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凝薇觉得，半吊子，说得就是她这种人。
嘴上说着要保护什么，怀揣无谓的担忧而思虑重重，最后关头却不是来迟一步，就是技不如人。
仙不像仙，魔不像魔。
提心吊胆生活在魔界，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行差踏错，表面上说是因为怕引人怀疑，实际上……真的不是她太过畏首畏尾了吗？
那个时候……她站在院墙外听着屋内无辜婴孩们越来越弱的哭声，心里想的是什么。
魔修就是这么残忍，所以是没办法的事。
她现在这么弱小，所以必须慎重。
她不能被怀疑，不然宗门的苦心就功亏一篑了。
可是真的不能行动吗，真的不能去救吗？
为什么云欺就敢堂而皇之的推开那扇门，为什么他就敢当着殷雪城的面，抱怨一句“长老们有时候太残忍了”？
因为魔非恶。
并非行事残忍心性邪恶，才被称为魔。
仙无多情，以本心为正中设天地四方，上敬天下畏地，再潇洒，也跳不出自己给自己画下的框。
魔无德，恰恰少的，便是这对天地敬畏，行事的底线。
想为善便为善，所以云欺救人时无所顾忌。
想为恶便为恶，所以殷雪城摆弄人心，从来不考虑是否应当。
不以善为善，救人只因自己痛快，并非有心去行善事。
不以恶为恶，你说我做的不对，你是哪位？
循规蹈矩才不会惹人怀疑？
可是魔界……哪有规矩？
于这一刻豁然开朗，薛凝薇抬头直视天魔尊略显模糊的影像，道：“师尊，可否让血魔堂撤回？”
轻蹙眉心，女修冷然道：“天生仙体师徒是师尊命令弟子看守的猎物，我与师弟无能，有负师尊期望。至少让弟子将功折罪，亲手抹灭隐患。”
“况且……”
横眸四下一扫，女修脸上交杂着愧疚和怒火。
“居然敢设计算计我，不能亲手手刃风虚子，弟子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大徒弟的性格冷到漠然，与一般魔修的高傲不同，是七情六欲全然收敛，不欲叫人看破，也不愿和外界有任何联系的冷漠。
这在魔修之中是极为罕见的，魔修大多不隐藏自己的喜恶，正是由于过于从心所欲才显得喜怒无常诡谲难测。
眼下与世隔绝的屏障终于开启了一角，殷雪城眉目一柔，笑道：“你这孩子，还是头一回见你生气。”
薛凝薇一顿，道：“弟子以前也……”
“好了好了，”殷雪城摆摆手，“‘应当发火”和真的动了怒，你当为师分不出来吗？难得你有事求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师怎么可能不同意。”
“你这孩子行事总是小心翼翼，若说喜欢如此倒也罢了，可让人看着就觉得辛苦。”
殷雪城笑道。
“我常常担心，比起魔道你是不是更适合仙门那群束手束脚道貌岸然的家伙……本座门下若养出个倒向仙门的叛徒，那可真就有意思了。”
说者不一定有心无心，听见的人却是心惊肉跳，薛凝薇立刻单膝跪下，道：“师尊，弟子绝无……”
“哈哈哈哈哈哈。”
殷雪城朗声大笑，这笑声薛凝薇并不陌生。
天魔尊爱作弄人，尤其爱捉弄她这个大徒弟，每次得逞之后都仿佛遇上了天大的喜事笑得开怀。
果然，接下来，她就听见殷雪城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为师暂分一缕魂意与你，破开这迷阵之后，这缕魂意会带你前往天生仙体的所在地。放心好了，既然是仙修，有天道气运护体，没那么容易死的。”
最后一句话有些奇怪。
薛凝薇不禁问道：“天道视三界众生等同，师尊何出此言？”
殷雪城哂然一笑，道：“傻萱儿，问心劫中走过一遭，竟未发现吗？”
不等薛凝薇再问，天魔尊道：“此事还未到时候，稍迟再说与你听。我让楼希那小子先回来，魔界最近无甚要事，你报完了仇，若是乐意在人间逛逛也随你。”
薛凝薇点头应是，启越上来有些别扭的低声说了句“师姐小心”，传讯符上的咒文腾起火焰，整张符咒燃尽之后，残余的细灰化作一团朦胧的灰影。
这团灰影正是殷雪城分出的魂意，乍看之下如一抹浮尘般不起眼，然而唯有同等境界的修士，才能窥见其中潜藏的恐怖威压。
……
早就察觉到了风声送来的鬼哭神嚎之中未加掩饰的杀意，风虚子稍加感应，便发现地面上的魔修即便自己处于全胜之态，也被稳稳压制了一个境界。
更别提他现在境界滑落，怀里还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徒弟。
抵抗着魔鹰的攻击勉强躲开箭风，然而此箭的威力并不在于中与不中。
漆黑的利箭在半空炸裂开来，浓郁的魔气笼罩晴空，刹那间乌云蔽日。
魔气之中，显现出尸山血海的影子，仿佛划开了一道地狱和人间连接的入口，无数凶残厉鬼于其中挣扎，虫群般涌动着挣脱桎梏，要从地狱回到人间。
“呀啊！”
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面目狰狞的厉鬼，苗朵发出短促的惊叫，风虚子立刻捂上徒弟的双眼。
“朵儿乖，别怕，把眼睛闭好。不过是些小鬼怪，为师这就把它们解决掉。”
甩手将宝扇投向鬼群，掀起的飓风将鬼山鬼海撕开了一道口子，却如同利刃披在海潮上，仅仅只动荡了一瞬，转眼鬼群恢复原状。
魔鹰如群鬼统帅，威风凛凛的纵横于漫天鬼影之上指挥着厉鬼。
鬼潮如山洪奔流飞瀑倾泻，向师徒二人头顶压来。
看准附近一座山头，风虚子从袖中掏出之前安置于林中做歇脚用的庭院，掷于山巅处。
这座庭院也算是一件法宝，风虚子带着苗朵遁入其中，鬼潮被隔绝于庭院外，连魔鹰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冲进来。
可是被重重鬼潮包围，魔修亦守在不远处，单单只是躲起来还远算不上安全。
至少，要护住小徒弟。
庭院的小厢房，风虚子脱下身披的灵宝仙衣，将瘦小的徒弟包裹起来。
风虚子笑意洒然：“不要怕，小朵儿还不知道吗，师尊最厉害了，对不对？”
女孩抽抽鼻子，眨眨泛红的眼眶，用力点头，道：“嗯，师尊最厉害了。”
得意一笑，风虚子摸摸苗朵的脑袋，道：“为师这就出去把这些烦人的家伙都解决掉，你在这里等着……那些鬼怪又凶又丑，小朵儿就别看啦，回头被吓哭了，你家少爷不在，可没人变戏法哄你啦。”
穿在青年身上刚刚的衣裳，对小女孩而言无异于宽大的斗篷。
衣领作为帽兜压在乌沉沉的发顶，风虚子伸手将衣领拉下来，仔细的盖住弟子瑟瑟的眉眼。
拉开门往外走，回身掩门之时，风虚子道：“为师回来之前，不要离开这间房间，也不要往外面看，记住了吗？”
惶惶的攥紧仙衣，嘴角几乎咬破，苗朵强忍住不肯哭出来，轻轻点点头。
“我等师尊回来。”
风虚子一笑，赞许道：“真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