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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终回(1 / 1)

此为防盗章那心智如人的「甴曱」口中的话音才一落下, 四周围楼道里的老旧灯泡也是跟着晃动了一下。

夜色中, 头顶细小灯丝爆裂的声音嘶拉嘶拉在响,光是听着就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

两边被小虫子爬过的居民楼楼道里原本住的都是些正常的人家, 门口摆着煤炉脸盆等生活用具,门上还贴着些消防告示之类的东西。

可伴着灯泡晃动的影子一打下来,楼道里登时气氛也变得恐怖紧张起来, 连唰唰落在地上的墙灰都随着墙体的巨大震动而发出一阵颤抖声。

“你认识我?”

“可我怎么不记得我自己以前认识一只蟑螂?”

如此开口面无表情询问着对方,黑暗中抱手站着的人那仿佛没有一丝起伏的语调中仿佛在疑惑地回忆起了什么。

地上狼狈趴着的「甴曱」一听见蟑螂这两个字登时扭曲了虫脸上的丑陋表情,浑身散着零碎金光的身体也发出一阵痉挛似的暴躁战栗。

见状, 那刚刚猛地一脚将「甴曱」从三楼黄小卉家门口踢到二楼来的身影也拎着手上那一袋子烫呼呼的小馄饨就干脆一步步走下楼来。

之后更随着头顶那不停摇晃闪烁的灯光逐渐亮起, 这人模模糊糊的面容却也逐渐清晰起来。

——千里香馄饨

最先入眼是他上衣的工作服上清楚地写着这一行斗大的广告字体。

但显然,经历过刚刚那遭,任凭是谁都无法相信,这样一个能有本事一脚将这巨大怪物踹到楼下的人, 真的会是个普普通通的送外卖的。

而将另一只手上拿的那只破手机随意地塞回自己的牛仔裤裤兜里。

那面容模糊,脖子上还挂着块黑色兽骨玉牌的高大身影先是弯腰迈过那个被硬生生撞出来的巨大墙洞, 紧接着才抬脚缓缓从头顶的黑暗中迈步出来。

说来也怪, 他脚下的步调其实很慢, 每一步却仿佛都不轻不重地踏在地上那「甴曱」的脑袋随意蹂/躏上一般。

可也不知为何,随着这行事诡异的男人的脚步走动, 整个楼道里的穿堂风都在一刹那变得诡异紊乱不受控制。

“呼——呼——”

两边漏风的老窗户在一瞬间都在同一个方向地来回地疯狂开合拍打,像是在畏惧和臣服着什么强大的生灵。

直到这压制了周遭一切事物气息的人在离地上那巨大又恶心无比, 还在不停地暴躁喘气的虫脑袋怪物半步前停下后, 他这才居高临下地缓缓抬起了自己外卖帽子下的那张脸。

凭心而论, 这是一张戾气很重,双目间也曾经充斥着压制在底下的可怕阴森与憎恨欲/望的脸。

尽管如今的神情好似维持平静,穿着也十分落魄,一副好似没什么太过明显的情绪波动的样子,但身处于四周围黑暗中,他的眸色和嘴唇却依然透露出一股恶鬼般让人鸡皮疙瘩直冒的可怕深沉与危险感。

此刻显出原身的男人那灰色的发丝正随着耳侧的风而飘散在半空中,月光下面目邪气,皮肤上有着一层漂浮于表面密密麻麻,闪着黑气的汉字印记。

若是凑近了看,便可发现这脸上的东西其实更接近于是某种压制强大妖魔的奇特符咒。

而要是陆三二人这会儿人能在这儿,估计也会觉得这哥们儿看着既有些眼熟又有些陌生。

眼熟就眼熟在于,他其实早在上次回字界时就与这男人有过一面之缘,不仅说过话,还近距离接触过对方,甚至是交换过一杯珍珠奶茶。

陌生就陌生在于,这一次的这人似乎和上一次表现出来的样子大相径庭,不仅气质和面貌天差地别,整个人变化大到说一句大半夜活见了鬼都不为过。

“你为什么吃人?不知道这是犯法的吗?”

“……犯,犯法?”

大概是没想到这人一显出真身后首先会和自己说这个。

先前还以为他在和自己装神弄鬼吓唬人的「甴曱」反而一愣,偏那另一头的高大男人倒是神色如常,拿起自己的手机给他看看就一脸理所当然如是冰冷重复道,

“字界新宪/法,我这两天自己刚上网百度过的,字鬼现在固定不准随便吃人害人,否则会被各地字师捉拿会字界受罚,即便出来之后对找工作很不利的,而且楼上那女孩今晚又没做错什么,只是晚上想吃个外卖,你来人间生活那么久还明知故犯?”

“……”

“给你一个机会,现在立刻滚,不然我待会儿就对你不客气,还会想办法报警抓你去坐牢。”

这字里行间都是三观端正弘扬正能量的话莫名让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

胸口和手脚被这以前就脑子有问题的疯子刚刚一脚踹的现在还在抽痛的虫脑袋怪物呆傻了两秒,却没搞懂眼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等眼见这销声匿迹多年的大字鬼一步步亲自来到自己眼前,隔方才着数里地,就早已看穿他真面目的「甴曱」也是阴森森地从喉咙里嘶鸣了一声,又欲扑上去撕烂这一副拽的上天还在这故意装疯卖傻的男人的头颅。

可他尚未来得及爬起来,忽然间,在外头危险对峙的二人就听到漆黑一片的走廊深处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先是二楼也有个上了年纪的本地阿姨还在家用方言疑惑地嘀咕着哎哟楼上这是不是地震了。

半天,才有个穿着小裤衩背心的胖小孩好奇地扒在自家生锈的防盗门上,又一脸傻登登地扭过头吸着鼻涕对他奶奶兴奋地喊道,

“嬢孃!你快来!外头有个人和一个鬼好像打起来咯!”“打你个鬼!快回来喝汤汤吃饭饭!一定是上头那个做教师的小姑娘又不讲素质了!”

“不是!真的有两个鬼!一个虫子脑袋的鬼!一个送外卖的叔叔!把墙都砸破了,好像在拍电视剧哦!”“放你妈妈的屁!天还没黑就给我做大头梦!再胡说八道就把你送去给大头鬼吃掉!”

“呜呜呜!不要哇不要哇!呜呜呜!我又没有说谎!我又没有说谎!!你自己看你自己看!!”

气的大喊大叫的胖孩子还没扒着自家的门嚷嚷完,他家得了老花眼的奶奶就凶巴巴的揪着耳朵把他给抓回家去。

可说来也怪尴尬,还没等动手抓住自己虎头虎脑的孙子,这可怜的奶奶就和自家胖孙子一块面面相觑地对上了不远处楼道里的两个奇形怪状的存在。

一刹那,四周围的空气都仿佛怪异地停滞了。

就在那大半夜活见了鬼的老人家面色惨白地蹲在门旁边几欲大喊出声鬼呀鬼呀时,那脸上恶咒还在漂浮的灰眸男人却是忽然转过头,又不甚冷漠地盯着眼前这祖孙俩就开了口。

“看什么看,以前没见过闹鬼?”

“……”

“快点回家睡觉,平时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你孙子长大了也天天累死累活给人送外卖。”

老奶奶:“……”

胖孩子:“……”

「甴曱」:“……”

这毒舌又气人的赶人台词一出,本想对着对面邻居们大声求救的老太太气的脸都登时绿了,脑子里更是升起了一股想和外头这嘴巴忒损,还故意咒自家孙子的怪物搏斗的心思。

可想到走廊里站着还貌似在打架的两个到底是‘鬼’,自己带着个小孩子也不好随便招惹。

本来还心里挺怕的,现在只剩下的生气的老太太咬咬牙便也干脆认怂,又气呼呼地抱着自家孙子赶紧躲藏了回家去了。

而伴着楼道外唯一亮着灯的老式不锈钢防盗门碰的一下死死关上,唯独就剩下两个恐怖而有巨大身影的楼道里又一次恢复了死寂,半天已经被今晚这一出莫名其妙的转折弄得傻眼了的「甴曱」才阴森森地冷笑道,

“……刘罘,你不会是脑子真摔坏了吧?”

“……”

“你刚刚居然说字鬼不能随便杀人吃人?这种话你也配说出口?你现在是在说什么字鬼都不信的那种冷笑话?”

“……”

“你这种狡诈阴险,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居然会亲口说出这种话来,真是老天都要笑哭了……还是说你现在是在装疯卖傻,故意装作一副失心疯的傻子模样……阻拦我吃了我的虫娘子,和我故意作对?”

这些话,总觉得被他给耍了的「甴曱」说的明显有些咬牙切齿。

更因为今晚它明显并无时间和眼前这怪物多费口舌,所以心里万分急不可耐。

再一想到既然他在这儿和自己使劲装傻,自己不如将计就计,趁机不备也吃了这大字鬼的嘴。

待眼神阴狠的「甴曱」忽然眼神厌恶地暴起,又在一阵尖啸声后猛地从破烂的墙洞中振翅飞起。

“刘罘!!今夜没有人能来夺走我的虫娘子!你不能!!谁也不能!!”

闻言,那依旧提着敬业地手上的小馄饨的高大男人却是迅速察觉,又在眸色转冷低下头后,浑身散着金光快速地闪过那粘稠虫卵的恶臭一瞬间袭上他的面颊。

——待他单手举起的手掌硬是撕扯开了那试图咬上自己头颅的巨大虫类。

下一秒,两人再次错身交手所造成的重影间,正面与那「甴曱」却是忽然一把就伸手并恶狠狠将的巨大虫脑袋连同自己的躯体给再次撞向了自己头顶的天花板!

“碰——轰隆隆!!”

这一下,直接把即便是先前还想故意装傻的二楼老太太都有点给面色惨白吓着了,连带着三楼上被外面的动静惊动的畏畏缩缩躲在墙角的黄小卉也在屋里大声哭着惨叫起来。

偏就在这时,一道从头顶那个破墙洞里贯穿的金光却是从上方直射下来。

伴着一声石破天惊鸡鸣之声和一把好似刀剑般的「刂」,两者竟是一下子穿过楼道口,又连同一个年轻男人发光的身影一块出现!

“——利刀!出来!!”

事实上,打从昨晚开始,她就一直在自己下关的家中昏昏沉沉地睡觉,原因则是她好像前两天就反复无常的‘肠胃炎’又毫无预兆地发作了。

“唔……呕!!呕!!”

粉蓝色的牙刷,毛巾和洗漱杯都摆满了的单人洗手台上,一地黏糊糊的白色污渍正肆意流淌在地上,弄得她的脚还有她的衣服表面到处都是。

此前,黄小卉的私人生活一直过得十分有着单身女孩的自律和整洁感。

家里每一样家具和摆设都透露出温馨又可爱的,她个人也井井有条地打理着自己的日常起居。

可自从三个月前,意外从大学时代的朋友那里结识了如今的男友张曱之后,她的日常生活就不知不觉地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

“第一次看见你的嘴,我就喜欢,想一口吃掉的喜欢。”

每当被这位新认识的男友一遍遍狂热地倾诉那种诡异情感的时候,她的内心都会有情感上孤单被忽然间填补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妙,但却像是粘稠奇特到难以挣脱,让黄小卉完全身不由己地和他一次次见面。

以至于明明交往也没多久,仿佛鬼迷心窍了一般的女孩却下意识地会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像中了邪一样地依赖和信任这个名为张曱的男人。

【嘟——嘟——】

丢在洗手间地上的手机忽然间震动了起来,趴在马桶边痛苦呕吐的黄小卉却暂时分身乏术。

地上从口腔中涌出来,还在蠕动的白色粘稠物内里都在发着一点点的光,隐隐约约透着股类似虫类排泄后的诡异腥臊味道。

这股恶臭到难以形容地味道要是陆三二人正好在这儿,估计能立马联想到意识海中那一晚鸡鸣寺地铁站吃人的那个庞然大物身上的恶心味道。

毕竟这虫子卵的腥臊味道但凡是个心智正常,没有被邪术迷惑的活人都能闻出不对劲,也只有黄小卉这样被迫中了招的,才能这么多天都懵懵懂懂地蒙在鼓里。

——只可惜,这会儿他就能在天上飞过来,估计一时半会要从学校赶来下关立刻救人都有点难。

而趴在自家洗手间的马桶边难受吐着那些粘稠,面色惨白的圆脸女孩也讲不清楚自己此刻到底怎么了,只用地上的空气刘海夹先将自己额头上汗湿的头发都给往旁边夹着,又眼圈通红的就抓起一旁的手机就低头看了眼。

【张曱】

你怎么了?怎么肠胃炎又发了?今天早上去学校上班了吗?

【黄小卉】

没,没有……就是胃里好难受啊,从昨晚就一直想吐,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我也没吃什么,结果现在弄得早上学校我都没去,刚刚我在家点了份外卖还没送来,但……还没来得及找我师兄帮忙在学校请假。

这么说着,脸色难看地捂着嘴的黄小卉自己也觉得她这两天的身体有点蹊跷的可怕,明明她的饮食一切正常,怎么就忽然变成现在这样,而且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呢?

额,会不会是这段时间珍珠奶茶喝多了?还是麦当劳肯德基之类的垃圾食品吃多了?

之前看师兄转的朋友圈里说喝多了珍珠奶茶会得病,自己还觉得师兄整天活的和封建迷信老头子似的——难不成……师兄整天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圈竟然都是真的?

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不少微信朋友圈里的他家陆师兄平时转发的养生相关,黄小卉脸色惨白地陷入震惊中,一时间竟有些吓得说不出话来。

而她正在这边惴惴不安着呢,手上发送了一条消息的手机倒是又恰好给震动了一下打断了她的思绪。

【张曱】

大概是着凉了吧,今天单位那边干脆休息一天吧,不过吐完一定要记得漱口,不然女孩子嘴巴里留下不好闻的味道,你的嘴就没那么漂亮了。

“……”

这莫名其妙的话怎么听都有着不可形容的诡异冰冷的感觉,身体本就极不舒服的黄小卉面色茫然地犹豫着没吭声,只觉得张曱这话字里行间好像有点奇怪。

可下一秒,那头本还语调阴森森的张曱却又奇怪地一转画风,像是恢复成往常那样深情款款地对她如此道,

【张曱】

抱歉,刚刚不小心和你开了个小玩笑,要不我还是来亲自看看你吧,你身体不舒服我怎么能不来看看你。

【黄小卉】

还,还是不要了……你不是一直很忙还总是上班吗?

【张曱】

没关系的,等天黑一点我就立刻过来,你家不是离鸡鸣寺地铁站不远吗?别害怕,街上没什么人的时候我人就到了,我会一层楼一层楼地慢慢走上来找你的,你到时候从门缝里看到我的影子别害怕,记得打开门就好,让我好好进门来亲亲你,抱抱你,你心里就立刻不害怕了。

这番像是对她完全掏心窝子的款款情话将正好处于生病心理脆弱状态下黄小卉说的心里又柔软了一些。

她没意识到那头像是在古怪地自言自语的张曱的态度究竟有什么不对,只觉得一切都是男女朋友之间的正常交往,对方会愿意这么主动关心她其实也是好的。

【黄小卉】:

好,那我等着你晚些时候过来,谢,谢谢你……张曱。

这般想着,回完这句的黄小卉也就安心地在家准备先休息半天,再等着张曱晚上过来找自己了。

她本想着回完这条就给学校的陆三二那边去个短信,让他帮忙和主任说明一下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没办法上班的事情。

谁料到还没等她翻出熟悉的电话簿,自己的手机就毫无预兆地没电关机了,再也无法开机了。

而略显懊恼地皱了皱眉,又赶紧爬起来去卧室找充电器充电,并去找拖把把地上的污渍清理干净。

摸摸又一次开始饥饿起来的胃部,心想着还好自己已经提前点了份外卖上门来的黄小卉接下来也没有多想,就这么脸色泛着潮红地伸伸懒腰从洗手间出来,继续去床上昏昏沉沉地躺着睡着了。

……

“昨天晚上……我没洗头……又是我一个人吃的面……碰见个熟人鬼,打了个招呼,我进了一家人肉面……”

诡异的《两个女鬼在吃面》再次在耳边响起,可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那头依旧是忙音状态。

见状也没说什么就继续下楼的陆三二挎着一路叮叮咚咚的公文包一边往学校外边走,一边不停地用手机打电话。

可大早上就没出现的黄小卉那边却还是始终没给他个准确的回复消息,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诶!陆老师!你这是去哪儿啊!”“我大姑的头又发病了,麻烦您帮我请半天的假,我去医院一趟。”

“啊?你大姑怎么又病倒了?好好好,我待会儿来和主任说吧,哎哟,你们家真是相当天灾**哦,你路上可得当心着点啊……”

先前临时从办公室出来时,他和办公室那位彭老师的对话都还在耳边。

当时匆忙收拾了下桌面的陆三二没来不及回答太多,就和身后用同情眼神看着自己的彭老师匆忙道别。

等在自己的楼底下把小电瓶车找到,他先对着包上挂着的「象形」龟甲敲了敲,随手就从唤了个闪闪发光的「朔」出来印在自己的前后车轮上,这才用钥匙开了车就准备往黄小卉位于下关区的家赶。

“「朔」,带我现在去虫卵的根源处,再看看黄小卉人究竟在哪儿”

——「朔」在古代常与「朔方」连用。

「朔方」指北方的寒气,在方向中亦可用作指向北方的意思。

在字界,这个十分简单寻常的小字术常用作那些法术低微的字师们日常驱赶马与车之类的出行。

眼下暂时找不到她人在哪儿的的陆三二要确定黄小卉究竟是不是在家里好好呆着,便也只能靠这种不成办法了。

他其实并不想以最坏的打算去想象黄小卉本人即将遭遇什么。

但如果刚刚桌子底下的他发现那些白色虫卵真的是他师妹黄小卉身上遗留下来的,那接下来的某些事情可就有些棘手了。

昨晚从字界那头得来的那些讯息还在耳边徘徊着,能被丁青溪这家伙特意提一句是个厉害角色的字鬼怎么说也得是个高级货了。

而当时如果说还没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人间闯下的祸事,那到底陆三二的心里却是终于逮住了一丝这怪物真正的蛛丝马迹。

鸡鸣寺,下关,被吃掉的嘴,还有虫子,原来鸡鸣寺口吃人的真相竟是如此——

「甴曱」,古书上记载的一种名为茶婆子或是滑石的巨型飞虫,相传它发源于古蜀时期的字界,距今约有四五千年的历史,这两个字更是如今现代极为少见更不会进场使用的两个生僻字。

据《字鬼志》记载,「甴曱」是一种嗜食人口的稀有字鬼,它由口字旁而生,生来口腔中伸出一条金光闪闪的长条状口器——身形能长至楼台般大小,一双虫翅更是能掀起夜风海浪。

相传,它那口器中能够流淌出如同蜂蜜甜美诱惑的琼浆,凡人品尝过便会心情莫名舒畅,肚子里也会长出「甴曱」的子孙卵。

卵长成时,人随之听信「甴曱」口中一切的花言巧语,古时候更人有将家中一切钱财美色甘愿奉上这字鬼化成的可怕妖物。

这些早八百年的古书记载都是陆三二匆忙间从记忆里翻找出来的,开始他也不信自己这次居然会撞上这么个厉害又了不得的怪物。

毕竟现在这个大多数人都不再用繁体字的时代,日常生活中大多用的都是常用字。

此前他抓个「头」之类的字鬼已是相当少见,忽然在南京这种现代化大都市出现「甴曱」这样稀有的字鬼不得不说,这一切来的实在是有些蹊跷了。

尤其是他五年来对外人,甚至是字界那边显示出来的一直不过还是个半路出家,比一般字师还要更能力差劲一些咸鱼水平。

多年来除了偶尔使唤下「子」「朔」那样的小字灵,再在人间多管闲事便也没什么大本事了。

那在这种情形下,以他的‘实际’捉妖水平和业务能力,遭遇此等凶恶怪物的风险也十分不好说了。

“你给我记好,臭小子,咱们一家都是普通人……既没本事又缺钱,从你爷爷那代开始,我们就是这样,没那个本事,也帮不了别人……你长大了,千万别给我想着成天逞英雄做好人,凡事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

“做了一次好人,就得一辈子做,万一一次救不了别人,你就得难受一辈子,这种亏本买卖谁也不想做是吧?你生来决定好做一个寻常人了,就得把自己当做一个寻常人,别成天做些吃力不太好的事,不然你早晚会和我还有你爷爷一样对这世间感觉失望的,听懂了没有?”

他爹过世之前和他说的这番话仿佛还在耳边。

从小到大一直继承了老陆家出门看到乞丐从来不给钱,随便献个爱心都会晕血的陆三二本人也沉默了一下。

说实话,他还不想更多人知道他所有的秘密,无论是对字界还是对人间,但那到底是条人命,自私与不自私,他都该出手救,否则那便不是他了。

而这般想着,不再多说什么,眼眸中情绪很淡的陆三二最后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他便也直截了当地朝着下关区就去了。

月光下,有散发着金光的虫影划过,再次呼啸而过的夜班城市地铁之中,甴曱生祸。

这些小人统统独脚,无臂,驾着小车,车上还堂而皇之地载着先前皇帝被盗走的那五匹小马驹。

士兵们见状忙用刀斧欲将这些奇怪的小人们捉拿,但这些被惊动的小人们一刹那竟来去匆匆,与士兵们嬉闹了一番,转瞬就伴着金光消失在马圈中。

后也不知为何,商朝皇帝的后代但凡养马就总遭人偷窃,不久全国的马得了场大疫,死伤无数,民间便有人说皇帝得罪了马走鬼。

现在想来,「马走鬼」指的肯定就是那群曾在后门口小巷中出没的那群发光小人「遤」了。

正因为小俊一家是夜晚必须守护着马台街将军庙太平,不能随意四处行走的「馬」字神,所以它们的天敌「遤」才会在下雪后的南京出现。

也因为知晓将军庙的「馬」字神两口子每天晚上必须要出门加班,直到天亮才能变幻成凡人的模样回家。

它们才将「馬」的儿子从学校盗走,又故意乔装成是人贩子的样子,这才躲过了那两本身工作繁忙,粗心大意的口子的追查。

好在有热心同学卢浩浩那天晚上从一旁发现了它们拐带人家孩子的行为,要不然这一切还真是要就此这么不了了之。

而对于如今已经从知晓一切它们底细的陆三二来说,眼下第一要做的,当然还是要找到进入它们那位于一小后门口神秘巢穴的办法了。

【“小俊……小俊!你等等我啊!你去哪儿了!你去哪儿了!”】

【黄昏下,五点钟的后校门,一个满头大汗奔跑在小巷子中的男孩正在大声呼唤着自己的同班同学。】

【眼前的这条阴暗的小路给他的感觉有点陌生,此前他从未记得自己来过这里。】

【尤其四面散发出像是被老鼠粪包裹般散发出腐烂的恶臭,黑漆漆的里头更是透露出一股恐怖的阴风。】

【“——!!”】

【看不清楚人的深巷中,依稀传出一种类似小孩子玩高兴了的喘息声,这让巷子前背着书包的男孩一惊,随之也一步步地踏着脚下那些发光的小脚印就走了进去,而当进入那里,眼前的一幕瞬间让他惊呆了——】

【视线所及,那些月光下赶着脚下小车的小人都长着一副奇特怪异的模样。】

【它们的皮肤很光滑,不带一丝褶皱,都只有一只脚,没有手臂,头上光秃秃也没有头发,脸上有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一边走一边冒出金光。】

【眼下一个个排队钻入洞中的小怪物们在大声尖叫嘴里重复着不成调的歌。】

【而在它们的小车前,则还用马鞍死死拴着一个背着书包,表情喜悦到不停被小人们用马鞭驱赶朝前奔跑的「馬」。】

【“咴——咴——”】

【“咴咴——小俊——小俊——我的小马——你在哪里——咴咴——你怎么不回家!”】

【马台街将军庙半空中,化作巨大金光隐没于云层中的「馬」在尖锐哭泣嘶鸣着,可它的孩子却一无所踪,直至天明都再无法找回了——】

【‘人不可以走进来——’】

【‘马可以走进来——’】

【‘辶也可以走进来——’】

伴着脑海中那阵熟悉的金光和一道类似咒语的奇特声音。

那一晚,关于那个孩子和这条巷子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终于是在此刻正蹲在巷子深处的陆三二的遣词造句之术中重现了。

消失的小俊,墙上留下的小狗印记,马台街还有那些会唱歌的小人,这些原本支离破碎的线索一一在白纸上闪过,并留下无比生动鲜活的画面感。

而到此,陆三二心中关于那名为「遤」的走邪究竟是如何进入这个奇怪洞穴也终于从模糊转至清晰了——

……

晚上六七点钟之后,昏暗无人,唯独只有头顶路灯在不停闪烁的杨川一小后门口。

生了锈的后校门栅栏下,连日来积雪堆积,早已经半拆光的空心泥水墙中间,正蹲着个裹着羽绒服挎着包翻墙过来的身影。

大晚上的会跑到这儿来,不用说,这人肯定就是上回就一个人来过这儿来,还发现了一些线索的陆三二了。

此刻他的一缕额发又如上次那样变成了银白色,头顶半空也正飞着上回为了抓「甴曱」时就已经出现过的他的第三只小字灵——「刂」。

等他抓着支手电筒照亮最底下的老鼠洞,就见他看上去十分杂乱的脚边还放着一个嘴歪眼斜的马头人面具,几本小人书和一辆粉红色的小滑滑车。

“「刂」,这个老鼠洞下面果然很深对吗?”

见四面无人,全副武装蹲在那狭小的老鼠洞陆三二也压低声音询问了一句。

“咻咻——咻——”

“嗯,小声点,待会儿我就直接爬下去,看看这个洞底下究竟有什么,你在上面等着我,别让后门口的门卫师傅听到动静过来,有什么情况再跟着我下来。”

“咻咻——”

对他一向言听计从的小字灵「刂」闻言自然是一万个答应的。

夜色中面目模糊的陆三二见状对它点点头示意了一下,随之也拿上脚边的东西揣在羽绒服兜里,又拿起那辆小滑滑车弯下腰跪在地上尽可能朝这老鼠洞看了一眼。

这堆看上去奇奇怪怪的小玩具都是他先前在校门口买的。

仔细说起来,这辆造型奇特的滑滑车其实也算得上是上学的时候,大多数小孩子们最喜欢的小玩具之一了。

因为无论是什么小学门口,但凡是开小卖部的,里头都会摆着这种只要小孩子的一只脚踩上去,就能立刻朝前滑行起来的滑滑车。

一小门口也有,平时不少孩子家长都会买,而陆三二之所以刚刚经过校门口时也会买这么一辆滑滑车带过来。

倒不是说他这个人忽然童心大发了,相反他眼下正需要这造型奇特的小玩具将他顺利带到这老鼠洞下的——另一个神秘莫测「字国」去。

这般想着,眸色变化了一下陆三二也将自己的羽绒服围巾裹好。

待左右看了下,确定那位每天上下班绝对认识他的门卫大爷李师傅大半夜不会打着大手电不会过来,一把年纪了的陆老师本人才深吸一口气,忍着羞耻心学着七八岁小孩子的调调奶声奶气地开口道——

“人不可以走进去,马可以走进去,人不可以走进去,马可以走进去——”

嘴里模仿着先前意识海中出现过的走邪们那怪腔怪调的开门咒语声才一落下。

“嚓嚓——嚓——”老旧潮湿的水泥墙底下也传来这样类似墙缝被什么蛀虫一点点铲开的声音。

神奇的异世界大门以诡异洞穴的形态在他眼前一点点打开,先前陆三二印象中关于走邪但凡唱歌一定具有什么特殊作用的说法也一下子验证了。

“————!!”

待感觉道一阵刺目到将他整个人包裹进去的金光,脸上带着儿童马面具,脚踩在那辆滑滑车上就感觉到自己像是忽然一下子缩小了几十倍一般——又一下子化作一个米粒大小的小人被一阵冷风连人带车刮进了这个深的吓人的老鼠洞里!

“咻——咻!!!”

洞口旁边还是正常大小的「刂」被吓了一跳,扒在金光四冒地洞口就呼唤起了他的名字。

整个人连人带滑滑车迅速下坠的陆三二都没来得及和它打个招呼,就以一种屁股剧烈的摩擦地面的诡异姿势,一路从这个走邪们挖出来的老鼠洞连爬带滚地滑行了下去。

这个过程中,耳边急速刮过的冷风擦得五官被冲击的完全扭曲了的陆三二耳朵都快冻掉了。

化为冲天炮的头发更是被迎面这洞穴中胡乱砸下来的泥土块弄得乱七八糟。

直到伴着一阵重重的落地声,脸着地脚朝天的陆三二才捂着脑袋呻/吟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额,原来这地方真这么高,那政府还拆什么迁,直接在这下面盖大楼啊……”

嘴里忍不住不太文明低声爆了句粗口,捂着脸上的马面具的陆三二断断续续地念叨了一句,又准备爬起来好歹看看这四周围黑漆漆,但此前还从来没来过的走邪之国会是个什么样子。

可他没想到,没等他来得及抬起头,有阵奇怪的像是小马蹄子踏步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了起来,接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孩子声音也随之在耳边响了起来。

“咴,老,老师?你是学校的老师吗,咴咴?”

“嗯?”

这话让陆三二一下子心中一顿,从地上翻身坐起来就有些惊喜和眼前这背着书包蹲在他面前的小男孩就对视了一眼。

而一见陆三二竟然真的是个一切正常的活人,并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小怪物,那一看就这两天过的不太好的马耳朵孩子也是瞬间委屈巴巴地红了眼睛,又大声开始嚷嚷道,

“咴咴,老……老师!你是一小的老师吗!我叫小俊,我是六班的,老师……咴咴,求求你快带我回家吧!”

“你们的语文老师王老师家里有事请假了,今天由我来给大家代上一节课,课代表先上来把黑板擦一下吧,大家也都回自己座位上坐着吧,马上就要点名了。”

班级里一时因为新老师的到来陷入骚动,有笑嘻嘻凑在一块窃窃私语的女生,也有翻白眼嫌弃起那帮花痴小女孩的男生。

唯独最后四五排,有个趴在课桌上一动不动的孩子,硬是在前排同学的几次提醒下,才脸色不太好地慢吞吞冲着黑板坐了起来。

“卢浩浩,你快别趴着了,老师都来了,快起来上课吧。”

看那个子小小的孩子的神情像是有点心不在焉,远远的目睹这一幕的陆三二却是不自觉注意了下这名叫卢浩浩的孩子。

他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可看这孩子的脸色也不像是生病或是真有什么的样子,随后就一切如常地坐起来上课了。

不过一般来说,四年级那边的学生是不怎么用得着他们这帮老师们来操心的,毕竟过了年以后也都是些懂事点的大孩子了——唯独三年级这边有几个孩子日常会比较麻烦。

和同学说小话,上课看课外书,这些这个年龄段会有的的毛病放在这帮孩子孩子身上都是常有的。

而每每上课的时候,要是自己班上的小兔崽子在他眼皮子底下交头接耳。

背对着黑板的陆三二却都能够面不改色地朝后扔出粉笔头,并以一种神奇的方式正中那调皮蛋的红心。

这招不得不说,绝对是个能掌控整堂课堂纪律的绝技了。

搞得三四年级不少哪怕不是他班上的孩子背地里都偷偷议论说他有特异功能,背后多长了只眼,所以才能够每次都能发现到底是谁在底下偷偷讲小话。

关于这点,和如今这些小朋友们思维严重脱节的陆老师不得不表示这群祖国的花朵实在是有点想象力太过丰富了。

因为他显然并不可能拥有特异功能,更不可能在背上多长出一只眼。

相反,大多数时候他在讲台边上课的时候,会帮他认真监督底下孩子上课听讲的都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无主字灵们。

——无主字灵,通俗意义上来说就是那些还没有被字师驯化和收服的字灵们。

在日常生活中它们往往无处不在,只要有任何一处有简繁体印刷体存在,它们便具有自己鲜活的生命。

因为没有实际的主人,它们的存在也就不具备任何真实的汉字含义,只有偶尔才会在凡人的书写下悄悄挪动一下自己的位置,还生怕被总是大惊小怪的凡人们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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