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〇九】
巫琛怒:“你不信?我巫琛堂堂正正,还不屑于做这种事!我不知道谁在背后陷害我!但是,我就不信黑的还能变白的、白的还能变黑的?我迟早证明给你看!”
颜景同冷静了一下:“那个万大信口胡说也可能。但是他既然咬住了你,你想自清也难。”
巫琛打断了他:“我自然有办法弄清这事,还自己一个清白!”
且不论这纷纷乱乱的局势,只说巫琛这一枝。巫琛知道这事非同小可,要是洗不脱,绝对不只是挑唆这么简单的罪。颜家这一大家子,就算现在韬光养晦息事宁人,日后必然是要翻旧账的。巫琛当即动用所有人脉去查这件事。他本就人缘极好,也聪慧,三下五除二,已经掀开真相一角。却说,就在这时,万大死了,仵作说疑似因咬舌之后感染而亡,但更多人疑心万大是被谋杀至死。
这下可死无对证了。
这一脉看似断了。
但巫琛又岂是寻常人,他愣是从蛛丝马迹中再度这事深入查下去,渐渐寻出了些端倪。万事最怕寻根,一寻就发现错综复杂的事原来只需要一把就提起了。巫琛渴望挖出真相以自清,所以一往直前、百无禁忌,这一股狠劲下去,还有什么挖不出来的。不到几日,真的被他挖出了一些迹象,原来这事与梅瑜背后的梅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这一搅和,这一池塘的水重新浑浊起来。
巫琛与巫琛有关联的三皇子秦翼望无法独善其身,其背后的势力不由自主地被拖下水。三皇子秦翼望平素与迟衡并不太亲近,因这一事,迟衡频频召他来见,但也就问一问。秦翼望对外人实话实说,外人不知详情,看不清这是怪责还是皇帝另有意图,故而观望越切。
秦翼望和四皇子阮阅势力本最弱。
他争权的心并没有那么强烈,所以势力争夺并不血腥。可此情此景之下,不争,也不行,有人逼得你争,以求自保。虽然主要势力也就那么几家,但过半的臣子都或多或少有所牵连,好多先前没有揭开的事这时都争先恐后冒出来了。
其时,已是十二月中旬,迟衡生了几天病。
带着轻微的咳嗽,坐在窗前苦思冥想。纪策过来端来药罐喂他,迟衡苦着脸吃下一口一口的黑药。纪策给他擦去嘴角的药汁,心情不错:“你这几天不上朝,不知道有多精彩,果然动一动还是好的,人人自省,力求把事做圆满绝不给人留话柄。这为官的要是能一直像现在这么清廉和兢兢业业,也就好了。”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你倒是悠闲,准备什么时候收网呢?这种局势一时可以放任,长久必然会乱。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每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疏漏的,不能期待朝堂之上没有一次杂尘。”
迟衡叹了一口气:“这局势虽是我一手促成,但跟我想象中大不相同。”
“怎么了?”
“与纪副使一样,我先前也是看好巫琛的。但巫琛势力弱了一点,颜家和梅家两个重山,一旦联手他必然压不住。”迟衡揉了揉眉心,“我这大好江山,绝对不能就这么乱了。所以,我想到分解两家的势力,为他日后继位清路,哪里知道,这局势一旦打开就不是这味道了。”
“万大之事让你对巫琛失望了?”
迟衡蓦然笑了:“不。巫琛彻查此事的手段和能力令我对他更加喜欢,做事这么果断、足智多谋的可不多见。但是,我对幕后的主导更加好奇。”
纪策也笑:“你说说看。”
“我对颜家绝对不想打压,只要他们自己能将颜家疏开,势力减弱,我会顺水推舟给他们足够的金银良田,让他们安于一方。颜翦的那些过错一旦展开来是可大可小的,他心知肚明,聪明的话会自动降职自保的。”
“刚则易折,你利用了颜翦的优点。”
“不错,颜家的人性格耿直,是非分明,不该得到如此对待。但长远看,扶巫琛上台后,颜家必然是不服,日后这要再兴风作浪可不是我可以控得了的。”迟衡喝了一口茶,“底下皇子之间的争夺,我很清楚。所以,我只是挑了一下子炎的过错,立刻就有人抓住把柄,让他犯了更大的错。而之前大家不会直面的颜家,一下子被推到了跟前。纪副使,我真没想到,颜翦背后还有这么多事,太可怕了。”
“为官越大,事越多,很多并非他所为。”
“我说的可怕不是颜翦的事可怕,而是到底有多少人盯了他多久,一直伺机将他一下子掀倒——这事情很可怕,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有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把整个朝堂搅得鸡犬不宁。所以,一开始,我看到颜家的事全部被翻开时,特别气愤和担心。”迟衡笑着敲了敲桌面,“好在,让我高兴的是,颜家还是有人能压得住事的!一开始按住子炎,再劝住了颜王,而后说服颜翦对这些事不要急着辩解和查证。”
纪策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颜家的人有多固执,我最了解,能将他们都按住不动,这背后的人绝对有一手——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能压得住大局,而且在最乱的时候知道干什么最有利。”
纪策眼珠一转:“景同吗?的确让我意外!”
“万大会莫名栽赃供出巫琛,我原来以为是他的幕后主使的示意,让颜景同去对付巫琛。但现在,我觉得自己错了,万大的供认更像是颜景同的将计就计。颜景同知道自己不便于出手,出手也不定能查到,所以,他选择了一个厉害的人替他去查。”
“景同的神来之笔,是将万大按在了巫琛身上。”
“对!巫琛是一把利器!巫琛和颜景同不是一路,直接说,巫琛肯定不会蹚浑水。但以现在这种栽赃诬陷的方式,迫使巫琛必须出手去查以证明清白,间接把整个朝堂的水搅浑了!”迟衡歪了歪头,“颜景同这一招,颇有纪副使年轻时的风范!”
纪策白了他一眼:“这是夸我还是骂我?”
迟衡笑得灿烂,映得鬓间丝丝白发隐隐闪烁,狡猾地回答:“我是这不折不扣的夸啊!能四两拨千斤,不得了!再说,纪副使应该看得比我更明白吧!谁能开场、谁能搅局、谁能收场,现在还看不出来呢,纪副使,咱们静观其变!”
纪策斜睨:“就说你怎么白头发多了,原来是心里弯弯绕绕多了!”
“要是这道理,纪副使只怕连下面的毛都是白的了!”迟衡扯了扯纪策的腰带,不怀好意地笑,纪策骂了一句,转身要离开,迟衡一下子将他拽回,拥入怀中。
正如迟衡所说,有人搅局就有人清场。就算迟衡不发话,那些重责在身的重臣武将也不可能任由局势往乱里搅,很快就有好几个以大局为重的臣子参本,叙说最近局势变乱,不宜任其发展。更有人见皇帝不作为,直接和纪策进言,试图遏制当前局势。其中,以褚嘉、宋源、廉兴治、宗渔舟等人尤为忠心耿耿,参本尤多。
纪策顺势而为,说皇帝最近身体有恙,无暇处理,放权让这几人处理。
廉兴治等人也非泛泛之辈,临危受命很快挑起大梁,从多方面入手,有条不紊将当前的局势压住,再顺藤摸瓜肃清当前搅局的人和事。
水落,则石出。
不提这一年被查出的大案有十余个,其中最大官职的是少傅扶玉化,阴险毒辣、欺上瞒下、假公济私。迟衡大怒,依法惩处了受牵连的数名重官,数十名受牵连的官员被降职。而细查起来,这些人与大将军梅付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梅付本人以身作则,并没有结党营私,且战功显赫,所以迟衡在训斥相关官员之后,令廉兴治至此为止,以兴盛元奚国为重。
迟衡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如果牵连起来,只怕人人自危,这也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当然,其后,颜景同还被人捅出了几件事,大抵是他当时急于革新所带来的纰漏,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事。经历了皇子之争一事,无疑等同于将朝廷整治了一番,面貌幡然一新,余下的文臣武将们兢兢业业之余,更加勤慎肃恭修善其身。
过了几天,迟衡无意看到颜景同和巫琛在一起,言笑晏晏。
俨然好朋友一样。
迟衡惊异地告诉纪策,纪策侧面一问。
巫琛竟然回答,颜景同和他坦承,栽赃一事是不得已而为之。
二人因此一笑泯恩仇。
迟衡得知后,若有所思:“颜景同比我想象圆润,他不但会行事,还会借机迅速扭转局势,将原本可能和自己反目成仇的人拉为朋友,这倒让我意外。”
乾元八年,大年初一,迟衡大病了一场。
这次的病如暴风骤雨袭过,迟衡重病卧床不起,或咳嗽或呼吸不畅。一连七日,骆惊寒等人衣不解带在一旁照顾,眼睁睁看着迟衡华发滋长、憔悴不堪。御医们自是忙碌,整个乾元殿里人人肃静忧惧。
初九,清晨,迟衡忽然睁眼:“惊寒,今日,是庄期开课的日子。”
骆惊寒泫然欲泣。
迟衡缓缓起身:“病来如山倒,我也是个凡人。不要紧,过几日就好,你看我现在,不就没事了吗?走吧,我每年这个日子都要去看一看。”
“缺这一次又怎么样!”
“他会等我的,我不能让他失望,这一次不要大张旗鼓,你我寻常衣裳去就行。”
纪策和骆惊寒劝阻无用,迟衡披着一袭简单的灰色直裳出了门。他生得高大,这一病削瘦了不少,衣裳被风一吹空空荡荡的,骆惊寒忍不住伤心:“迟衡,你最近气色也不好。”
“小病不断的人最长命,病一病也是好事。”
“昨天我才知道,这一个月,你也没有在纪策那里过夜,你是不是……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骆惊寒溢出眼泪。
“惊寒,只是小病而已。”
“既然是小病,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呢?”
“我没瞒着,安错一直给我看病,我自己也有药就吃啊!”迟衡俯身吻去骆惊寒的眼泪,“惊寒的眼泪是水做的啊,说来就来,你这样子,真让我为难呐。”
“安错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说你最近脉象越来越弱,迟衡,我很害怕。”
迟衡站定,凝视骆惊寒的眸子。
骆惊寒的眼泪夺眶而出。迟衡无奈地将他紧紧拥住了,手不断抚摸他的后背:“谁能没个头疼脑热呢?你一年到头都喊着腰酸背疼,捧着药罐子当水喝,不也好好的吗?惊寒,别哭,别哭。”
好容易劝住了,骆惊寒的眼圈鼻尖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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