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日月交替,若说唯一有什么不变的,便是那片枫树林。依旧如火妖娆,片片枫叶随着风飘落,铺了满地,将整片的土地都变成了一片赤红。
林间,站着许多的身影,那一片寂寂的空地上却是早已搭起了一个祭台,祭台外十二根水晶蟠龙柱,栩栩如生。每根柱端龙头衔珠,红绳穿体而过,绳间贴满了符文,布下了阵法。
曦氏族人尽皆到齐,洛无忧站在男人身边,看着眼前的祭台阵法,面色如常心头却只觉得阵阵发慌,转头看向男人,男人也正侧首望着她,紧捏着少女的手轻声的安慰着:“没事,不要担心,他们应该也快来了。”
“看来,果如我所料,少主与少夫人早就猜到。”那枫林小路尽头处,又有几道人影行来,洛无忧本能的转过头看了过去,目光落在人群之间顾若兰与小安儿的身上。
两人都被捆缚了双手,洛无忧看着她们,他们也看着洛无忧,顾若兰眸光中泛着几许泪光,安儿眼眸一瞬不瞬的看着,眼里的自责懊恼已然满溢。他不知道他们要拿他来逼娘亲做什么。
可他知道那绝不会是好事,看着娘亲对他温柔的笑,那安慰的眼神,安儿眼中酸涩,强忍着泪水,心头却是发慌的厉害。
“过了这么久,若还猜不到,那我们不是当真蠢笨如猪了么?”
洛无忧收回的视线,落在那说话之人的身上:“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原来我自以为聪明一世,却到底都没能跳脱出这盘棋局,你如此处心积虑的潜伏在我身边,一步步算计着所有一切。”
“甚至,你们连养育了多年的大师兄都利用,甚至连青鸾也是你们安排的人,论起心机诚府,便是慈安也比之您来,也是差之多矣。师母,师父,到了此时还不打算以真容相见么?我以为,如今应该没有什么是你们好顾忌的才是。”
这些日子,他们虽不在都城,可都城里发生的事,却也件件都早落入他们眼中。又岂会不知?且,若不是他们离开,她又怎么会有机会?
女子声音清浅,眸光淡然落在那着着一袭宽大黑袍人,和他旁边的中年男子身上。在两人身后还跟着八人,总共十人外加被押解的顾若兰和安儿总共十二人。安儿依旧被那姓刘的男人提着,与顾若兰脸上的表情并无多少讶色。
反曦氏的那些长老们全都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尤其是千易,整个人眼球瞪大,直直的紧锁着那两人,锐利如剑,似简想要将那两人披着的虚假表皮给剖开。
自那次少主和她见过之后,这个人便再未出现过。
而那相府小少爷失踪之后,少主一直有她,她却都未曾现身过,彼时他曾有过怀疑,甚至也奉命再次联络他,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她会突然避而不见,可此时,似乎一切都有了答案。
只是,让人太过震惊的,却依旧是少女那声师父和师娘。
他们一直想要将那人的身份找出来,可是他们却隐藏的太好,根本让人无迹可寻,也都没有露出过半点的马脚来。却不曾想,原来他们一直想找的人其实就隐藏在他们的身边。
“少主聪明,无忧也不遑多让,亦难怪天意如此……”
黑袍人幽幽一叹,伸手揭开了那蒙着的面纱,连带着那一缕白发也被拿下,露出一张让众人都熟的脸庞,却正是尤氏,一头青丝如墨,精细的五官嵌在那张微微泛白的脸庞,她的行走举动之间,却再无那般的不便。
正常的就像是个健康的人。
他旁边的男人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洛无忧,犹豫了片刻也揭开了脸上的**,四十岁的脸庞,剔去了胡须,不难看出昔日的英俊,只那面色透着些许的憔悴,那张脸,众人也很熟。
南楼之中相处了多月,如今再见,却是让人恍若隔世!
“呵,呵呵……”
洛无忧却是笑了,平静的笑声听不出一丝波澜,被男人握着的手却是一片冰冷浸骨:“我一直以为,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对我来说,师父两个字存在的原在的意义与父亲二字无异。可现在想想,原来到底都是我太天真了。或许我此生就是与父字无缘。”
“想来,羿青师叔这么久未现身,应该也与师父和师母脱不了关系吧?无忧倒是不曾想过,师父居然也能对同门师兄弟下手?彼时手足之情,竟也是如此说弃便可弃,又何况是你我师徒?”那个北宫之中正直而又助他良多的羿青师叔,鬼谷的代理谷主,是否已遭遇了不测?
只怕也只有眼前这两人才知。若非是因着她将消息透露给他,他也必不会遭此一劫,难怪当初她总觉得奇怪,为何当初师叔既与她相认,却是从未提过师母?想来他也不知道这位师母的存在?
当然或许是其它的原因,总归,若是羿青真的出现在都城,那定会坏了他们的事儿,所以为防患于未然将之除掉,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无忧,为师……”少女淡然的反问,那漠然的眼神,让章明面色一僵,他蠕了蠕唇似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只是那眼中的愧疚和自责更浓。眸光瞥向身旁女子,眼中的挣扎最终一点点又散去。
洛无忧也不介意,话锋一转道:“不过,若我没猜错,师娘也当是曦氏族中之人,且身份地位应该也很高才是。就不知道,你到底是何人?真正名讳又是什么?一步步走的这么精准,让我来猜猜,你到底是秦宫里逝去的那位兮妃,还是那位五十年前逝去的曦氏族长?又或是还有其它的身份?想来不是也差不远了。”
是他们演得太好,也是她太笨,竟然一直未曾怀疑过,是了,怎么会去怀疑?当初拜师,是她起意求来的。他们从没有刻意的接近过,他们一步步做得滴水无痕总能把握所有的时机。
这共中的原由,想来不用多说,要知道曦氏族人最擅占卜术术一道。
“知道这些于你来说又有何益?我以为你会问我,我到底要你做些什么?无忧,总算相识一场,不到最后不得已的关头,我,也不会用这个办法。可惜的是少主太过固执。”
尤氏转身那静立的男子:“少主,机会我给你,他们能不能活下来,也都全看你。若你无恙,他们自能无恙,她亦能无恙。若你有事,无法坚持说到你做的那也就别怪我,只能用那个方法。”
“少主与少夫人的所思所想,你们的态度,这几日我都看得清楚分明,不过,你们不会有那个机会,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想来少主也不希望看到,她们为了你们陪葬。她有多在意他们,少主也应,比我更清楚。”
容狄静默不语,只那般淡淡的看着她。
千易却是愤恨的瞪大了眼:“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既身为曦氏族人,怎么要惘顾族规对无辜之人下手?你这样做不是在帮少主,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拿这样卑鄙的方法来逼迫,她以为这样做有用,他会不下手么?没用的,若是真到那时?
怕是族长临终之言终会一语成谶。
尤氏却是理也未理千易和还有些蒙怔的曦氏族人,她一双明眸幽幽,只定定的看着容狄;“少主,三月之期已到,你体内的生死咒封印将破,这是你最后一线机会。天命如此,你妄想逆天改命,这便是你要付的代价。”
男人依旧未回话,只侧头看向少女,双目对视,他唇角勾起一抹淡笑,透着几分柔和轻软:“无忧,可信我,还记不记得,本郡说过的话?”
“自然记得,你说的每个字,无忧都不会忘!”
洛无忧亦回以一笑:“你说你参佛从不信佛,我也说过我信命却从不认命。你还说过,你不会让他们有事,不会让自己有事。你从不曾失言过,我一直都知道,不管我站在多黑暗的地方,终会有月光照进来。”
“君心若明月,明月长存照无忧,我心无忧,亦只为君。容狄,我记得,你想许我的一世无忧,我会在这里等着,和他们一起等着。便若你远赴战场,无忧会等你凯旋归来。”少女唇边绽着笑,瑰丽灿然如朝霞初升。
若说命运让他们无法共存,她却是想让他们不能共死。可惜他们从不是认命之人。他们唯一相信的只有四个字:人定胜天!
“无忧,那你可还记得当初从齐洲转回时,本郡赠你两物,你还欠本郡一个承诺?”指腹轻抚着少女脸颊,男子颔首间声音温润。
洛无忧微愕,蹙眉:“记得,怎么,你想现在讨回?”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可他现在为何提这个?
“是,这是无忧欠本郡的,本郡自是要讨回的。无忧向来守诺,所以,本郡要你答应,相信本郡,站在这里,好好等着本郡回来。”伸手抚平女子眉宇间的褶皱,男人轻笑着。
“好。”
洛无忧点头,她本就是要在这里等着他的,这个要求本无甚过份,只是不知为何,却还是让她心头有些难抑的不安。
不待她回神,男人温润的唇瓣落在她光洁的额着,只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便已收回,随即,容狄便已放开少女的手,转身步入了阵中祭台之上。
他徐徐而行,步履从容,三千青丝流泄狂舞,曳地墨袍袍袂烈烈,他像是即将登上将台高位的王者。没有赴死的慷慨,没有渡劫的怯弱,掀长挺直的背影便似绝壁崖边耸立千年的苍松。
任狂风骤雨袭来,任时光更迭变换,经年历久亦没有半分弯折。那是巍峨苍劲的百折不挠!
那亦是天崩地裂,亦不变色的淡漠和从容!
枫林间,祭台外,无数双眼睛便就那般看着那道身影站了上去,没有任何人转开过视线片刻。阳光静静落在那道身影之上,投下片片的光晕,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朦胧的有些缥缈,像是要羽化登天的仙人一般。
那是一种让人惶恐的感觉,洛无忧紧紧的凝着那道身影,死死的掐着手靠着那股锐痛,才忍住没有让自己移开脚步,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