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然面无表情,沉默着不说话。
百里连儿挑着秀气眉毛,既然大人也一样无话可说,那便请大人,为连儿备好马车罢。
她说话虽然没有丝毫的声音,但男人却像是通读唇语一般,她说什么,他都看得出来。
当初,是他向容隐请求,将百里连儿留在他的府邸,照顾她大病初愈的欢。
因此还曾被父亲大骂了一顿。
父母亲并不看好百里连儿,便是老皇帝如今仙逝,他迎娶她少了最大的阻碍,可却……
还是拗不过父母亲。
养育,教养之恩大于天,无以为报,他绝不能轻易忤逆与他们。
只是……
不能忤逆是一回事,看着百里连儿,心里记挂别的男人,又是一回事。
修长的手指,慢慢的的收紧起来,男人的面色却始终沉静。
他的眸底是无欲无求的清冷淡漠,咋一看间就像是温和如玉的佳公子,不与俗世针锋相对,百里连儿见他一直不说话,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不过便是一辆马车而已,大人年轻有为,就算没有家财万贯,好歹一辆马车的钱,还付得起罢?”
若不是害怕,还会出现上一次,被攻击的事情,她又何须求着李初然,给她安排一辆马车?
眼下她手上的伤势未愈,若真被人给袭击了,只怕真的就要将命还给老天爷了。
听言,男人始终沉静的黑眸,终是缓缓的抬了起来,朝她看了过去。
那眼神不咸不淡的,看起来冷漠至极,“付得起如何,付不起又如何?”
他的瞳眸倪着她,眸底没有一丝颜色,“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只要你的伤势一天未愈,你就别想出这个府。”
“可我是回皇宫,隐哥哥他……”
男人眼眸沉沉,忽然呵斥,“闭嘴。”
百里连儿的神色瞬间停滞。
之于男人莫名其妙就低沉下来的声音,不甚理解,与此同时,也为男人莫名其妙的怒意而感到恼火。
他是她什么人啊?!
她做什么都需要经过他的同意?!
凭什么……
如今,她只是想回皇宫去见一下容隐,江雪玥一走,他必定稳不住心神,尤其是秦贵妃死后,他整个人变得有多冷漠,她是很清楚的。
现在遇到了父亲离世,妻子背弃,那都是极为难过的,何况还是天生就敏感的隐哥哥,在加上,他曾经自暴自弃过,她身为容隐认定的妹妹,前去宫中安慰他,开导他……
有什么不对?
百里连儿眯起了一双清亮的眼。
“你什么意思,李初然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否认,这些日子你对我的多加照顾,可我要提醒你,你不是你的奴仆,也不是你府中的任你差遣的婢女,你不开心了你就让我闭嘴,我招你还是惹你了?!”
“你就是招我惹我了!”
男人的眸色渐渐的阴沉,口吻森冷。
百里连儿听的一怔,随即恼火的瞪着他,“我哪里招你惹你了,你给我解释清楚!”
这些日子,她又不出房门,手上有伤身上也有伤,一般李初然不来看她,她都见不着他。
现在她也只是,趁他来看她的时候,跟他提出想要回宫的想法,他这是什么态度?!
还是说,在李初然的严厉,她百里连儿就这么卑微,卑微到可以随意任他践踏?!
男人缓缓的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的倪着她。
这种时候,百里连儿又岂会甘愿低他一等,二话不说也跟着站了起来。
她微微抬着下巴,一双清亮的黑眸盯着他,有种势必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就不放过他的仗势。
男人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漆黑如墨,深沉暗晦,更多的却是讥诮冷凝。
“你哪都招我惹我了。”
这不算答案的答案落在耳朵里,百里连儿被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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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紧的咬着唇,一瞬不瞬的瞪着他,瞪了他半晌之后,她才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冷笑。
“行,你不给我马车,那我自己走。”
李初然纯碎就是没事找事……
她跟他一样吃饱了撑着了才会去和他吵架!
她不稀罕他的马车,反正她的双腿没有受伤,只要能走那就走,倘若真就那么不幸,又遇上了劫色截杀的话……
大不了就是豁出一条命。
横竖不过一死,这世上的人,谁最后不都还是死了。
都一样。
不过就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百里连儿怒气冲冲的就要绕过李初然,往门外走去,谁料男人却是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臂,强行拉住了她的手臂,不许她走。
百里连儿的双手还包扎着厚厚的纱布,赌气起来竟也不管不顾,用力的甩开他的手,距离这么近,也不怕碰触到了伤口。
男人的眸色倏地一变,为她这个动作变得犀利阴沉起来。
“百里连儿,你是想死是罢?!”
闻言,百里连儿转过身来,一边甩着手一边看他。
“是啊,你想要送我去死么?”
男人的面色瞬间就难堪起来,“我不许你进宫,你就跟我急成这样?”
百里连儿已经不知道她究竟在跟他吵什么了。
总之就是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她都觉得很讽刺和刺耳。
“就是急成这样,”她有些高傲的抬起下颚,“所以你要怎么样,骂我不知廉耻么,还是要替我父母亲打我这个逆女?”
李初然面上的神色微怔,百里连儿却是微红着眼朝他走进几步,也不曾再挣扎过什么,就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
“李初然,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女人不知廉耻贴着你,或者是其他的男人,很人尽可夫,说不定已经不是清白之身,甚至还比不上那些风尘女子?”
男人的低垂着眉眼看她,凉薄的嘴唇动了动,无言的说着什么。
百里连儿倏地一笑,唇上被她咬烂的伤口至今未愈,牵扯间,竟能清晰的瞧见她唇上的伤口。
“你继续说啊,我什么都听着,等你说够了说完了,我绝对能死心,你往狠一点的方向说,狠狠的说,千万别留情面。”
有泪水从她的眼角慢慢的溢出,她唇线上的笑容却是绚烂如花。
“你不是一直不想我缠着你么,骂我啊,打我也可以,别留情,就像以前那样,伤我,别客气,伤我……那样你就能解脱了,我也能解脱了,你这辈子就再也不怕我会继续缠着你了――”
李初然的面色猛地发白,菲薄的唇颊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有种无声的压抑。
良久。
百里连儿的眉眼笑开了些,她抬起手袖抹了抹自己眼角的泪,恢复成平常时候的样子。
“你看,我给过你机会伤害我的,既然你不要,那我也就收回了。现在,你要么放开我的手,给我备上马车送我回宫,要么……”
她挑了挑精致的眉梢,“你就放开我的手,让我自己走回宫去。”
男人的深眸静静的凝视了她半晌,默了很久之后才慢慢的松开了她的手臂。
百里连儿的眼睫动了动,便听男人低着声音,开口道。
〝你的建议,我不采纳。好生在这里歇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喊人找我处理。我还是那句话,等你伤势大愈,我才会放你回宫,如果你不想被人监视的话,你就给我安分点,若真的惹着我了……”
说到这里,男人的话顿了顿,未等百里连儿反唇相讥,男人就已经看着她,又道出了下一句。
“你就是哭死我也要罚你。”
百里连儿皱着眉头瞪着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么?”
然而,她这话问出,男人却没有再搭理过她,转身就走出了房门,还顺带将她的房
门关好。
等百里连儿深深的呼了口气,用手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之时,她的房门外,已经站着两个伺候她的婢女,微笑着看她。
百里连儿一愣,“你们这是?”
平素她也有个婢女照顾她的起居,但从来都是神出鬼没的,在她需要用到的时候才会出现。
一般而言,她是喜欢自由,加上她自己当过婢女那么多年,身边根本不习惯有人伺候着。
现在倒是好,李初然说让人监视她,立即就来了人。
她若是没有猜错,这两个婢女应该是李初然给她的下马威,让她们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许她胡来。
果不其然,那两个婢女立即朝她行了一礼,解释道。
〝回连姑娘的话,大人说了,姑娘一人闷的很,要我们过来陪着姑娘。不过却也吩咐了,若是姑娘回了房,便让奴婢们在外边候着,不能进去打扰,因为姑娘可能需要歇息。”
“所以,我二人都是伺候姑娘的,姑娘有事吩咐,奴婢都会去做,只是……”
那两个姑娘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微微咬着唇有些为难的道。
“大人说了,奴婢二人一定要留一个在姑娘身边候着,还请姑娘,在日后莫要为难奴婢。”
大人说了,有什么话可以直接与百里连儿挑明了来说,别等到日后,那火气越积越多,对她的身子恢复没有益处。
可是那样……
其实应该,也不怎么好罢?
她们二人偷偷的瞄了一眼,站在门前精致美丽的女子。
只见她漂亮的眼睛里溢满了怒意,虽说是怒容,但那双黑眸里却是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就是她面上的神色,教人有些……
不敢直视。
愤怒到,有些扭曲。
于是,两个婢女统一得出一个结论――
大人,似乎又惹着姑娘,生气了
……
…………
李初然这个人,说刻板他又与时俱进,说与时俱进,他偏生又喜欢墨守成规。
最重要的是,他有点大男子主义,百里连儿与他吵了闹了,他也就是随她吵了闹了,也不知去顾全她的心思,想些办法令两人的关系,和缓一些。
尽管,他现在也不曾好受过……
公务上的事情,频频出错,被李丞相批骂,他定了定心神,酝酿了许久,才将百里连儿那日的语言,神态以及放下一切决绝的姿态,从脑海中挥去。
百里连儿也同样没有理会李初然。
那日纯属的李初然没事找茬,她自然不会认为是自己错,只是闹气的时候,身边还有人盯着,着实是一件很烦躁的事情。
她被困在屋子里几天,又不想出去走动走动,窝在房子里不知该做些什么。
双手伤着,她又不想看书,就只是打开镂花窗,从窗子那边往外看出去,视线似乎落在了湖畔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性子很好,也恩怨分明,李初然招惹她的,她绝对不会拿旁人出气。
两个婢女也是格外的喜欢,照顾她这样性情好的主子。
加之,李初然的脾性也很好,在她们二人看来,李初然和百里连儿,就是天生一对。
现在瞧着百里连儿气恼李初然,她们挑准了时机就会告知百里连儿,关于李初然的一些事情。
比方说,李初然昨夜又在书房呆了一宿没睡,翌日出门上朝的时候,还不忘过问她的病情。
又比方说,李初然下朝回来之后,第一个过问的,是百里连儿用过膳没有。
再比如说,用过晚膳之后,百里连儿的双手需要换药,他本想亲自过来,替她上药,又怕她还生他的气,也便吩咐了她二人,好生的照顾百里连儿,不能让她难受,上药的时候轻点。
诸如此类等等,谁料百里连儿听完这些,第一个反应,竟是惊奇质疑的问道。
“你们确定,你们口中说的时时刻刻记挂着我的人,是你们的大人
?”
她的眉头紧紧的拧着,面上没有一丝相信的神色,总以为是两个婢女为了讨好她,才这么说话的。
见两个婢女信誓旦旦,一副不敢虚言的模样,她才勉强信了半分。
两人见百里连儿的面色缓和了不少,总算没有前些日子的愁绪与紧绷,难得的相视一笑。
随后,便听百里连儿扭扭捏捏的问,“那他现在,是不是很忙?”
虽然李初然会记挂她,让她觉得不大可能,但毕竟,心底还是希望,他能这么做的,听两个婢女这么一说,她的心底自然控住不住,流露出一些喜悦的心情来。
连带着这些日子,对李初然的恼意,也一并消除了大半。
她喜欢李初然太多年了,从第一眼算起,再过一年,就要到六年了。
人生,有几个六年可以挥霍,可以重来?
倘若不是李初然有些话太伤人,她甚至以为自己,会爱他成为习惯。
虽然现在也还算是爱他成习惯,他的任何一个柔情的动作,眼神,都能分分钟让她重新坠入情网中。
两个婢女见状大喜,纷纷捂着唇角偷笑。
其中一个道,“大人近些日子,正在调查帝京的大案子,所以有些忙碌,但心底还是记挂着姑娘的,姑娘,你就莫要生大人的气了。”
百里连儿转了转眼眸,默了良久后撇了撇嘴。
“是他轻贱我,才不是我生他的气……”
“是是是,都是大人的不是,姑娘您大人有大量,看在大人劳心劳力,还惦记姑娘的份上,您就原谅了大人罢。”
百里连儿瞥了方才说话的婢女一眼,唇角忍不住扬起,而后又被她强行压下。
她绷着一张娇俏而发烫的脸颊,“是他生我的气……我只是觉得,在这里很闷,没有地方可以去,以往这个时候,我都可以去御花园赏花的,如今春节即将来临,我却连君子兰都不曾见过,那我自然,不会过的很愉悦。”
其中一个婢女仔细咀嚼着她这句话,随后笑眯眯的与百里连儿道。
“姑娘这是,想要赏花是么?”
百里连儿脸上滚烫一片,心绪也乱的厉害,只有把话题绕出去她才能正常的对话。
也便低低的嗯了一声,不想让这两个婢女知道,她心底雀跃的不行。
那个婢女看着百里连儿的眼神闪了闪,当即就寻了个借口退下,跑到了李初然的书房里,将这个消息告知与他。
李初然从书中缓缓抬首,视线落在那婢女身上,声音清淡而低沉。
“赏花?”
“是啊,连姑娘说,她在屋子里呆的发闷,特别的想看看花,尤其是君子兰。”
李初然沉吟了半晌,那婢女有些忐忑的抬眸看向她。
“大人,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若是大人可以买到君子兰,赠与姑娘瞧瞧的话,姑娘必定会开怀一笑,说不定过往的事情,姑娘都会原谅大人的。”
听言,男人的面色一沉,“我需要她的原谅?”
分明就是她招惹的他,住在他的府上他的身边,心却还想着皇宫里,她最不该想着的人。
他都没有要她做些什么,来求的他的原谅……
凭什么,却是要他求得她的原谅?
那婢女面色一僵,随即诚惶诚恐的道,“奴婢该死,是婢女自作主张冲撞了大人,大人才高八斗为人温和有礼,自然不需要求得旁人的原谅,该是姑娘要求得大人的原谅,是奴婢失言,还请大人恕罪。”
男人的面色稍霁,他挥了挥手,示意那婢女下去。
婢女赶忙就朝他行礼,退出了房门。
而男人将视线,再度投向书案上摆放着的资料,静看了良久,却是一个字都没能看入眼。
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方才婢女的那句话――
【若是大人可以买到君子兰,赠与姑娘瞧瞧的话,姑娘必定会开怀一笑。】
开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