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觉得浑身都浸入凉水一般,她再没有感受过比这更彻骨的寒凉。
作为丫鬟,在宁承玉失势的那段时间,她饱受过欺凌,但从来没有这般的感受,这次受辱的,是她的大小姐。
丫鬟和主人,在这府中是荣辱一体,主人受辱,春雨就好像是自己煎熬更痛苦。
“我没事。”似乎是在回应她,宁承玉幽幽说道。
春雨含着泪,“大小姐,夫人她什么意思。”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却不是想要答案,只是这样问出来,好像就能减轻心中的焦虑。
宁承玉望了她一眼,眼睛里没有意外,仿佛规劝道:“她的意思,你不用去在意”
不用去在意,春雨已是五内如焚,这怎么可能不去在意呢。
说到这里宁承玉顿了,却是转过头继续往前。
春雨也不管就上前说道:“小姐,咱们去求侯爷吧,这件事侯爷一定管得的。”
左小婉是这府的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人能撼动她。
唯一就是宁无求。
听见春雨这样病急乱投医,宁承玉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
宁无求,还不如左小婉呢。
左小婉那人,宁承玉经历过两世早已是了解的,无非是早就有的心计,现在才撒开手罢了。
宁承玉脑海中迅速过滤了一遍过往,这段日子为什么被束缚住左小婉的手脚,她也很清楚。
现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试探,左小婉是终于探到了她的底了。
待嫁女儿,嫁出去,就是泼出去的水了。
可是回到院子的宁承玉,仿佛没事人一般,用了午膳,就依然在她的藤椅上,捧起了书看。
甚至,一连几天,都是如此,院子里的丫鬟仆人都是照常扫洒,没见到有丝毫异常。王琴来告知让她去明月酒楼的事情,更好像已经被宁承玉忘在了脑后。
春雨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春雨这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对大小姐劝上一劝,没有想到她还没等到这个机会,就看见院门前再次出现了熟悉的身影,杏儿事隔两天,居然又上门了。
杏儿也不顾周围丫鬟乃至春雨的神情,急急就冲着宁承玉过来,冲口第一句就是:“大小姐,夫人要给你议亲?!”
宁承玉慢慢把书放下,抬起眼瞧她:“你就是为这事来的?”
杏儿一贯自得,脸上鲜少出现跟春雨一般有些慌乱失措的神色:“奴婢怎么能不来?现在府里都开始传了,说这几日已经有好几户人家上门、给……给大小姐提亲!”
她声音有些抖,却还是一动不动望着宁承玉,显然急切地想要得知答案。
宁承玉眸色未动:“我让你去伺候小诗,你每日就打听这些吗。”
这分明是指责杏儿没有办好差事了。杏儿闻言苦笑,看着她:“大小姐,这个事情,正是小诗姑娘听见音信,迫不及待让奴婢来问您的。”
小诗?春雨随即恍然,大小姐若真的从府中嫁走了,那么最孤独无依剩下的、正是小诗……
宁承玉垂下眼眸,淡淡道:“那你就劝着她,我不是她在府中的保命符,她肚子里的才是。”
是让小诗平心静气,将孩子生下来,才有一切的资本。
杏儿脸上焦急未散:“大小姐,可是……”
宁承玉重新拿起书:“我有件事要交代你去做。”
杏儿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淡下来:“大小姐是说出府么,奴婢已经尝试了,虽然奴婢现在名义上待在小诗姑娘身旁伺候,但是那府中侍卫,见到我也是拼力相拦阻,奴婢同大小姐一样,被从这府中、禁住了。”
春雨看向她,杏儿的心思确实活络一些,想不到在看到风向不对的时候,她已经做了尝试。
宁承玉却轻轻道:“不是这个,我要你打听一下来府中提亲的都是什么人。”
杏儿有些愕然,春雨也是意外,大小姐要打听来府中提亲的是什么人?难道,已经开始物色未来夫婿了吗……
还是杏儿狐疑,看宁承玉的脸色自然也不像是那个意思,她张嘴,第一次有些不流畅:“奴婢知道了,只是大小姐需要哪一方面的?”
宁承玉顿了顿,道:“问问他们为何。突然都想要来镇国侯府提亲。”
春雨一下子有些敞亮起来,为何突然来镇国侯府提亲,是啊,镇国侯府在京城里都多少年了,大小姐及笄,这也已经等于是昭告天下的事了,怎么会,偏偏突然这几日就开始有人上门提亲了?
杏儿立即点头:“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打听清楚来向大小姐回报。”
宁承玉这时道:“前几天来过的人家,想必更容易打听。”
杏儿一想就明白了,大小姐被提亲的事情,在府中已不是秘密,那么,谁能抑制的住这满府上下的好奇心,那些已经提前来过的人家,定然也是被那些丫鬟婆子们,无师自通地打听过了。
那么杏儿的工作就简单多了,她甚至不需要去接触左小婉院子中的人,只需要打通其他丫鬟的关节,就自然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不得不说,还是大小姐明智。
说到这,杏儿也有些松口气、放下心来。大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理智。这是不是就足以证明,大小姐完全不需要,她们这些下人担心了?
前来的几户人家,又是非富即贵,最富贵的一家,甚至在朝中任三品大员。要知道正三品,在朝中都是握有相当实权的,更不要说在京城为官,有上朝听政资格,家中有适婚男子,那几乎是凤毛麟角,别看宁无求是一品军侯,但是,依然是那句话,没有实权。
京城,不是一个只看几品的地方。
左小婉含笑送走了那位媒婆,转脸,依然是收起了一丝笑影。
这些人家中,要挑一个给那个贱丫头,她都觉得是便宜了。
秋儿奉茶上前:“夫人别急,再等等。“
再等等。
这个等等是什么意思,当然不是等更好的,而是要等更差的。
左小婉深吸口气,冷笑:“当然要等,那贱丫头不会永远都花期正茂,等她等成了明日黄花,成了端坐家中的老姑娘,任凭她再多美,天仙都不会有人要。”
到时候这些上门的好人家,也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热忱来迎娶了。
左小婉吐了口气。
春雨还记着之前的事:“小姐不担心明月酒楼了么?”
春雨会再问这个,是因为一她知道大小姐在听见这个消息时候,想要亲自去,说明小姐心里至少会重视,二是,她也觉得王公子不像是会信口开河的人,兴许,真的有什么重要呢?
然而,左小婉的干涉,却让这一切变得异常艰难。
但这也是恰恰春雨不理解的地方,现在的大小姐,早就不是会知难而退的人了。所以她才对宁承玉这几日闲坐院中,感到更深的不解,还有一种焦虑。
宁承玉望着院门不知想什么,口中却道:“不必去了。”
不是不能去,也不是不想去,而是,不必去。
春雨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不必去了呢,大小姐。”
她们不是还不知道发生何事了吗?不是还不明白、王琴来传话的真正意图吗。
“最近左小婉在做什么。”宁承玉忽地收回看院外的视线,问春雨道。
春雨被这生硬的转话题愣了下,还是马上回复:“夫、夫人……一直在前院待客。”
待什么客心知肚明,最近几天春雨想不了解也难了,这个消息已经像风一般的传遍了侯府角落,都容不得宁承玉和春雨主仆有思考的时间。
这几日上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一**的人不断,左小婉也就一直留在前院待客。
春雨不明白在面对终身大事上,小姐为何还能这么平静,难道小姐,一点也不担心嫁出去吗?
或者说……一点也不担心,被夫人,决定终身吗?
宁承玉手指敲击着桌面:“原来人这么多。”
春雨语塞,人、这么多……敢情小姐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也没在意吗。
宁承玉却又道:“那就不必担心了。”
不必担心?不必担心什么?春雨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难道来求亲的人多,小姐就不觉得担心了吗?
宁承玉却已经无事人一般从藤椅上起身进了屋子,来的人多的另一重意思,就是人越多,口越杂,自然也不必担心,杏儿会探听不到想知道的消息。
杏儿这个包打听,一贯以效率高为名。但是这一次宁承玉的消息,却也是足足等了三天,才重新等到了杏儿身影。
杏儿披着大氅,来到了锦绣苑中才脱下,脸色发红,显然一路赶路走的急切。
“大小姐,奴婢都听清楚了,这些上门的人家来的都相当突然,是从五天前,就在城中听到了小姐的传闻。”
春雨讶异:“小姐的传闻。”
“正是,”杏儿话音不停,“消息都是一个一个传出来的,听说是有人在明月酒楼前,最先看见了有关小姐的消息。”
明月酒楼。最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