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旗蔽空,羌兵如乌云遍布在空中消散不去,敌人来势汹汹,无数的箭矢破空而来,步卒爆发出呐喊,两军开始交锋,士兵们浴血奋战。
但无畏的身躯终究挡不住那雪亮锋利的弯刀,如麦穗般倒地,终于旷野归于平静,只剩残缺的尸体悲壮地记录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北来的朔风犹如脱缰的野马,驰骋之处,黄沙漫卷,天地间浮躁起蠢蠢欲动的力量,仿佛一只沉睡已久的庞然野兽,便要从洞穴里钻出来。
残阳如血,染红了城池中的断壁残垣,鼓声震耳,钟鸣辽远,冀城守军振臂高呼。
汉军或遍体鳞伤,或命悬一线,或战死沙场,为了保卫大汉疆土和百姓,他们将身躯化为坚硬的利刃与盾牌,将生命炙热燃烧,灿烂陨落。
太守府正厅,楚枫西向而坐,刀削斧凿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为了驰援冀城,三军将士兵不卸甲马不卸鞍,一刻也不敢停留,就连吃饭都在马背上进行,就是铁人也会累垮。
傅燮嘴唇干裂,脸射蜡黄,满眼血丝,一身血污代替了两裆铠原本的颜色,看上去狼狈之极,哪还有挥斥崔烈的意气风发。
正厅之内,两人一言不发,森然仿若鬼蜮。
冀城校尉以上的军官陆续来到,他们的亲卫都被拦在大门外面,本人的随身武器也被勒令交出。
一帮将官迈步走进大堂,他们先是朝主位的傅燮参礼,随后各自找位置落座,直到此时,众将才发现一脸疲惫的楚枫。
楚枫落座西席,这种位置只有贵客方能落座,他只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安能落座此席,于是有胆子大的便站起来指着楚枫问道:“你是何人?太守府里怎么有你的位置?”
与其说他义正言辞,倒不如说他酸眉醋眼。
有人挑头,就有人响应,冀城军官们仗着自家的亲兵就在府外,便都站出来质问楚枫.
楚枫不动声色,若无其事的看着他们表演,忽然门口传来一声厉喝:“大胆,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来者正是吕强,连续驰骋数日,连久经沙场的老将都疲惫不堪,更何况久居深宫的黄门侍郎,在休息了几个时辰之后,他这才有气无力的赶来太守府,商讨军议。
那知他刚刚进府,就看到冀城守将飞扬跋扈的指责楚枫,当下不由得火冒三丈,操起尖锐的嗓音指着一干守将破口大骂。
“你又是何人?太守府邸岂容你大呼小叫?”先前指责楚枫的校尉见有人搭腔,立即调转矛头,一脸不屑的看着吕强。
也难怪他不认识吕强,此时的吕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哪还有几日前的装束,只有他腰间的黄色腰刀和麦穗还象征着他是黄门侍郎。
傅燮看到吕强的那一刻也吓了一跳,他还未担任汉阳太守时在朝中担任议郎,如何不认识吕强,虽然此时吕强面目不清,但他的声音傅燮却是记得。
他见那校尉气势汹汹的谩骂楚枫和吕强,额头上顿时冷汗连连。
“王国将军,切莫胡言乱语,还不入座!”到底还是一同守城同袍,傅燮急忙劝说,以免他惹祸上身。
“王国?”楚枫抬眼望去,原来他就是王国,那个自称合众将军,起兵与韩遂联合,进而包围汉阳,攻掠三辅的王国。
楚枫心里暗暗算计,要不要趁其羽翼未丰,乘机除掉?
想到此间,他嘿嘿一笑:“吕大人,这是人家的底盘,我们还是息事宁人吧,这西席我还是不坐了,让给王将军如何?”
“算你识相!”王国冷哼一声,大马金刀的准备落座。
“我看今日谁敢?”吕强拔出腰刀,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受辱,而且还是一个小小的将校,这口气如何能咽下。
王国也火了,腾地站起来:“你算什么东西?”
傅燮急忙呵斥:“王国,休要造次。”
王国冷冷一笑:“太守大人,你为汉阳百姓拼死作战,我们敬您,今日这厮在此卖狂,我气难消,汉阳乃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宗族田产都在这里,因此我们尚能死战,如果是为了这些獠贼升官发财,那就怪不得我王国翻脸不认人了。”
黄衍也跟着起哄道:“就是,我们拼死作战,完了他们就来抢功,天地间那有这种道理。”
“泼贼就是泼贼,”吕强拍着胸脯:“我们拼着性命带三千人骑突袭汉阳,你竟然说是为了抢功,我乃当朝陛下亲封的黄门侍郎,在洛阳谁敢说我一个不字,我要是为了抢功,就不淌这洪水了。”
吕强此言一出,顿时震惊四座,任谁也没想到眼睛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居然是当朝黄门侍郎,怪不得说话非男非女。
那些冀城将领大都是本地豪强,因羌族叛乱而临时组建的新军,他们担心吕强报复,顿时吓得噤若寒蝉,跪地求饶。
吕强冷笑一声,这才冲着那些瑟瑟发抖的将军们道:“阴谋叛乱,罪无可恕,都给我拉出去砍了!”
“智障,”楚枫暗骂一声,却出班道:“吕大人,虽然这些人罪无可恕,但是念他们悬崖勒马迷途知返,现在又是非常时期,用人之际,不妨给他们留条性命,以观后效吧。”
“对,都少说两句吧,大家都是为了江山社稷........”一个胆小怕事的校尉急忙帮衬。
王国瞥了一眼发言之人:“江山社稷我可管不着,但汉阳乃是我们的一亩三分地,我们自己的产业可得保住。”
“大胆!你们的一亩三分地,你们眼里还有朝廷吗?”
“朝廷怎么了?我又不吃朝廷的粮饷,少给我讲这些大道理。”
“说这话,你是要造反吗?”吕强气得三尸暴跳。
“反了也是你们这些宦官逼得,不男不女的狗东西!”
楚枫低下头颅,手摁刀柄:王国叛乱正是这段时间,莫非就是今日?
黄衍非但不劝,反而坐在一旁冷笑道:“哼,我算是看透了,这天下都快完了,帮朝廷是人情,不帮是本分,反正我也丢了一次官职,干脆咱带着将士们回家,把院门一关,什么朝廷,某懒得理会。”
“都给我住口!”傅燮拍案而起:“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窝里斗,若是闲着没事,都到城墙协防去,官军也罢,私兵也罢,都是汉军兵马,如今羌人旌旗在望,何必同室操戈?既然各位家主不愿守城,可自行离去,我傅燮绝不阻拦。”
“傅燮大人这是过河拆桥啊,如今羌人将冀城围得水泄不通,你让我们出城,岂不是让我去送死”黄衍不阴不阳的说道。
“既然不想死,从今往后,冀城一切大小事务,都由楚将军做主,但凡不听军令者,一律革职查办。”
吕强也不是无智之人,他见气氛有点微妙,当啷一声收刀入鞘:“既然傅大人都如此说了,今日便饶了你们,倘若守城时力不从心,别怪我手中的弯刀不认人。”
有些胆小的将领赶紧拜谢不杀之恩,先是谢吕大人,谢傅大人,又谢过楚枫,随后这才挨个徐徐退出正厅。
王国心怀不满,愤愤不平,心说若不是我们拼死奋战,你傅燮早就被羌人杀了,现在居然想杀我们,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回头看了眼正厅内的傅燮,心道: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