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透明的人形坐在某幢建筑物屋顶的飞檐上,宛如只是空气和光线扭曲形成的错觉,通透的外貌犹如水晶,在夕阳的余晖中呈现出胭脂般的淡红色。
“呼啊……”
人形打了个哈欠,随着夜幕降临,似乎感觉到了困倦。
他侧身躺下,头枕着双臂,蜷在屋瓦上合上双眼,伴随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天空染上夜幕的色彩,他一身淡淡的浅红也随之褪去,替换成冰结般的浅蓝色。
人形的面貌体态具是少年的模样,从发梢到衣袂,像是用一整块水晶雕琢而成,质感与人类迥异,犹如点缀在屋顶的雕饰,从他身上甚至感受不到属于生灵的气息。
沉睡了一个短暂的黄昏,夜色完全笼罩天幕之后,半透明的少年睁开淡蓝色的双眸清醒过来。
是个没有云的晴夜,然而天空既无皓月亦无繁星。
不,定睛仔细看去,夜空并非空无一物。
深邃的天幕上,一轮比夜色更加深沉,黑暗更加漆黑的阴影,犹如异色的满月,在头顶缓缓移动。
漆黑的暗月无光,半透明少年的眼中却有流水波纹般的微光闪烁。
他安静沉默一如雕塑,直起身盘腿坐在飞檐上一动不动,对夜晚发生一切无动于衷,直到某一时刻,才忽然偏了偏头,向建筑群的某个方向望去。
剑气聚结成阵,以残破的课室为中心,将附近一片区域都纳入保护范围。
昏暗的夜色中,剑阵的光芒也显得黯淡,可见威力不足。
因有伤在身,又要尽快行动,这稍显薄弱的剑阵已经是薛凝薇能布下的最强防御,配合五尊木傀儡,多少能够争取一点时间。
陶若子平时喜欢清静,且负责看守青崖境的出入口以及看管姬华月,住所远在书院的另一端。
去往的路线有些复杂,薛凝薇眼下亦无法御剑,只能走寻常的路径。
对书院的布局全无概念,听叶竹息说了一会儿,薛凝薇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就能找到正确的路,为了避免走岔耽误时间,多一个人她还是能够照顾的,薛凝薇对叶竹息道:“你随我一同前去,放心,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听说要在夜晚出门,叶竹息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虽然有前辈的保证,但并不清楚薛凝薇的实力,况且对方还有伤在身,平心而论,叶竹息并不想冒这个险。
可是卢寄师兄不在,在场弟子之中,就属他的辈分最高。其他人叫他一声师兄,往日处处礼让尊敬,眼下这种时候,不是正该他挺身而出保护师弟师妹们吗?
没有犹豫太久,叶竹息收拾好心情,躬身应道:“是,前辈。”
剑阵布置完毕,薛凝薇又凝出数道剑气交给留守课室的弟子们,作为护身之用。
准备完毕即将出发,正要动身,一个少女拦住了薛凝薇去路。
“前辈!”
叶竹息回过头,疑惑道:“容师妹,有事吗?”
容怀袖点点头,牵着林珑走到薛凝薇面前,敛衽行礼,开口说:“薛前辈,可否麻烦您让林师妹一道同行?”
这显然是少女个人做出的决定,她话音刚落,小林珑就惊讶的大叫起来:“容师姐,你说什么啊?”
叶竹息蹙起眉头,附和小林珑道:“没错,容师妹,外面有多危险你难道不清楚?”
“我明白。”容怀袖回答。
没有多做解释,她抬起头,毫不避讳的与薛凝薇对视,目中流露出哀切的恳求。
容怀袖道:“薛前辈,小师妹能拜托你吗?”
叶竹息正要反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了一顿,深深凝视容怀袖片刻,转头不再多言。
只有小林珑还莫名所以,疑惑的喊:“容师姐?”
没有人开口,年长些的弟子们领会到了容怀袖的想法,没有人去说破。
剑阵的防护脆弱,剑气也难保万全,木傀儡随时会停止行动,留在课室乍看起来安全,实际上如立危墙之下,灭顶之灾仅在一瞬之间。
如今的青崖境,勉强算得上安全的地方,恐怕只有薛凝薇身边。
这位剑修前辈伤势不轻,然而从昏迷中刚一苏醒就能击退那些危险怪物。而且从她的所作所为来看,护住他们所有人虽然是不可能,但保护几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所以容怀袖想,与其让小师妹跟自己一起留在课室听天由命,不如将林珑拜托给薛凝薇。一旦有意外发生,好歹有一方能活下去。
先前没有想这么多,在容怀袖出头之后,其他人也恍然明白过来。
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一个梳着双环髻,左右各有一束青丝垂肩的少女走出来,扳住小林珑的双肩,忽地用力把她往薛凝薇的方向一推。
“慢吞吞的,再耽搁就来不及啦。小林珑,你平时不成天嚷嚷着想要学剑,难得遇见剑修前辈,还不赶紧跟着讨教几招?学学叶师兄,他也用剑,这不就抱上前辈的大腿了?”
安静如鸡莫名躺枪,叶竹息苦笑:“程师妹……”
程师妹嘻嘻一笑,冲满头雾水的小林珑挥挥手,又敛容正色向薛凝薇一礼:“前辈,小师妹就拜托你啦。”
容怀袖微愣,道:“你们……”
她和林珑关系最好,不仅将她视作师妹,更是当做亲生妹妹照顾。
保全林珑的举动出于她的私心,认真追究起来,对其他同门皆不公平。
薛前辈对他们一视同仁,换言之,也就并没有一定会保护谁,为了某一个人舍弃其他弟子的义务。
容怀袖的郑重嘱托无疑加重了林珑在薛凝薇心里的分量,一旦到了危急关头,总是较为特殊的那个会得到更多的关照。
决定开口时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许会被拒绝,会被前辈认为心机深沉,会被反应过来的同门责问。
可是不仅没有人怪她,甚至大家明白之后,心照不宣的认同了她的决定。
当年陶若子拒绝出任峰主,选择驻守青崖境,自此隐匿不出,宗门虽然允许了她的选择,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薛凝薇也无法一语论断,甚至无法体会陶若子终年隐居秘境,将这里改建做书院,接连炼制七尊与岑琛师弟形貌相仿的木傀儡时,心情究竟如何。
陶若子花费在青崖境的时光与心血,如今在薛凝薇眼前,在这群幸存的弟子们身上呈现出来。
他们必须活下去。
薛凝薇想。
不再是单纯的宗门前辈保护小辈的义务,从来师长保护弟子,护的就不仅仅是他人性命,更是宗门传承的根基与希望。
随未正式入宗行过拜师礼,但这些弟子无愧于天云宗门下。
“放心,”薛凝薇保证,“你们保护好自己,我们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