不说。苏凉笑着点头:“我下午吃了些点心垫着肚子,倒是不饿,你尝尝这莴笋卷子,是我前几日腌的,今儿入了味,下饭极好。”胤禛闻言,吃了一块,果然是鲜脆味美,便多喝了一碗粥。苏凉陪着吃了半碗,捡了块熏鸭,就罢了。等着收拾了,胤禛便要回养心殿去,却被苏凉拦住:“我的万岁爷,你也体谅一下军机处值夜的小子们吧,都熬了几个通宵了,难得你老人家不在,又没有要紧的事要处置,黑灯半夜的,若是实在睡足了,就陪着我说说话不好么?”胤禛听了有理,想着自己天天这样,自己熬垮了不说,倒把底下人也拖朽了,不如趁着今日都松快些,也是有张有弛的意思。
苏凉见留下他来,又哄着一起躺着,胤禛虽是睡足了一觉,但无奈是前几日亏得太多,苏凉在旁边又按揉着温言解劝,过了一会儿,竟然又睡过去,苏凉方才令人熄了灯,安稳睡下不提。第二日清晨,恰巧是沐日,又不是在养心殿歇着的,高无庸守在外头也不敢随便喊。胤禛其实早醒了,见皇贵妃睡得踏实,便不忍心惊动她,倒是静静躺着思虑着该跟康熙怎么说胤祉之事。其他的都罢了,若是康熙认定胤礽纯属无辜,那么自己这个皇位再坐着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但是胤祉如此胆大妄为,若要盖着不出手,自己难免也要步胤礽后尘了。想得纠结的时候,苏凉醒了,见天色晶明,先是心慌,毕竟是昨夜熬了半宿才睡的,到底是迟了,再看胤禛在旁神神在在的,便急道:“上朝可是晚了?”胤禛见她这般焦急实在是可爱,便故意不说沐日的事,等她手忙脚乱向外头叫人的时候才拦住:“好了,今儿个是沐日。”苏凉听了,方才深吐一口气,又躺下来。胤禛就凑过去低声把胤祉跟胤祯的事说了一遍,苏凉半晌才道:“胤礽的事咱们还是不要牵扯出来吧……”胤禛摇头道:“捉住那老道,他自己都要招供的,倒不如咱们跟皇阿玛先说清楚……”苏凉想了想,也有道理。两个人商量了半日,想着康熙这辈子眼里不揉沙子,自己耍些小聪明反倒是不好,不如以退为进,只说胤礽是无辜,若不是胤祉这般,再加上当初的胤褆仗着明珠所行之事,也不会被逼成那样。到时候老爷子自己定夺就罢了。
商议已定,胤禛神清气爽去找康熙说话。弘晖见了父亲来了,就知道要说那事,连忙避开去。康熙见了密奏,又听了胤祉与胤祯所行,当即脸色灰白,几乎是咬牙切齿令人去查抄诚亲王府与十四贝勒府。胤祉在家还不知所谓,见了黄马褂来还不服,想自己是堂堂正正的亲王,不但是皇上的哥哥,还是太上皇的儿子,这样来堵大门岂不是欺人太甚。等领头的头子冷冷的亮了太上皇之敕旨,胤祉方是淹头搭脑不敢再反抗了。那群侍卫是早被弘晖嘱咐好的,所以一进门就照着密室去,人赃俱全,拿到乾清宫给康熙看,那老道却是有几分风骨,知道抓了把柄,再狡辩也无用,就把这些年来怎样魇镇太子,并打算魇镇胤禛的事一股脑儿招出来了。胤祉在旁汗如雨下,胤祯却是条汉子,昂首挺胸。
康熙见了这般,只问胤祉知不知罪。胤祉还要歪派别人,又听康熙沉声道:“你若是说了实话,朕饶你不死!”一句话透心凉,胤祉浑身颤抖着便是全说了。康熙大怒,令阖府圈禁起来,胤禛知道老爹还是不能忍心下杀手,连忙就为胤祯求情。本来胤祯年纪小,只是个从犯,康熙的仇恨值都被胤祉拉走了,就没顾上他,结果胤禛来了这样一出,康熙再瞧胤祯,想起种种,德妃之恶毒,他对兄长之不仁,如今又对皇位图谋不轨,数罪并罚,一并圈禁,胤禛还要哭求,康熙便不耐烦道:“留着条命就罢了,倒不怕他把你算计死!”胤禛方收声不提。把那两个难兄难弟一并押下去,胤禛又把胤礽无辜一事絮絮叨叨跟康熙说了一遍。康熙沉吟不言,刚听了那老道说的一番话,的确是动了些心思,想着自己冤枉了太子,但见胤禛这般诚恳,心里不由打了一个转,这些年来,自己看的清楚,胤礽之失也不仅仅是一个魇镇便能解释清楚的,再看胤禛,自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做的比老子都要出色,何苦再折腾一次?胤礽若真坐了这位子,能比胤禛更用功?康熙想到此,便是笃定了念头,道此话以后不必再提,江山大事,哪里能这般视同儿戏!还对胤禛很慈祥的笑道:“胤礽之事不必多说,你只管好好做你的皇帝去,去吧。”胤禛听了这席话,见好就收,也不再多说什么,磕头走了。
第二日,太上皇敕旨号令天下:“为尊皇权,避帝名讳,自即日起,胤褆、胤礽、胤祺……等更名为允褆、允礽、允祺……”宗人府玉牒即日更换。避讳更名,这本该是胤禛登基时便要做的,但是因为太上皇健在,没有发话,他倒不好擅自出头给兄弟们改名字,也显得轻浮。老爷子自然事事都看在眼里,如今瞧着儿子越发顺眼,便是替他再正一回名。众人得知,心里都明白这是康熙对胤禛亲政百日的奖励。想那自胤禛亲政以来,朝堂里常有些杂音,其中也不乏看笑话的,如今康熙出了这样一道旨意,便是堵了天下众人悠悠之口,显然大家也都意识到了,雍正皇帝的位子是越来越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