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第二天,罗佳便背着一只双肩包,出现在高铁站门口,李默然医生拿走罗佳的身份证,去票务大厅取票,罗佳和贝姨还有他的三个侄子等在外面。
人流熙熙攘攘,多数旅行者都背着大包小包,包里塞满带给亲戚朋友的土特产,换洗的衣物,外出打工的人甚至会带上冬天的棉被,大瓶的咸菜和辣椒酱,这年头生活不易,大城市物价多贵啊,自己多带一点,到了那边就能多省一点。
可是罗佳的包里除了一瓶百岁山矿泉水之外,就只有几套内衣内裤,和牙膏牙刷之类的洗漱用品,双肩包轻飘飘的,完全可以再塞进两双鞋,外加一些长短袖t恤。
罗佳是大清早被贝姨的三个侄子从床上拖下来的,行李也是他们准备的,原本紧张的高考好不容易结束了,他打算休息几天,宅在家里睡大觉,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抱着肥宅快乐水看番,直到高考成绩出来之前,他还能过几天轻松的日子。
大多数同学因为担心高考成绩,紧张的睡不着觉,拿着试卷一遍遍分析,估算最后的分数。
但是罗佳并不担心,因为考的实在太差了,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成绩好的同学会因为挑选学校和专业而发愁,罗佳没那个必要,有学校愿意要他就不错了,哪有什么挑三拣四的权利。
“用不着带那些东西啦,带了也用不上,到上海之后啊,只要你好好工作,什么都会有的。”贝姨说。
她把那个轻飘飘的双肩包塞给罗佳,然后推着他出门,好像一个恶毒的继母,迫不及待要把拖油瓶赶出家门的样子。
“上海?工作?”罗佳狐疑,睁大了眼睛。
“可不是嘛,你都这么大了,不自己工作挣钱,谁还能白白养着你不成?”贝姨说,“好了好了,快点走吧,你走了,我们就轻松了,看在你父母的份上,我都照顾你十八年了,是时候该轮到你自己照顾自己了。”
“你走了以后啊,我要给自己放一个长长的假,去做头发,修指甲,再去美容院来个全套激光嫩肤,把自己打扮的飘飘亮亮,然后就去泰国旅行。”
“我可是听说啊,好多像我这个年纪的大龄剩女,都是在旅行中找到自己另一半的,对旅行中的艳遇,我可是很期待呢,孤男寡女,相逢在陌生城市的街头,会心一笑,彼此拥抱,这样的场面多浪漫啊。”
罗佳心说,“贝姨,刚见面您就会心一笑,彼此拥抱,这是浪漫吗?纯粹就是浪吧?”
可惜不由分说,罗佳还是被四个身强力壮的侄子拖出了家门,他们塞给罗佳一个写着地址的小本子,两百块人民币零钱,让罗佳在路上买点吃的之类,然后就把他带到了高铁站。
“你们倒是说说啊,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工作?”罗佳哭丧着脸,“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去建筑工地扛水泥扛不动,去餐馆端盘子,我怕把盘子摔了,到房产公司当中介,我又笨嘴笨舌的,肯定做不出业绩,该不会你们想让我去上海喝西北风吧?”
“要是我流落到天桥底下睡马路,你们可千万别不接我的电话,好歹咱们也相处那么多年了,混不下去的时候,你们可要接济接济我。”
贝姨拍了拍罗佳肩膀,“瞧你说的这么可怜,就像去上海受苦一样,我难道还能害你不成?”
“放心好了,只不过是一份很简单的安保工作而已,我已经提前把你的个人资料传送过去了,公司认定,你非常适合这份工作,迫不及待想让你去报道呢。”
“你瞧这破破烂烂的小地方,有什么好的,上海可是国际大都市,这年头有出息的年轻人,都应该去大城市闯荡,创造属于自己的事业。”
“安保工作?说了半天,感情是去上海当保安啊”罗佳心想,“还开创事业呢,去大城市当保安算哪门子事业?”
他有些沮丧,倒不是罗佳瞧不起保安这份工作,小区门卫那几位大爷都挺敬业的,还曾经把罗佳父母当成趁过年盗窃的小偷,悄悄跟踪过,和街坊邻里的关系也非常和睦,大爷大妈们经常聚在保安室里打麻将。
不过话说回来,以罗佳目前的状况,要体力没体力,要学历没学历,做保安倒是蛮合适,拿个对讲机在小区里溜达溜达,或者站在门卫朝出出进进的每一辆车敬礼,又或者帮业主溜溜家里养的狗,这些工作都难不倒他。
而且聂小豆也在上海,说不定自己周末放假的时候,还能见个面什么的,不也挺好的嘛,她在那座大城市里无亲无故,应该也会感到孤独吧?
为什么心里会有一股酸楚划过呢?
你喜欢的女孩子是天之骄女,堂堂复旦大学本硕连读,她坐在阳光明媚的教室里学习,你站在岗亭里向来往的车辆敬礼,她参加社团活动,和同学们一起聚餐,畅谈理想人生,你和其他保安兄弟一起吃着盒饭,谈论六楼的女业主身材火爆。
时间一晃又过了几年,她毕业了,嫁人了,住进你负责的小区,和丈夫一起开车到门口,你向她敬礼,帮她开门
她说,“咦,老同学,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好巧啊。”
你说,“是啊,好巧啊”
突然间天旋地转,罗佳感觉胸闷的喘不过气,仿佛灰暗的人生正在向他招手。
“贝姨,我不想当保安,我要复读,这次我一定拼命努力,头悬梁锥刺股,不考上211,985誓不罢休!”罗佳双手攥拳,做悲愤状。
贝姨愣住了,随即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九月份大学就开课了,你想复读是个什么意思?再说,复读你就能考上985了?东海大学虽然是民办的,但资质教学都还不错,你要是真想努力,就等上了大学之后再努力吧。”
“什么东海大学?”
“当然是你要上的学校啊,校址在松江大学城那边,我都帮你办好了,六月到九月你先在公司实习,九月以后再去上课。”贝姨说。
送走罗佳之后,贝姨和她的四个侄子,回到位于郊区的三室一厅。
每个人都显得无精打采,刚才送罗佳走的时候,他们明明那么高兴,好像身上多年的重担突然卸下了,赶不及要弄走罗佳这个碍事的家伙,他们好去投奔新生活。
李默然抬了抬眼镜,“奇怪,明明只少了一个人,怎么好像整个世界都变了,连空气的味道都感觉和早上不一样。”
“毕竟是十八年啊。”洪涛歪在沙发上嘟囔,“人生能有几个十八年?最开始的时候,你们对我说,以罗佳的天赋,最多三年就能觉醒,我竟然傻傻的相信了。”
“三年之后是六年,六年之后你们又说十年,到现在,整整十八年了,我的人生全都在照顾罗佳这个小屁孩,想当年,我风华正茂,青春正好,如今,和姑娘们擦肩而过,她们都不搭理我了。”
狄五常耸了耸肩,“说的好像你年轻时候就有姑娘搭理一样,不和你们聊了,今天有批新货到店,我得过去瞧瞧。”
说着,狄五常站起来,向门外走,一直走到门口他才忽然停住,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茫然,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
“瞧我这记性,任务已经结束了,不会再有什么新货了。”
狄五常苦笑,他回到沙发上坐下,两条长长的手臂抱着双腿,若有所思。
“还说我呢。”洪涛撇嘴,“你自己入戏比我还深,真把自己当自行车店的店长了?真把罗佳当成自己的儿子了?别搞错好不好,我们只是被派来照顾他的,觉醒那天,罗佳那小子竟然对我说,胖子,其实你做的馄饨蛮好吃。”
“当时我就不乐意了,难道只有我做的馄饨好吃吗?雪菜肉丝面,红烧鸭腿,五香豆干,生煎包,哪样不好吃?还有贝姨每次叫的外卖,那也是我做的,宫保鸡丁,水煮鱼片,京酱肉丝,他吃的比谁都多,结果到最后,只记得馄饨好吃。”
“真是个小白眼狼,白瞎我给他做了十八年饭,没有我的手艺,他能长这么大?”
说着说着,洪涛的眼睛竟然红了,声音也开始哽咽。
“现在这小子去上海了,再也吃不到我给他做的馄饨了,上海那边吃宁波菜,口味偏甜,也不知道他吃不吃得惯,万一吃的不习惯,瘦了可怎么办?”
所有人都不说话,一片沉默。
“是啊,我们都没有料到,这次任务竟然会如此漫长。”贝姨惆怅,目光缓缓扫过四个男人,淡淡说道:“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机会调离的,只要把调职报告交上去,就可以离开这座城市。”
“但我们没有离开,我们都没有孩子,罗佳就像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在这里看着他长大,期待着他的觉醒,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现在,罗佳终于走出了这扇门,新的世界即将对他打开,我们应该为他感到高兴才对,毕竟罗佳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了,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只剩下我们了。”
“准备一下吧,善后组就要到了,这里的一切都将被销毁,如果你们想留下点什么做纪念的话,最好趁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