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圣旨下,令赫连端砚监国理政之日起,赫连端砚便直接住在了宫里,就在原来的韵彦宫中。
因着宣王赫连端承的缘故,在过去半年中,朝堂气象污浊不堪,如今虽一朝乾坤转,但其势力和关系旁纵错杂,若不及时连根除尽,恐有死灰复燃的危险。
不过,更重要的却是,赫连端砚想要建立一个国泰民安、与以往不一样的大延天下。这也是她坐上这个至尊之位的唯一理由。
可这些只是赫连端砚为自己避于宫中所找的“正当”理由而已,并不是为了说服别人,而是为了说服自己。
是,赫连端砚在躲着桑清漪,虽然她不愿承认,可事实却是如此。
玉音知道,桑清漪也知道。
只是,她们二人所知道的却并不太一样……
已是夏日,烈日炎炎,很容易便让人觉得心浮气躁,可临窗而立的桑清漪,面上却心如止水,纵使蝉声聒噪不堪,却仿若未闻般,无动于衷。
当一个人的心,空了,眼中的一切,皆成了虚无。
自赫连端砚住进宫中时起,桑清漪的心也跟着慢慢地被掏空了。
自赫连端砚离开后,王府中的空气也连着变得冷寂了起来,明明是炎炎夏日,却常常恍若置身于萧瑟寒冬。
赫连端砚走时,并未告知桑清漪,桑清漪也不知,赫连端砚这一进宫,便不再回这王府之中。
第一日,赫连端砚彻夜未回,只道是太子刚立,诸事繁忙,桑清漪只是担心赫连端砚熬坏了身子。
第二日,赫连端砚仍未回府,桑清漪从手中的书卷中侧过头,久久地望着屋中一角方从宫中送过来的冰块。
第三日,开始不时地望向后院的入口处,盼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会突然出现,只是每一次的抬眸凝望,留下的只有黯然神伤。
桑清漪的心开始不安,可她依旧不停的告诉自己,一切不过是她多思多虑了而已,赫连端砚既已被立为皇太子,便该入主东宫。可她却忘了,她已是太子妃,也应随之迁入东宫。
已是第七日,赫连端砚离开王府已经七日,桑清漪也已有七日未曾见过她。
赫连端砚是故意在躲着她,对于这一点,其实桑清漪早就心知肚明。
怕自己看见她想起爹娘惨死之事,怕她痛苦、难过。
还有,对于自己决绝的弃她而去,她心中定是有怨,也有恨的吧。
恨?!
一想到这个字可能会出现在那个人对自己的感情之中,桑清漪的心便忍不住一颤……
殿中四周皆已放上了不少冰块降温,可只提笔批了几本奏折的赫连端砚还是满头大汗,脸色看起来也有些苍白。
看着滴下的汗水晕染开奏折上的字迹,赫连端砚不仅皱起了俊气的眉,本就不平静的心愈加躁乱不堪。
把笔往砚台上一搁,神色不耐的对着殿外喊了一声,“离肆”。
“天气本就炎热,爷的火气还如此之大,定是要上火的”
传来的却不是离肆的声音,而是另外一个熟悉的调侃之声。
赫连端砚一抬头,便看到手中端着托盘正走进殿中的玉音,而后啪的一下把手边的奏折给合了起来。
“玉音来了”
玉音径直把手中的东西放到了案几上,连眼皮也未抬一下,淡淡开口道
“看来爷的身体恢复的不错,日后这药便不用断了”
赫连端砚看着玉音递过来的黑乎乎的汤药,眉头随即皱成了一个川字。
“玉音,这药苦的很,我能不能不喝了”
玉音抬眼看着赫连端砚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不喝,也可以”。
闻听此言,赫连端砚开心的嘴刚要咧到耳后根去,却听玉音冷冷淡淡的又来了一句。
“那玉音答应过爷的事便也不作数了”
“……”
赫连端砚连忙把药端了过来,咕咚咕咚一下就给喝完了,苦涩之位也随即在口中弥漫开来,脸也跟着皱成了一团。
“啊,好苦啊”
“还是很苦吗?”,玉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不过却不像是在问赫连端砚,“那看来放的那些个酸梅和红糖皆无甚效用,下回便不放了”。
“……”,赫连端砚立马眉开眼笑道,“别别别,我跟玉音开玩笑呢,已经不怎么苦了”。
玉音也未再言语什么,而是径直走到了案前,拿起不久前赫连端砚批阅完的奏折翻看了起来,当目光略过那些晕染开的字迹时,沉静的眸中不觉闪过一丝异样的颤动,可面上却无任何异样,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奏章。
“爷下回若再犯,就休怪玉音无礼了”
“额…玉音这不冷不热的语气,我到现在还是不太适应”,赫连端砚说着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笑得一脸无辜,“你又不在,我一个人待着实是无聊的紧”。
对于赫连端砚的嬉皮笑脸,玉音却不买账,依旧冷着脸。
“玉音不是跟爷说过,不要总是待在宫中,要多出去走动吗?!”
“我去了”,赫连端砚回道,“可总不能一直在御花园晃悠吧,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是个疯子呢”。
“去了?”,玉音抬起头,淡淡问。
赫连端砚想也未想便点了点头,而后就听玉音毫不留情的一句。
“玉音方才进来之前已经问过离肆”
“……”
眼见着谎言被拆穿,赫连端砚便也不打算再瞎扯了。
“这段时日,玉音不仅要忙着铲除宣王、康王的残存势力,还常常要帮我批阅奏章,几乎是日日不能安寝,如此下去,玉音的身子怎能吃得消?!”
“爷不必为玉音”
不待玉音说完,赫连端砚便打断了她。
“玉音希望我一世平安喜乐,同样,我也希望玉音一生安稳幸福。不管将来我会如何,我都希望玉音能好好的”
玉音撇过头不看赫连端砚,好不一会儿都不曾开口说话。
太子立下后不久,便有圣旨下达,将宣王赫连端承、康王赫连端康还有七皇子赫连端成削爵终身囚禁在各自府中。
这也是赫连正德答应立赫连端砚为皇太子的条件,即不可伤害赫连端承的性命,而赫连端康和赫连端成虽也作恶不少,但念在手足之情上,赫连端砚也饶了两人的性命。
而对于三人留下的势力,对于作恶多端之徒,直接革职下狱,少有为恶者,便革职流放,未有作恶者,若有悔改之意,便留职待查,若无悔改之心,便贬为庶人。
另外,对于腹有才学的耿直朝臣,皆予以了不同幅度的加官进爵,委以重任。
如此一番整顿下来,整个朝堂相当于经历了一次大换血。
万象更新,一切正朝着赫连端砚的目标前进。
从乾清宫出来后,赫连端砚便径直去了韵彦宫。
虽然已贵为太子,入主东宫,但除了处理朝务之外,赫连端砚还是习惯住在韵彦宫中。
赫连端砚踏进韵彦宫中的书房之时,玉音正手执毛笔认真的写着什么。
手中的笔突然被夺了去,紧接着头顶便响起了那熟悉不过的责备声音。
“不是让你好生休息吗?!”
玉音抬起头看着微微蹙起眉头的赫连端砚,“不过是闲着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赫连端砚扫了一眼手上的东西,“是今年秋季科考之事?”。
前两日赫连端砚确与玉音谈过此次秋考之事,对于如何考核天下仕子,怎样为朝廷纳取贤才,皆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赫连端砚所言秋考之法与延国以往的考核之法大为不同,为免赫连端砚日后再费唇舌与那些个大臣言明,玉音便想着把它们都给写下来。
“爷既欲开创一个不一样的大延天下,便需招揽到真正的有才学之士,今秋科考是爷正位东宫后第一次招贤纳士,至关重要,自然不能马虎”
赫连端砚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从来都说不过你,不过,此番玉音必须听我的,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是”,玉音淡淡一笑,便欲站起身,却觉眼前突然一黑,幸亏赫连端砚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了?”
玉音一抬头,就看到一双幽深的黑眸中流淌着满满的担忧之色,心念一动,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赫连端砚皱着眉,小心的扶着玉音坐回了椅子上,而后转头便对外喊道
“离肆,宣”
玉音却一把抓住了赫连端砚的手,“爷,不必宣太医,我并无大碍,只是方才起得急了些”。
“不行!”,赫连端砚张口便拒绝了,“离肆,宣太医”。
“我先扶玉音回房休息吧”,赫连端砚转而对玉音道。
“爷不必如此紧张,玉音真的无事”,玉音说着瞥了一眼方才赫连端砚置于案几上的圣旨,“爷已经拿到圣旨了?”。
见赫连端砚只是点了点头,玉音忍不住问
“爷这是想让玉音把这旨意传达给王妃”
赫连端砚只是看着玉音的双眼,“玉音只管回房好好休息,一会儿我会让离肆把它送回王府”。
玉音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爷为何不亲自将圣旨交到王妃手中?玉音相信,王妃定会很高兴的”。
今日早朝之后,赫连端砚便去向赫连正德要了一道圣旨,重审丞相叛国一案。
赫连端砚转头看着那道圣旨,“有些事情既已发生,纵使是有圣旨,也于事无补”。
玉音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痛,“不管怎样,爷已近十日未再踏进宫外的端王府了,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更何况,爷现已是皇太子,王妃,哦不,应该称之为太子妃,便不能再住在王府,而应该迁入这东宫之中”。
最终,还是由玉音将旨意传达给了桑清漪,也是由玉音派人将桑清漪接到了宫中。
在进宫当日,玉音与桑清漪一同坐在马车之中。
桑清漪突然开口道,“玉音,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太子妃有话请讲”,玉音客气道。
“当初我身中之毒,究竟是如何解得”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心头,桑清漪一直想问,却苦于没有机会,直到此刻,能与玉音相对而坐着。
玉音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桑清漪,而后不紧不慢的道
“王妃所中之毒确实难解,不过那只是对别人来说如此,于玉音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有了爷的真气替太子妃续命,玉音便有了足够的时间想出破解之法”
“那砚……”,桑清漪顿了一下,“那一夜,我似乎听见她的房中有咳嗽之声传出,第二日我问你时,你只说是受了风寒而已,事实果真是如此吗?她是不是因为”。
不待桑清漪说完,玉音便很肯定的给了她回答。
“与太子妃无关,确是因为受了风寒”
看着玉音波澜不惊的双眸,桑清漪似乎相信了,轻轻点了点头。
“她,最近好吗?”
“太子妃既然那么关心爷,为何不亲自进宫去看看”
面对玉音的‘质问’,桑清漪刚开始只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幽幽地一句
“砚她不愿见到我”
“那太子妃愿见爷吗?”
桑清漪虽未回答,可玉音却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所有的答案。
对彼此的思念就像一颗种子,在她们二人中间早就生了根发了芽,拔不掉,抽不出。
只是,两人却为了心中各自的担忧和惶恐,一直苦苦压抑着心中的那份思念和牵挂。
“玉音斗胆,想请问太子妃一个问题”
“请说”
玉音的表情比之平常更显认真与严肃,“倘若有一日爷不在了,太子妃会如何”。
今日,赫连端砚尤其显得坐立不安。
不时的抬头望向殿门口,案前摊开的奏折也还是原来的模样,握着笔的手心都在出汗,心也跳得有些太快,感觉呼吸都不是太顺畅。
定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赫连端砚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而后抓起旁边已经凉掉的茶便一顿猛灌。
感觉似乎好了一些,赫连端砚随即抓起了案几上放的一本闲书翻了开来,翻了没两下,起身走到了殿中央,第三次叫响了守在殿外的离肆的名字。
不一会儿便听到脚步声,赫连端砚转过身,却见一个纤弱的身影走了进来。
“参见殿下”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称呼。
桑清漪缓缓地抬起头,在与赫连端砚四目相对的刹那,彼此的眼中有太多的情绪翻涌而出。
看着眼前的人比之离开王府时又清瘦了许多,脸色也还是有些苍白,额上还挂着汗珠,桑清漪的心顿时揪得厉害。
下意识的走上前,抬手便欲用丝绢轻轻拭去赫连端砚额际的细汗,却在快要触碰到的刹那,被赫连端砚不着痕迹的躲了开来。
桑清漪抬起的手霎时便定格在了半空中,各种滋味瞬时涌上了心间,一滴泪便这么猝不及防的流了下来。
赫连端砚却撇过了头,就像没看见似得,淡淡开口道
“一路辛苦,早些回寝殿歇息”
入夜后
明明同处于一个宫殿之中,赫连端砚与桑清漪却是各自用的晚膳。
不知是天气炎热皆胃口不佳的缘故,一桌佳肴两人却都未怎么动。
赫连端砚是直接在书房用的晚膳,用过之后便又开始批阅那些奏章。
而桑清漪用过晚膳后,便去了沐浴,之后就一直躺在窗边的躺椅上,静静地望着天边挂着的那一轮残月。
玉音莫名的问话,赫连端砚复杂的眼神,消瘦的身形,苍白的脸色,额上细密的汗珠,还有不着痕迹的躲避,所有的一切都在桑清漪眼前一一闪过,眼泪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流了下来。
说不清究竟是为何,只是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当夏日的闷热风干了脸上的眼泪,便听到了如雨提醒就寝的声音。
“小姐,已快子时了,该就寝了”
桑清漪缓缓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床榻,声音有些缥缈的开口道
“书房的灯还亮着吗?”
“是,太子殿下还未就寝”,见桑清漪未有上床就寝的意思,如雨忍不住又道,“方才离肆来说过,太子殿下今夜会宿在书房”。
虽早就想到会是如此,可仍旧掩不住心中的那份巨大的失落与难过。
片刻之后,桑清漪突然坐起了身,“雨儿,命人给我准备几床褥子”。
那人一向喜欢睡软床,书房的躺椅那般坚硬,她定是会睡得不安稳。
可当拿着两床褥子快走到书房门口之时,桑清漪却突然停了下来,而后转身把手中的褥子交给了如雨……
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无多少交谈。
虽已是夫妻,却不同榻而眠。
偶有相见,或是共处,也是举止得体,相敬如宾。
在桑清漪面前,赫连端砚不再像以往那般,像个孩子似的,不时跟她闹,不是耍赖,便是耍流氓。
而在赫连端砚面前,桑清漪的温柔细语与脉脉含情也已无处安放,曾经最动人的笑容已不再。
一个总是寡言少语,一个却总是欲言又止。
这不仅是折磨彼此,也是在折磨身边的人。
每一日,玉音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心中也一直在挣扎着。
既是彼此深爱,便已参透生死,既然如此,又何须执着于此。
可是,这故去之人,却也总是希望活着的人能够好好的活着。
一个月后
即延国237年8月16日,宣德帝宣布退位,赫连端砚正式登基称帝,改年号为景泰,并立桑清漪为皇后,入主正阳宫。
赫连端砚登基之日,昭国太子携了使臣前来观礼祝贺。
当夜,赫连端砚专门在乾清宫中召见了昭国太子齐晨。
“齐晨恭贺陛下登基之喜,也要感谢陛下的相助之情”
当年不受待见的昭国四皇子齐晨,在赫连端砚的帮助下,最终坐上了太子之位。
赫连端砚淡淡一笑,“太子殿下最应该感谢的是你自己,若太子殿下是无能之士,无论如何,朕都不会相助于你”。
齐晨也不由得笑了,“陛下所言甚是,为君者,岂可是无能昏庸之徒”。
两人不约而同的举杯,而后痛快的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是要多谢陛下对华裳的照顾之情”
“嗯?”,赫连端砚微微皱起眉头,“那这酒不该敬朕啊,应该敬十四才是”。
“啊哈哈哈,陛下说的是”,齐晨的反应倒也快,“应该是多谢陛下对他们二人的照顾”。
这赫连端砚刚饮下第二杯酒,齐晨的第三杯酒便又来了。
“这第三杯,是齐晨有求于陛下,还望陛下能够成全齐晨”
赫连端砚放下手中的酒杯,“你先说说看”。
齐晨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而后认真的看着赫连端砚道
“齐晨想恳请陛下将玉音姑娘赐予我做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各位的关心,还需要去三次医院吧,并无大碍。
不过这久未动笔,写来真是费力啊!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