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记绸缎庄在逸城足足开了六十年,是远近驰名的老字号,东家正是容老爷,不过近年已经渐渐不大爱出来走动,将事务都慢慢移交给了独子容怀襟。
容家有一子一女,容怀襟还有个妹妹叫容怀裳,前几年嫁去了外地。容怀襟近年二十有七,也已经成家,膝下有一女一子,儿子还在襁褓中,女儿容锦画已经九岁,很是懂事乖巧,常常来店中玩耍。
通神仙尊被请进后院,容怀襟还未见到,就看见一个和苗朵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坐在廊檐下捏着针穿石榴花。
石榴花开如簇,几朵团在一起就成了个绒绒的花球,拿彩线穿着小彩球似的拎在手中,既好看又好玩。
女孩并不怕生,抬头看见有客来,脸颊一红立刻站起来,拍拍裙子行了个礼,含笑问道:“客人是来找我爹爹的吗?”
“锦画。”
正说着话,接到伙计报讯的容怀襟匆匆赶到。女孩一见,立刻飞跑过去,边跑边亲热的喊:“爹爹!”
容怀襟眉头一皱,对女儿道:“跑慢点,别摔了,成天疯疯癫癫,哪有个女孩家的样子?”
说归说,女儿一头扑进怀里,容怀襟搂着女儿小小的身躯,无奈之余还是不禁笑了一笑。
抬头向通神仙尊看过来,容怀襟笑着叹道:“小女顽皮,让钱老板见笑了。”
通神仙尊摇摇头,笑着道不介意。
和容家的交情,要上溯到十几年前,话却要从更早之前说起。
通神仙尊尚在修行中时,在人间体会到了经商的乐趣,之后虽然被宗门来人带了回去,然而在人间的经营始终没有间断。
虽然人间也经历过改朝换代,但商户们之间往往流传着关于“钱老板”的传说。
有人说他是财神爷转世,有人说在店铺供奉“钱老板”的长生牌位能保佑生意兴隆。
有人说某地某家快倒闭的商号,因为掌柜的虔诚祝告,老天派“钱老板”下凡帮忙,最终让商号起死回生。
传说故事有真有假,然而通神仙尊一直以商人的身份在人间行动,除了拥有自己的商号之外,也在不触及天道法则的情况下,为遇见的人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
十几年前,五州一度动荡,当时不少商户的经营状况忽然一落千丈,甚至沦落到变卖店铺的山穷水尽的局面,通神仙尊得知此事后,便亲自来人间察看。
不多时,就发现是官吏和大族勾结,巧设名目勾结商户。而事情的起因,居然是京中一个大官听信骗子谗言,搜罗少女供自己享乐。
仙修魔道不得随意干涉人间事,既是天道的约束,也是两界自古以来达成的共识。
然而并非不能取巧。
至少以通神仙尊的能耐,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京城那位王丞相再如何一手遮天,这天下毕竟是皇室的天下,得见天颜对通神仙尊而言并非难事,说是为民请命有些言重,不过当时通神仙尊就开始搜集官吏敲诈的证据准备直接带进宫。
也正是那个时候经过西州逸城,当时容家已经悄悄将长女送走,然而此举反而激怒了贪得无厌的官吏和望族,责令容家在半个月内交出长女,不然就算违抗官府命令,要将他们全家下狱想要免罪,就要交付巨额的赎罪金。
好不容易送长女脱离虎口,当然不可能再把她推进火坑。
唯一的办法就是凑够赎罪金。
然而几番勒索,容家的资财已经所剩无几。差役每天上门催逼,容怀襟的爷爷又急又气,得了急病一命呜呼。没过多久,容老夫人也追随亡夫而去。容家办完丧事,容老爷和夫人商议过后,决定只好变卖绸缎庄和乡间田产,起码先躲过牢狱之灾,往后的事再慢慢想办法。
当时买下容家产业的正是通神仙尊,他在接手店铺和田产之后原封未动,只说自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打理,让容家继续照原样经营。
半月之后,皇城早朝之时,金銮殿上众目睽睽之下掉下一份官吏盘剥商户,王丞相欺上瞒下的罪证。
顿时朝野动荡,王丞相称病整整三个月为曾临朝,五州官员人人自危。
虽然当局势稳定下来,王丞相依然仗着太后的势力回归了朝堂,然而搜罗少女这件事终归是不了了之,五州官吏生怕哪天自己的罪证也掉到金銮殿上,他们可没有太后这等强硬的后台,纷纷夹起尾巴做人。
这个结果不算坏,但说实话,通神仙尊是有些失望的。
千金散尽的千金散尽,家破人亡的家破人亡,达官贵人依然是达官贵人。
然而朝廷不管,不代表没人敢管。
就在王丞相称病的三个月中,五州不少之前盘剥百姓骚扰良民的官员遭到武林人士暗杀,家财被悉数分发给贫苦百姓不算,所做过的恶事也都被书成文字张贴出来以昭告天下。
一时官场人人自危,受尽欺压的百姓终于扬眉吐气,各个拍手称快。
通神仙尊初时也觉得快意,甚至产生了接触这些武林人士,为他们提供帮助的想法。
然而很快,事情又变得让人开心不起来了。
官府开始大力打击江湖门派,颁布了禁武令,禁止百姓携带利器,连斧头镰刀这类都要专门上府衙登记。各地武馆镖局遭到查封,流落的武师运气好的能去大户人家混一个家丁当当,勉强糊口。然而大部分人都只能流落乡野,靠卖苦力换几个钱。
然而他们又不是甘心被地头蛇欺负压迫的无知乡下人,屡屡和地痞流氓找茬的差役起冲突,最后不是落草为寇,就是和当地的地头蛇混在一起,仗着身手作威作福。
在人间待得越久,通神仙尊就越是迷茫,这万里河山红尘滚滚,似乎没有真正宁静安稳的一天。
仙界人人以他为尊,九品仙尊,通天彻地无所不能。
然而在这人间,他却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无论是仙是魔,对凡人的命运,都束手无策。
凡间仿佛自成一道,明明凡人各个手无缚鸡之力,在仙修魔道眼中与孱弱的蜉蝣无甚区别,要碾死他们非常容易,可这人间命运的走向,便是仙魔亦无法左右。
亘古万年,仙界如一,魔界如一,唯有凡间历经更迭,风云变幻,朝代变更山平海移,每隔一个百年看一眼人间,都会发现与之前大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