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师!陆老师!这个月的水费抄一下啊!还有牛奶, 上次你说要订的牛奶还要不要啊?”
第二天一早, 位于建邺区2-11的单元楼门口准时准点地就传来楼下街坊阿姨的吆喝声。
见楼上半天无人应答,这上次被他家吓过一次的阿姨还特意装着胆子上来敲敲门,待发现昨晚屋子里好像又一晚上没回来后,这阿姨也是摇摇头有点见怪不怪地离开了。
“哎,这年纪轻轻的单身男人,这生活就是乱套啊,那几个小孩也不晓得怎么样了, 哎哟, 改天还是要去庙里拜拜……”
这同一小区阿姨口中的感叹陆三二也是不得而知了,因为事实上今天一大早, 他就先去了趟学校。
门口李师傅看到他人出现有点意外,还特意惊讶地招招手问了句他差一口气就归天的大姑怎么样,他不是和他表哥去北京见老人最后一面了嘛。
而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其中的复杂曲折,昨晚没回家的陆三二只能笑笑掩盖了自己内心真实的尴尬,这才慌不择路拎着自己的包先跑进学校了。
说起来, 这一整晚, 陆三二的内心都是不太平静。
从北京千里迢迢来到南京的北京字师谢放,和他口中的这些‘故事’, 将他原本脑海中的世界观几乎完全颠覆。
过程中, 他和刘罘几乎都没怎么开口打断面前的谢放。
但眼看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KFC内, 最后一个客人都离开了, 一块坐在窗户边上, 连面前摆的三杯可乐里冰块都差不多化干净的三人才将思绪重新回到眼前的这一切来。
“张弘一, 陆一,在当时的字师界分别被称为‘南魁首’和‘北魁首’,1928年河南殷墟被人类世界发掘之后,此后五六十年全国各大字门就蜂拥而至,为的就是以本门字术夺取那片土地下的珍惜宝物……因此那时候全国的字师间发生了了长达半个世纪硝烟与争斗,直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各大字门间的恩怨纷争才渐渐平息,但到1975年,新的争斗却又再次开始……”
1928年,1975年再到1999年。
要说起这些旧中国往事来,他作为一个尚还年轻的小辈来说还真是缺乏一定想象力。
但也正是这些时代感浓重的数字,伴随着一个个早已经过去多年的人名,地名划过耳边。
才促使陆三二内心对于自己爷爷曾经身处于字界的某段特殊时期,所经历的一些事迹也仿佛有了一点全新的概念。
这其中,谢放着重对他们提到了一个人名——张弘一。
据说,这位活到现在,已是百岁高龄的传奇老字师和自己爷爷陆一是同一时代的,这位宗师年纪稍微大点,差不多要早成名个二三十年,但也是绝对的一代高人了。
他因于1928年在河南小屯村造字得道,又于1975年与出手制伏当时试图祸乱人间的另一位当时的邪派大字师而闻名。
听说这位邪派字师本身也是个传奇人物,他原名姓萧,名无极,以先天造字的大神通闻名,传闻是个天赋极高的鬼才人物。
当时的新中国社会还处于解放后的经济发展中,各地贫困家庭不少,农民,工人,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国家经济呈现赤字,内忧外患中,就连字界这边饿死的人每年都比比皆是。
在这样特殊且艰难的时代背景下,不少字界中人便自此走上歪路,驯字杀人之事在建国初期比比皆是,字界后来的与人间保持距离的新法制定也是在那个时期产生的。
身处于那样一个时代,这个名叫萧无极的鬼才人物一出世就拜在当时闻名的湖南字门下。
可没过两年,这人就毫无理由地杀害同门判出字门,一个人出来自立门户。
此后他虽天赋极佳,字术高超,却还是一条道不回头走了邪路,后因亲手铸就一「皿」,竟引起了当时湖南多地的一场恐怖骇人的□□闻名,成了字界人人得而诛之的恶徒。
张弘一老字师正是打败了萧无极,此后才一人带着那邪派字师铸造的「皿」回到福建武夷山,以山门大师的名义真正开创和发扬福建指事字一派,并带着自己的徒子徒孙驻守着人间太平。
相传,张弘一一生从无敌手,曾经赫赫有名的萧无极读败于他的手下,促成了他的声名。
唯一在人前与他人不相上下的一局就是在1999年的福建山门大会之上,对阵陆三二他爷爷的时候。
当时,正是那场山门大会最精彩受人瞩目的一局。
所有人都以为张弘一大师可以将陆一这无名之辈践踏在众人头顶的风光与名声亲手夺回来。
可不知为何,就在当年那场旷日持久的字术对决即将分出明确胜负的时候,张弘一老字师自己主动退出并对着众人承认,这上九天神通字官之称就该给面前的陆一。
此后两人终生未再见过面,一个一辈子在呆在南京,一个到现在还在福建,倒是彻底老死不相往来了,以象形字和指事字两大山峰就这么留在了那些早已故去之人的记忆里。
现如今,福建武夷宫山门乃是整个字界都如雷贯耳的字门正派。
湖南,河南,北京各个字门也都要给这位辈分最高的老前辈一个面子,而说起福建山门的镇山法宝,就不得不提起当年张弘一老字师击败萧无极,并一直留在武夷山的那个——「皿」了。
传说萧无极亲手铸造那「醢」,「「醢」」同害,形同走鼎,其内还能发出心律之声,有灵识智慧。
一旦出现在旧时的某地,「醢」内就会生出一种奇特的‘肉’,这‘肉’非一般的肉食,而是取‘器’与‘皿’中器所带的人体内脏,肉石之意。
据《说文解字·醢篇》中所说,‘肉’,亦是一种「字」,常幻化做人盘中的肝脏肉块,香味异常诱人,常人根本难以抵抗,那些吃了「「醢」」做的‘大肉’的凡人其实都是吃下了被施咒了的‘石’。
这是佛家讲的口腹之恶,「「醢」」以前是用来监督佛家弟子的,「肉」也是因此而生。
所以但凡吃了「「醢」」烹调的,那些凡人的身体不会变胖,只有肚子会被撑慢慢大了,石块从肠中坠下,人的身体也会变得越来越重,如果还继续遵从心中恶念吃「肉」,久而久之,就会因肚子里装满了千斤的「肉石」而饱死,四肢头颅干瘪缩小,骨瘦如柴,唯有肚子大到,成为活生生的‘人棍’‘醢怪’。
——人棍?醢怪?
不得不说,这消失之「醢」所带来的人间灾厄光是听着还真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终于意识到事有不对的陆三二如此细想着,倒也不得不针对谢放的话,还升起些疑问来。
“所以,这次你来南京,除了来逮我,还有一个原因是受福建字门的那位张弘一老字师之托,找寻那萧无极留下的「醢」?”
“差不多吧,其实开始主要还是想来逮你的,但临走前,老字师也额外找我聊了一些事,他大徒弟和我关系还可以,所以这次这个忙我才会帮。”
“……”
“刚刚我拦你,也是看你们俩当真了,才想和你把话说清楚,我从一开始就没想把你带回北京去,是老字师让我随便试试你的底,看你到底想不想和我走的,谁知道你们俩会联起手来对我下这么重的手啊……”
昨晚人还在南站KFC里时,之前看样子确实没和他认真的谢放就是这么和他有点有气无力地解释的。
因为鼻子里的血差不多擦干净了,没什么大碍的他倒也不继续矫情地塞着那两团血糊糊的纸和他们装了,而是干脆有什么说什么了。
而听完简直一脸懵的陆三二听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当下就问了句,到底什么事。
原本低头不语的谢放闻言倒也不置可否地捏捏鼻梁,又抱手仰靠在椅背上看看他俩慢悠悠道,
“寻「醢」,也是寻人,老字师此番让我来南京,正是请陆三二,刘罘,也就是你们二位去往福建山门,参加自1999年之后又一场的福建山门大会。”
“……请我们俩去参加福建山门大会?!”
“对啊,先前你们俩打我的时候不是还挺厉害嘛,去堂堂正正拿出你爷爷当年的气魄出来应该也用不着怯吧?”
万没有想到这事峰回路转最后竟然会是这么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措手不及的陆三二和刘罘一时倒有些愣住了,而原本就是受人之托的谢放倒也不多解释,直接从自己公文包里抽出两封封着金光的字帖就丢给他们道,
“对,你们自己看吧,福建山门大会,和你爷爷当初参加的那个一样,到时河南,北京,西安等地全国最年轻顶尖一代的字师都会齐聚到武夷山,争夺当今字界魁首……”
“……”
“你们要是去了,自然就会明白老字师此刻会选中你们的原因,但在之前,你们得先找到那武夷宫的「醢」,取得山门大会的资格,否则这一切还是不成立,怎么样……陆三二同志,刘四不同志,现在开始对这一切兴趣了吗?”
不得不说,这种一榔头凭空砸在脑门上的感觉还真是让人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福建山门大会这样能真正领略到整个字师界顶尖高手的机会就这样从天而降,这种好运气也真是千年难遇了。
而如果不是刘罘之前和他的多次一块面对怪事时的默契结果,这次这事的结果或许也未必会像眼前这样发展。
以至于陆三二一时间都没心思想别的了,就满脑子不可思议地想着自己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咸鱼怎么就忽然飞升,被人福建字门的宗师大老远相中,还专门请着去参加这等字师界盛会呢?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们俩根本没见过他?他会找上你们俩?”
“……”
“其实,我当时也挺意外的,但我总有种预感,老字师虽然后半辈子没怎么出过福建山门,但对于外面的事,他好像隐约知道些什么,可对方是字门大师,我也不能乱问,所以我会想试探试探你,起初也是有这个原因在。”
“那你为什么帮这个忙?你内心就不想要字门魁首这个称号?”
陆三二问他。
“我当然想要,但一切公平竞争,况且你们俩还没亲自去福建呢,怎么就知道人外没人,天外没天了?除了我,教你们俩重新做人的大有人在呀乡党……”
冲他俩笑笑的谢放这回答一看就是没走心回答的,但仔细想想,这事估计他也不会好好答,陆三二也没追问他,而是另问了他一件事道,
“好吧,那说这么多,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又和我们,或者和你刚刚问刘罘曾经去没去过福建有什么关系?”
“……”
陆三二的这个问题让身旁的刘罘暗藏着些许不耐躁动疑惑的眼神也跟着落在了谢放的身上。
三人之间一时静默,似乎都在等着接下来从他口中道出的那个确凿的答案,而考虑到接下来这些隐秘之事,他原本不该对陆三二和刘罘直说的。
但也许是因为面前这小子姓陆,还是陆一的陆,而他对姓陆的到底是有几分实实在在的钦佩的,所以和这两家伙算是不打不相识的谢放也仰头怪怪地看了下刘罘的脸道,
“因为在我见过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和我很像的‘人’?”
“对,这趟离开武夷宫前,我曾不经意看到了老字师屋子里的几张奇怪的石碑拓片。”
“……奇怪的石碑拓片?”
刘罘闻言神色明显一顿。
“嗯,就在老字师的屋子里,那些石碑拓片有的是兵马刀俎图,有的是战场厮杀,但上面无一例外都有一个人,对,不是陆三二,就是你,一个长的很像你,几乎栩栩如生到让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像你的人像。”
说到这儿,低头捏捏鼻梁的谢放似是也有点古怪异样,他停顿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刘罘的脸上,一瞬间视线凝聚,透露出些许复杂,但最终,他也只是将自己口中的猜测缓缓说完道,
“按照那几张古代石碑拓片里具体所反映服装和文化年代,时间跨度至少也得是从公元前到咱们建国后了,但是那个和你很像的‘人’却不见一丝老态,和你现在这个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
“……而这,也正是我为什么刚刚看到你的这张脸会觉得很意外,又问你们和我一样好不好奇真相的原因了。”
这句话一抛出,先前对于山门大会地态度仿佛还不太明确的刘四不同志也不说话了。
叨叨说半天的谢放看他俩人都不吭声,心里还有些没底,结果他这边刚准备再语重心长地作为字门前辈讲讲这是山门大会,是真正的字术等云梯,错过了就这辈子恐怕再难有机会了,对面这两货就忽然表情特别严肃一致地发问道,
“话说,参加这个山门大会倒是可以,那什么,他们那个福建武夷宫包来往路费和这一路上的吃住吗?”
谢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