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是个什么样子,百里连儿太清楚了。
虽然宫中人尊称她为一声姑娘,但她比谁都清楚一点,她就是皇后身边培养的贴身婢女。
并非宫婢的下场就会不好。
十几年前,皇后身边,有个叫冷华兰的宫婢,也一样在出宫的年纪里,嫁给了安平侯纺。
她是皇后身边的婢女,而自己现在也是。
宴会不常开,一般都是有特殊事件的,才会需要老皇帝和皇后一起出现。
这次来的人不是很多,百里连儿的目光却是只黏在了,那个身着一袭官袍,面色寡淡的男人身上。
老皇帝寒暄了好久,下面坐着的官员,也大都面带笑容,士气昂扬。
大理寺卿和李侍郎破的案子,是帝京近些日子才出现的杀人案。
听说杀人手法很残忍。
每一起案件,受害者都是女子,高矮胖瘦不定,眼睛都是被挖出来的,其后那些死者的身上,还有大量的,被捅刺的伤口,像是被人泄恨一般,整个背部腹部都血肉模糊。
这起案件,除了受害人的身份是女子之外,其他的一概没有相同之处。
按理说,应该是很难破解的。
可……
大理寺卿和李侍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将这起连环杀人案,顺利破解。
据了解,杀人犯好像是个杀猪的屠夫。
大概是两年前,他的妻子突然双目失明,急需救治,他掏出所有的家产,只求好大夫相助。
死者里边,有个人是引荐他,带他妻子去一个大夫那里瞧病的。
他去了之后,那位大夫倒是医术高明,看过病之后,他却是皱眉摇头,说他妻子身患重病,导致失明,接下来不是嗅觉会出问题,就是听力会出问题,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教他回去,好好准备后事。
屠夫深爱妻子,两人自幼感情坚定,一时无法接受事实,便大闹了医馆。
医馆的大夫好说话,可大夫的妻子却是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一把将他告上了衙门。
屠夫下跪认错,说他情绪的确容易暴动,加上家中有病重妻子,需要养活,求大夫的妻子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恰好那时,大夫的妻子身边,有个同样牙尖嘴利的丫头,说他就是咎由自取,二话不说,将他送上衙门,关了好些天。
等他出来的时候,他的妻子已经去了。
他平常为人尚好,做人也大方,有个好心人就将他妻子的后事料理了,他失魂落魄,面色惨白。
那人叹了一句,“没事何必跟那些人斗,你把自己斗进去了,到了最后,却连你妻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何苦呢?”
屠夫也没有说什么,就只是趴在棺材上,看着他的妻子,痛哭流涕。
后来,医馆的生意越做越好,他那夫人越发的高调,偶尔心情好,出来买菜的时候,被他瞧见。
她和她的婢女,过的越是滋润,有一种说不出的怨气,就越是从他的心底滋生,膨胀,直至,爆发。
死者总共四人。
一个是大夫的妻子,一个是大夫妻子的侍女,一个是引荐他去那看大夫的大婶,一个是平民中很普通的一个姑娘家。
案件算不上很抽象,难就难在,这恩怨情仇过去的时间有些长。
一般人很难查到,会是屠夫动的手,杀的人。
两年的时间,李初然还能把她给忘了……
谁能料到,这位杀猪的老兄,却是还会牢牢的记得,当年的事情?
具体的破案过程,百里连儿不清楚,听外人说,好多关键的话,以及推理,都是李侍郎说的。
她正在这边七想八想,殿内却突然安静了起来。
她有些疑惑的抬眸,便见众人的视线,皆往她这边瞟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
她朝皇后看去。
可是皇后坐在她的前方,她看不见,皇后脸上的表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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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静寂的,似乎变得有些诡异。
李初然的目光,从坐在他身前的一个穿着褐色官服的官员头顶上,笔直的落向了站在皇后身边的女子身上,眸色幽幽的,有种说不出来的深沉。
百里连儿搅了搅手,不知所措。
老皇帝的声音却是有些薀怒。
“怎么,连儿好像不大愿意啊?”
百里连儿一愣,再是不知情况,也该明白,眼下的形势并不利于她。
她走到大殿的中央跪下,重重叩首,却是没有说话。
皇后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朝老皇帝道,“皇上息怒,这丫头迷糊惯了,皇上突然要给她赐婚,想来她是有些晕的,不如就让她好好缓一下,等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好的。”
大理寺卿的视线,往百里连儿身上瞟去。
他也是少年英才,虽然年纪比李初然大上几岁,但古人看重的从来不是年岁。
也不讲究年岁。
百里连儿生的美貌,他也没有多差。
何况,他如今胜任的,还是大理寺卿此等高位。
她嫁与他,哪点不好?!
皇后这么一说,百里连儿瞬间了然。
那个大理寺卿,应该是向老皇帝求赐了,老皇帝可能是问她愿不愿意,只是她走神,没有听见。
谁让他们唠叨了那么久,才切入正题。
她身子伏地,姿态极是卑微。
“皇上,民女年纪尚小,还想在皇后娘娘身边,多陪她几年,暂不想嫁为人妇,请皇上莫怪。”
这是很一般的推辞,任谁都听的出来,她的抗拒。
大理寺卿何曾受过这种排斥,面上顿觉有些挂不住,心底腾的一下冒起了火气。
“皇上,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微臣绝不勉强,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老皇帝显然也怒了,大手重重的拍了龙椅的扶手。
“百里连儿,你已经及笄,难道还小么?!”
百里连儿紧紧的皱着眉,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说什么都会是错的。
她不想嫁,本身就惹恼了那两个大男人。
可她若是顺从了老皇帝所言,嫁给了大理寺卿,那她就是委屈了自己。
可她,又不想委屈自己……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坐在上头的老皇帝,龙颜大怒,身边忽然响起哒哒的脚步声,随后纤细的手臂猛地被人拉起,接着脸上一痛,她被人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该死的贱丫头,皇上在此,岂容你胡闹,还快磕头认错?!”
皇后一声呵斥,百里连儿一怔,随后伏在地上。
“连儿知错,请皇上皇后娘娘息怒。”
皇后冷冷的松开了她的手,朝老皇帝望过去,她保养得当的面容一片素色。
“皇上,这丫头年纪虽然已经及笄,但这性子实在是鲁莽,也是臣妾的不是,臣妾这就叫人把她带下去,严加管教,还请皇上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好。”
未等老皇帝说什么,她看向大理寺卿。
“张大人年轻有为,绝非等闲之辈,连儿这丫头娇养横气,配不上大人,大人值得更好的。”
大理寺卿倒是不敢和皇后对着干,他瞥了一眼,被皇后打的脸上红肿一片的百里连儿。
那一巴掌不是虚的,他离的那么远,都可以听到清脆的巴掌声,可见力道有多大。
也算是消气,他开口道,“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是微臣配不上连姑娘才是,微臣对不住皇上,对微臣的一番用心,也请皇上,收回成命罢。”
……
…………
宫宴仍在继续。
百里连儿挨了一巴掌,脸上的伤还没有上药,就被皇后罚到御花园的小亭子
里,跪着了。
在御花园里跪着,而非是在她的寝殿内跪着。
虽然大家都知道,可能是做戏的成分多了点,但……
百里连儿却是真的在那里跪着。
平素有几个嫔妃,和百里连儿八字不合,确切的说,是和皇后八字不合,见此便来羞辱一番。
百里连儿懒得理会,任由她们来说。
不过就是骂骂而已,既不伤身也不伤人,理会什么?
许是她们觉着无趣,便也就自己离开了。
此时,大部分妃嫔不是在自己的殿内歇息,便是在宫宴那边,陪着老皇帝出席宴会。
除了巡防的禁卫军,会从御花园走过之外,这大晚上,能陪在百里连儿身边的,只有蚊子。
尽管无聊,腿还发麻脸还疼着,但百里连儿的心情总归算好。
没了姻缘的烦恼,只要她再等三年,容隐就会及冠,就会从边境那边回来了。
可她已经及笄,这三年的时光里,谁都不敢保证说,究竟会发生什么……
毕竟,计划永远追不上变化。
思及此,百里连儿的心情莫名的又沉了下来。
今夜的月色很好,满天繁星。
她的眸光黯淡,数着天上最亮的星星,暗暗想着,不知那颗是自己的父母亲,变幻而成的。
……
在她不知拍死了多少只蚊子之后,有人迈着沉稳的步伐,朝她走了过来。
长长的走廊中,橘黄色的青灯挂在两旁,显得幽冷而冷情。
除了脚步声之外,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百里连儿蓦然回眸,那人的风雅清美的容颜,便瞬间落入了眼中。
她唇角一弯,“真的是你?!”
李初然的面色清清淡淡的,菲薄的唇微微抿着。
他走上前,她仰着头看他,他便蹲下了身子,定定的看着她。
百里连儿的脸蛋很小巧精致,如今右脸上却是有很清晰的掌印。
她没心没肺的笑着,男人眸底翻滚了一丝情绪,自袖中掏出了一瓶药膏来。
他拧开药瓶口,百里连儿好奇的问他,“你也是破案的官员之一……你怎么会来?皇上不是要嘉奖你么?说不定是给你封官加爵,真是太好了,我在这跟你说声恭喜!恭喜恭喜!”
说完了又觉得不对,她忽然扯了扯了他的衣袖。
“这是御花园,你一个外臣是不可以进来的……
男人把药膏抹在手上,然后看向她的脸,给她抹上去。
百里连儿本能的一缩,往后退了退身子,李初然似是有些不耐烦的,扣着她的手,将她拉回来。
他帮她抹着药,眸色专注,神色淡淡。
“别动,我给你上药。”
百里连儿呆呆的看他。
男人的动作轻柔,眸色也很柔和,但他的面色却是不怎么好看。
便是在这么柔和的昏黄的烛光下,他俊美异常的脸也是那么的紧绷着,像是被什么事情惹怒了一般。
在那些清晰的红痕中涂抹好了药,男人半阖下眼帘。
他收回了手,将药瓶的瓶口重新盖好,准备起身离开。
百里连儿忙拉住他的手。
男人掀起眼皮,唇上牵起凉薄的弧度,“有事?”
百里连儿抿着唇,低声道,“你为何突然,待我这么好?”
她发现,人的脸皮是会长厚的。
之前他对她尚且有礼,但后来,许是腻烦了她的纠缠,他便开始不搭理她。
所以,他突然来给她上药,应该还是抱着特意的心态来的。
她忍不住好奇,很想知道为什么。
难道……
是被她的心意打动了?
不大可能……罢?
男人的声音很清晰,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大概,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
“我生辰那天,你不是也帮了我?”
百里连儿心直口快,“那是因为,你救过我啊。”
男人的眼眸一眯,眼神不明的看着她,语气淡淡的。
“什么时候?”
百里连儿,“……”
哦。
对。
他忘记了三年前的事情。
百里连儿悻悻的收回了手。
那双漂亮的眼睛眨巴眨巴了下,忽然想起了什么来,她马上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一个荷包。
拉过他的手,递与他掌心上,她看着他笑道。
“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我什么都不能报答你,唯一会的,就是秀花。你收着罢,就当是我感谢你。”
李初然终于抬起了头,深黑的眼眸对上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敛着暮色的浓雾,他将手里的荷包还递给她,低声道。
“我来这里,不是要你的报答。”
百里连儿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脸厚。
许是有些事情做的多了,也就不会再感觉到尴尬,她言笑晏晏的问他。
“大人不要连儿的荷包,难道,是要连儿,以身相许么?”
李初然忽然嗤笑了一声,“不过只是帮你上了药而已,你就要对我以身相许?”
百里连儿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是自豪的道,“那是因为,你是李初然啊。你若不是李初然,我百里连儿,也不会这么廉价的把自己卖出去。”
男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你想把自己卖给我?”
百里连儿眉眼弯弯,“是挺想的。”
她朝他倾了倾身子,娇娇柔柔的问。
“那,你会不会想要买?”
男人冷笑了一声,“你现在,已经得罪了大理寺卿,我把你买回去,找罪受么?”
百里连儿脸上的表情收了收,有些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我对他又没什么心思,是他突然说要娶我的,那我自然要拒绝啊。”
男人的眉目一动,似是对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菲薄的唇畔牵出些笑意,只不过并不怎么明显,淡淡的弧度随时会消失一样。
似是想起了什么来一般,他又敛起了唇角的弧度,收紧了手里的荷包,面无表情的站起了身子。
没有说一句话,就走出了这个凉亭。
百里连儿望着他的背影。
如果不是在罚跪,如果不是这个地方,李初然根本就不准进来,她倒是真想朝着他的背影大吼,问上一句――
【如果她卖,身,那他到底买,还是不买?!】
……
…………
春末的微风,仍旧有一股刺骨的寒意在。
李初然刚走进了殿内,便有人让他去李丞相身旁好生坐着。
李丞相一张脸紧绷着,不苟言笑。
李初然定了定眼眸,唇角淡淡的抿着,倒也不曾开口,说过些什么。
直到宫宴结束,他们父子二人出了宫门。
所有参与宫宴的大臣都已经纷纷离去.
李丞相面上的笑意,渐渐敛下,忽然对准了李初然的脸,就狠狠的打了下去。
男人的力道,不比女人。
百里连儿被皇后甩了一巴掌,顶多就是脸上肿了一点。
李初然被自己老子甩了一巴掌,便连唇角也跟着溢出了些血色。
李丞相的眸底有浓烈的暴怒掠过。
“为父不是说了
,不准和百里连儿靠近的么,你把为父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李初然低垂着眼眸.
“她帮过初然,见她落难,初然没理由放任不管。”
李丞相冷冷的笑了笑。
“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的人?”
李初然抿唇不语。
李丞相却是气急反笑。
从他的衣袖中寻出了,百里连儿送给他的荷包.
李初然盯着那荷包,默着不语。---题外话---更新毕,七夕快乐。明天就会写到容隐回京的事情了,这几章就是交待一下,他们之前的事情,做些铺垫,很快奸情就会来的,一浪一浪的来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