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路旧欢(1)她说:孩子是你的义务。
入了春之后,即使是这座北方的城市,也逐渐开始多雨,空气中时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搅得人心里烦躁不安。
难得一日雨停,微暖的天光倾泻而下,赶走了连日来的阴霾。
医院icu病房前徘徊着一个女人瘦削的身影,面色苍白,整个人像是陷入了一种死气沉沉的寂静,面上亦是不见表情,唯独清晰的,是她那黯淡却又死死盯着病房里面的视线。
只要里面的医生和护士有什么动静,她的全身神经就像是再次被牵扯。
梁宋即使是个男人,也不忍见到这一切,他再她身后站了一会儿,实在看不下去,走上前。
你冷静一点!梁宋握着她的肩膀,声音忍不住拔高了几分,却依旧没能让她凝滞的目光有所反应,整个人紧张的像是一张绷紧的弦,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她压垮。
梁织疲惫地移开视线,满目触及到的尽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她独自喃喃着说:都怪我,都是我的错
低若蚊呢的声音,说话之时她失了血色的唇似是在微微颤抖,嗓音沙哑到不行,带着哽咽。
小嘉没事,只是这一次严重一点,是我们没照顾好他,不怪你!梁宋再次拔高了声音,就是见不得她这种自暴自弃的模样。
他的话音刚落,梁织就猛地抬起头。
原本那双黯淡的眸子忽而之间像是染上了一些咄咄逼人的恨意,也不知到底是对谁。
是对眼前的这个人呢,还是对她自己,或许也只有她自己能够说清楚。
梁织一把推开他,苍白的面上早就已经血色全无,沙哑的嗓音带着愤怒,嘲讽般地反问:没事?这已经是这几个月来第三次出现这样的情况了,小嘉叫你一声爸爸,你怎么能够这样冷漠无情!
她甩开他的手,却因为没有支撑缓缓沿着冰冷的墙壁下滑,直至坐在地上,慢慢收紧自己的双臂环着肩膀,已然拒绝听一切解释。
梁宋见她这个样子,更是烦躁的转身,因为职业的原因,他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一瞬过后,他在她面前蹲下,声音无奈却又低沉:梁织!你冷静一点。
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小嘉,想来也是,本就和你没有一点血缘关系,更何况我之前还做了那样的事情你又怎么会喜欢小嘉呢?要不是爸临走之前的那一番话,恐怕这辈子你都不愿意见到我们。
梁宋烦躁地松了松自己的领带,站起身背对着她,视线透过窗户落在外面很遥远的地方。
不知所谓。
梁织扯了扯自己的唇角,无声的自嘲。
如果可以的话,她宁愿所有的一切都从头来过。
若是早知道会走至如今这般境地,她会在最早之时,断了一切的可能。
这样的僵持不知道维持了多久,梁宋早就已经拂袖离开,身边来来回回的人几乎只要走过,便会多看她两眼,可至始至终,也只有她独自一人。
在楼道转角的位置,一个年轻的护士笑着对男人打招呼,容医生,还没下班?
男人有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丝毫不见轻佻之意,温煦朗润,只是此时的他似是有些出神,目光不知落在哪一处,好一会儿之后,他才渐渐收回了视线。
轻勾了勾唇,浅笑着回答:就快了。
说完之后,他的脚步像是不受控制,竟然一步步向着不远处那间病房门前走去。
病房里面发生的一切他自然都能知道,而他的目光却是落在守在门口的那个瘦削身影之上。
没有走上前,而是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背影,似乎从很久以前到现在便一直如此。
男人的目光渐露嘲讽,原本温煦的面容之上逐渐只剩下一片漠然。
没有走上前,却也不曾离开。
就是以这样奇怪的相处模式,她在这多久,他就在这多久。
再次见到梁织,是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
为了工作方便的缘故,他经常会在这里的复式公寓住下,不用等他走近,就看到了在门口徘徊着的纤细身影。
灯光偏冷,更显得她的单薄脆弱。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梁织下意识地转身,那一瞬她黯淡的眸光里升起了几分光彩,可却是在他慢慢走近之时,又渐渐消散。
现在早就不是当年,他看她的眼神也早不是当初那般温煦包容。
容铮似乎并不想理她,自顾自地解锁开门,这个过程中他连一个眼神都好似吝啬于分给她。
这样的疏离,她又如何感受不到。
梁织的手心内有一片薄薄的汗,有很多种情绪,复杂,难堪,交织在一起会让她恨不得就这样转身离开,与他再无交集。
却又有千百种理由,让她必须留下来。
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梁织在他开门之后快步走到他面前,目光黯淡,却是带着几分咄咄之势。
我们谈一谈!
她虽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这简单的五个字,仍是听出了一些抑制不住的紧张。
容铮的手放在门把上,闻声才逐渐将视线偏向她身上,微挑的桃花尾像是敛着些许凛然。
温煦的嗓音带着些许漠然,在她的耳畔渐渐蔓延
没什么好谈的,上次已经全部说明白了。
言罢,他打开门,准备走进去之时,梁织却比他更快,先他一步走进了这间公寓。
容铮的眉眼之见并没有露出什么不悦之色,只是睨了她一瞬,转身走进客厅。
似是即使她在这里准备待多久,和他关系都不大。
有浓郁的咖啡香味传来,这容铮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两个杯子,缓缓走到她面前,轻声道:我不觉得这样僵持着能出什么结果。
梁织抿了抿唇,许是因为站立的时间太久,就连脚下的步子都觉得有些僵硬。
她没说话,而是跟着他一起走进了客厅。
这个复式公寓以米色为主,明快而温暖的色调,和他给人的感觉很像。
可梁织亦是知道,那只是曾经。
亦或是,他所有的冷漠,都只是对她。
阳台上的窗户没有关上,米色的窗帘随着夜风拂动,微凉的夜风吹进来,将人心中的烦闷稍稍吹散。
可即使如此,梁织也没办法真正平静下心绪来和他说话。
她紧握着咖啡杯,指尖被这滚烫的温度烫红,在感觉到些许疼痛之后,她才又放下。
时间不早了,要说什么快一些。他轻抿了两口咖啡,又好整以暇地放下杯子,属于外科医生那节骨分明的十指交织在一起,轻声催促。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坐下来谈,可每一次都是不欢而散。
梁织的脾气不好,先走的永远是她。
而这一次,却是和往常大不一样,是她能坐得住的最长时间。
导致这种变化的原因,容铮当然知道。
梁织闭了闭眼睛,终于在他准备起身之前,无可奈何地开口:容铮,就算我求你。
静默的空间里,好似只剩下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而她说完这句话,却像是花光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如果可能的话,她宁愿这一辈子都不会来求他。
她自己不配。
男人沉默了一瞬,他没有让她等上多久的煎熬,而是很快接话道:我想要的,你很清楚,并不想现在再多说一遍。
说完之后,他站起身,也不去看她的神情,就这样转身离开。
抚养权,她不可能给他。
她所拥有的,只剩下这些。
容铮,我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梁织焦急地站起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低哑的嗓音里面是掩饰不住的不安。
她心里抱着一丝希冀,他是个医生,不会真的见死不救。
他没有回头,却能够想象得到她此时的神情。
明明早就已经过了寒冷的季节,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好似置身冰窖般的寒凉。这种寒意冰凉透骨,一直蔓延至心底深处。
梁织动了动自己已经僵硬的手指,攥紧,又说:孩子是你的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