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却是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你这般好学,在你父亲回京的这段日子里,你就先去老九府里住着罢。
有什么问题想问的,尽管问,等你父亲回来了,你就成了才女,如此,你父亲才不会怪罪朕,将你的婚约解除了。”
住着?
住在九王府?!
大殿上,又响起了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炱。
哪个女子有自己的府邸,却还要住在旁人府中的?
江雪玥又不是孤儿。
老皇帝让她住在九王府,还住到她父亲回京,这不是变相的告诉世人,她与容隐的关系,**不明么?瞀!
脑子纯一点,指不定想的,便是江雪玥要嫁与容隐,做九王妃了。
江雪玥自是明白众人的心思,她抬眸看了一眼容隐,抿了抿唇,试图挽回老皇帝的话。
“皇上,学术的问题,雪玥与殿下,平日里交流的已经足够了,不必……再者,雪玥若是住在九王府的话,殿下定会有诸多不便的地方,所以,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老皇帝抬了抬眼。
他看了看,低垂着脑袋的江雪玥,视线一转,瞥向那安坐着,一动不动的男人。
“老九,你觉着如何?”
众人的视线,齐齐的往容隐那边瞧去。
只见容隐的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无色,冷冷清清的,没有多少暖意。
江雪玥的一颗心,不知为何有点七上八下的。
像是被人吊在树上,剧烈摇晃着,不得安稳。
老皇帝老糊涂了,容隐定然是不糊涂的。
她若真的入住他的府邸,那她的名声,可就真的不能要了。
不过,依上次,容隐与老皇帝针锋相对的模样,老皇帝此言,多半会遭到容隐的拒绝。
果真。
男人放下手中的茶杯,他站起身来,从红木座椅上走出。
他的面色异常寡淡,唇色也泛着淡淡的白,没有血色。
他不咸不淡的,瞥了一眼江雪玥,随即,又缓缓的望向老皇帝,勉强恭敬的拱手道。
“将死之人,还是莫要误人清白为好,儿臣身子有些不适,告退。”
江雪玥微微怔住。
容隐却是转了身子,挺直了背脊,往殿外走去。
蓦然间,有一股酸涩的感觉,从心底涌出。
不浓,很淡。
但足以,令她感受到,那份酸涩之苦。
那是,对容隐的。
她只顾着自己的清白与名声。
却是忘了,容隐是一个,传言活不到弱冠之年的人。
他的心理防线本就偏低,敏感程度,亦比常人要高出很多来。
而她的推辞,落在他的耳里,无疑的,生出了几分嫌弃的意思。
老皇帝也是一愣,随后便沉下脸来。
“玥丫头,是这般想你师父的,所以才推辞的么?”
江雪玥忙起身,跪在了地上,“回皇上话,雪玥万万没有这般想过,只是……”
“行了。”老皇帝毫不留情的截断了她的话茬,冷声道。
“你若不想抗旨,明日便搬到老九那去住,老九身子不好,身边也没个人照应着,朕赐予他的婢女,他又不喜用。
朕思来想去,便只有你合适,你身为老九的徒弟,理当多加照顾着他,若是连你也那般看待老九,那可真是……”
老皇帝的语气,隐隐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后边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
但,江雪玥却是极为明白的。
当年,容隐被宫中数十位御医,断言活不过弱冠之年。
老皇帝何其恼怒,一下子便斩杀了在场的所有宫婢,太监及其御医。
只是……
容隐的身子确实不好。
不论怎般调理,不仅不见好,还愈发变差。
他这才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
太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容堇的眸色微微深了深。
江雪玥应声,“雪玥,遵旨。”
……
…………
江雪玥是随容隐来的。
容隐先出了宫门,但太后寿宴还没有结束,江雪玥走不得。
想来,容隐应该会先坐马车,回九王府罢。
江雪玥走在宫道上,想着适才太后拉着她的手,与她说的话。
“你母亲走的太快,都还没有看着你长大,便香消玉殒,可是丫头,你一定要记得,纵使你失去了母亲,你还有哀家,说来你也不信,哀家与你母亲,关系极好,在哀家,还没成为太后之前,你母亲,不知为哀家,默默做过多少事情。
哀家感激她,便让皇后,将你母亲,赐予安平侯做夫人,却是想不到,你母亲竟是如此早逝,如今安平侯府里,那个独大的妇人,若是敢对你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抑或伤害于你,你尽管与哀家说,只要哀家一日尚存,那些狼心狗肺之人,就妄想欺你辱你分毫!”
犹记得,太后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是透过她,盯着皇后说的。
为什么?
难道当年母亲之死,太后也是知**么?
可听太后的话里,好像也没有知道多少的样子。
只是知道,此事与皇后脱不了干系。
原来,太后不喜安平侯夫人,是这么回事。
江雪玥深深的呼了口气。
为何突然觉得,越是去找寻十年前的真相,便感觉,谜团越是深不见底呢?
皇后杀母亲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如今,莫名其妙跑出来一个太后,又与母亲纠缠不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忽然间觉得,也许她的母亲,原本就不是什么寻常的宫婢。
正胡思乱想着,一道温润儒雅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路。
“玥兮郡主,请留步。”
江雪玥顿住了脚步,她转身回眸,却见那人正疾步朝她走来。
少年一袭淡蓝色长袍,面如冠玉,俊美柔和。
江雪玥微挑了眉头,“代史大人。”
李初然朝她拱了拱手,朝她道,“郡主是随璟然殿下来的,想必如今,是没有马车回府了,若是郡主不弃,初然愿送郡主一程。”
就这事?
说的那么正经作甚
江雪玥很想笑。
但碍于人家就是学这一行的,文绉绉的说话,才符合李初然的官职。
于是,她也一本正经的回道,“雪玥求之不得,那就有劳代史大人了。”
李初然将江雪玥的眸色,收入眼底。
唇角微动,他朝她做了一个手势,“郡主,请。”
李初然的马车,就停在宫门口处。
江雪玥没多看,大大方方的,上了马车。
李初然的视线,往外瞥去,只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在宫门口的一处,安稳放着。
他眸色一闪,掀开车帘,也上了马车。
千雾坐在马车外的一侧,紫卉坐在另一侧。
两人的视线,皆齐齐的望着李初然那一辆马车。
紫卉眯了眯眼,低声问道,“郡主怎么上了旁人的马车,那个家伙有什么好?”
千雾凉凉的回,不过显然也是故意压着声音的,语调偏低。
“你该问,眼下该怎么跟主子交待?”
紫卉道,“要不,趁他们还没有走,我下车,把郡主请过来。”
“……”
“收好你的眼神,那个叫李初然还是李初九的,甚是得郡主的心,大观音寺的那次偷窃案,可不就是郡主,替他遮掩过去的么。
此次,可真不能再让她,与那个男人有任何的交集了。”
江雪玥极为多疑,疑心病甚重,能得她相助的人,要么是她需要合作的人,要么,便是得她赏识的人。
她已经有主子了,自然不必再去结识她需要合作的人。
那么,此人,便是江雪玥赏识之人……
这怎么成?!
江雪玥是她家主子的女人。
怎能赏识其他男人?
若说她家主子差劲,那还说的过去。
问题在于,她家主子比那男人,要好上千倍万倍。
眼下,江雪玥还上了其他男人的马车,撇下她家主子,走了。
就更不成了!
紫卉心里越想越不对劲,“不行,我得去请郡主过来。”
她正要跳下马车,去拦下快要越过他们的马车。
谁料,她这一个跳下马车的动作都没完成,车帘就传出一道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她听得清楚。
“回府。”
紫卉眼睁睁的看着,李初然的那辆马车,从他们身边驶过。
她咬唇,皱着眉头应道,“是,主子。”
……
…………
李初然的马车,要比容隐的马车小上许多。
不过,他的马车上,并没有什么东西。
所以,看起来挺宽敞的。
李初然唇角,勾勒着温润的笑意,“上次,在大观音寺,初然谢过郡主出手相助。”
“代史大人客气。”
江雪玥漫不经心的回道。
瞧她那模样,李初然也不恼,反倒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初然也曾说过,若是郡主有事,大可寻初然相助,不知郡主,是否还记得?”
江雪玥点了点头,“代史大人如今,不就正在帮助雪玥么?”
就这样?
送她回府而已,怎能与她自毁名声去救他,相提并论?
李初然轻敛了眸光,“其实,初然不是很明白郡主。”
江雪玥望着他,细长的睫毛,轻轻地颤了颤。
他低醇的声音,缓缓溢出唇角,“郡主不惜以自毁清白的举动,助初然躲过了一劫,却不问初然缘由,亦不要初然报恩。
即便,只当郡主那时不知为何,看见初然便随意救下了,可,之后的事情,太子也说了,初然是去盗取国宝的,然郡主还是没有去告发初然,初然,想知郡主为何,要那般做?”
江雪玥眼波微动,声音不疾不徐。
“救一个人,需要理由么,本郡主听说,当年本郡主失足掉进湖里的时候,代史大人也是奋不顾身的,跳下来,将本郡主救起。
当时的代史大人,可曾向本郡主要过报恩,抑或,给出救本郡主的理由?”
李初然怔了怔。
所以江雪玥,是在还恩么?
“这可还恩,所付出的牺牲,会不会有点大,毕竟,那是郡主的清誉。”他问。
江雪玥有些哭笑不得,“代史大人如此纠结,便是因为,本郡主是毁了清誉去帮你,逃过一劫的。
所以,代史大人良心不安,觉着不公平,有所亏待本郡主,这才要本郡主,要求你去做什么,是么?”
李初然红了耳根,却是凛然道,“郡主误会了,初然的母亲,曾不止一次告诫过初然,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就该有始有终,既然是初然,毁了郡主的清誉,那理应由初然负责。”
“代史大人想多了,本郡主的清誉早已败坏,明日一旦入住九王府,就更加败坏了。”
江雪玥摆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名誉既不能拿来吃,也不能拿来喝,拿着既然无用,那自是能帮一个,是一个。”
她的视线,转向李初然,眸色幽深漆黑,隐隐带着点笑。
“如果代史大人,当真是想要帮雪玥做什么的话,便将代史大人,窃取国宝的理由,告知雪玥罢。”
李初然眸色晃了晃,“此事,怕是不能告知郡主的。”
他凝着江雪玥,满脸真城,“郡主可以提其他的事情,只要初然力所能及,定会为郡主做到。”
江雪玥懒懒的挥了挥手,算作表示。
虽然这个表示,李初然没能看懂。
车内的气氛,安静下来。
李初然忽然道,“也许,依郡主的玲珑心,应该已经知道了不少宫里的事情,但,初然还是想说,远离不该接触的人,才是郡主,最好的自我保护。”
“不该接触的人……”江雪玥微微笑了笑,“其中,也包括代史大人么?”
“是,其中也包括初然。”
男人回应的,毫不犹豫。
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江雪玥看着他,“既然代史大人,是在告诫雪玥,不要和不该接触的人,接触,大人却为何,还要跟雪玥谈话?”
男人的面色一僵。
江雪玥却是道,“雪玥最不喜的事情,便是戴着面具做人。”
她的眸色清清冷冷的,眸底再无一丝温度。
“代史大人寻我一同回府,为的,不就是劝我,不要跟宫中人走的太近么,大人大可明说,雪玥听着便是,又何必拐弯抹角的,说着不累么?”
李初然眯了眯眼,“郡主何以认为,初然的目的,是为此?”
“因为,你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口那个位置。”
江雪玥眸光微敛。
纤细的手指,轻轻的在她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
“那个位置,一般而言,不会有人停,尤其是朝中大臣,因为,那个位置,会遮挡前方,以及后面的所有视线。
之于天陈国的礼数,低调,礼仪,考量周全,雪玥相信代史大人,应该很明白这个道理,可惜的是,大人犯糊涂了。”
他要送她回府,若是她应了,不论李初然的马车,停在宫门口的哪个位置,她都不会有意见。
他怕的,亦应该不是怕她有意见,而是,变数罢。
怕容隐的马车没走,那他与她谈话,便会少了一次机会。
她极少在安平侯府,明日更是要入住九王府,他想见到她,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是以,此次便是机会。
“也许,只是凑巧。”
李初然盯着她的眼睛,淡声道。
“毕竟那个位置,也不是没有人停过,不是么?”
既然要打开天窗,江雪玥自然会说亮话。
也许礼仪学得不好的,又或者,位高权重的人,或许会停在那个位置上,但,代史大人不会。”
她的唇角含笑,“毕竟,代史大人的家族,可都是以礼数周全,而名动天下的。
至于大人的身份高贵,雪玥自是不敢质疑什么,但,这位高权重嘛……”
她的话,没有再说下去。
李初然家世不错,父亲的确是位高权重的人。
但之于他自己,不仅是一个礼教很好,还是一个,绝无孤高,傲视凌人气息的人。
相反,他彬彬有礼,温润似水。
这种人……
断断不可能,会在宫门口的那个位置上,停下马车。
都说细节决定成败。
江雪玥无理由的相信,李初然送她回府,绝对是有目的的。
李初然垂着眉目,唇角挑起一抹笑。
“郡主,的确心思细腻,初然甘拜下风。”
江雪玥朝他拱手。
第一次不是施女儿家的礼数,颇有点洒脱的意思。
“大人所言,雪玥都记下了,只是,人很多时候,都会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却奈何,每个人的命运,都还是交在了,老天的手上。
并非雪玥,不想从局中跳开,而是越跳开,越发现,其实都往深处跳去了,既然已经跳下去了,那便只能是在那安营扎寨。
除了巩固自己和防御敌人,雪玥,别无选择。”
是的,她别无选择。
要么她强大,敌人死,要么,敌人强大,她死。
在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逃跑这件事。
因为逃跑,也是意味着,死亡——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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