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的人行事很干脆利落,说退婚,当真就退了婚。
一场议亲害得人家里姑娘名声受损,连同整个杨府都受到连累,夏侯老爷子心有愧意,在对方执意之下,两府之间的亲事正式作罢。
得知自己不用再到杨府做上门女婿,夏侯非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可是并没有。
每每想起老爷子看自己的眼神,想起那些外界对杨府对杨红玉恶意的评说,他心里就闷得慌。
“大哥,我是不是很不争气?”趴在书房书桌前,夏侯非像只迷失方向的小狗,沮丧又茫然。
夏侯亦放下手头事务,面上难得出现正色,“确实不争气,二十来岁的大人了,做事仍然不顾后果,你若稍微懂事点,就自己反思。”
夏侯非沮丧之色更重,他想说他离家出走的时候没想到事情会外传,连那帮狐朋狗友他都没告诉,只想着悄悄溜出京城,用这个跟老爷子及大哥表明自己不想成亲的坚决态度。
却没想到,事情到最后悔演变得不可收拾。
“老爷子跟杨老之间的交情,在此时过后恐怕也淡了。你现在最该做的不是来问我你争不争气,”夏侯亦无声叹了下,道,“去看看老爷子,好好跟他认个错赔个罪,他现在应该在清风亭喝酒。”
清风亭在夏侯老爷子所住院落的偏角,建在两丈高的石台上头。
老爷子说亭子得建在高处才能视野开阔,清风送来。
平日在府中有闲暇,老爷子最喜欢的去处便是清风亭,坐在亭中一边品茶饮酒,一边纵观周围风光,便是他最为享受的时光了。
七月酷暑依旧,只有临近傍晚的时候,气温才会下降,相比白日烈阳时显得要凉爽一些。
此时坐在清风亭上,便能享到炊烟、晚霞、落日、清风。
夏侯非到的时候,老爷子正在上头亭子里看日落。
“祖父,孙儿认错来了。”爬上凉亭,站在老爷子身侧,夏侯非低低喊声祖父。
老爷子望着天际,没有转头。
时有凉风吹来,扬起人的发丝、衣角,带来丝丝凉爽。
天际霞光远远打过来,将整个亭子乃至周围都笼上一层紫金红纱。
“你要认错,该跟杨府认错,该跟杨府赔罪。”
好半晌,老爷子才在沉默中缓缓开口,语气已经没了此前的剧烈波动,变得平和,也透着怅然。
“这门亲事,其实是我厚着脸皮,仗着跟杨老的交情强求来的,并非如你所以为,是杨府挑中了你做上门女婿。”
“要是老头子知道最后悔累杨府至此,就算你打一辈子光棍,我也不会让你去祸害人姑娘。”
“祖父?!……”夏侯非震惊,没想到事实会是如此,“那、那可是上门女婿!”
主动让自己孙儿去给人当上门女婿,天下怕是只有他们家老爷子一个吧?
难道他真的多余到老爷子恨不得把他扫地出门的地步了吗tat
“去当上门女婿,你觉得很委屈?”老爷子扭过头来,问。
夏侯非僵着不敢点头,老爷子面无表情的时候比动怒抽他的时候更让人心慌慌,语气答错了让老爷子又生怒,不如什么都不说……
“男子素来是家族延续香火开枝散叶的主力,把家中男丁送到别人府上生活确实会让很多人不理解,你会觉得丢了脸面也是正常的。”
“不愿就不愿吧,反正婚事已经退了,以后你要如何老爷子也不逼你,你自行做主。”
“如此也好,你配不上红玉那孩子,真让你过去了,那才是真祸害了人家。”
“……祖父,孙儿你也没你说的那么差吧?”还是没能忍住,听着老爷子把自己看得那么低,夏侯非想给自己辩解一句。
“没那么差?你以为你多有能耐?”老爷子哼了声,也不看景了,转过来正对夏侯非,“你今年二十有一了吧?这个年纪,别的世家子弟再不济也开始有动作给自己挣一番事业了,你呢?整日里依旧只懂吃喝玩乐,府中大事小事通通不管全扔给你大哥。”
“说好听了,是你们兄弟情深不争家权,说难听了,就是你好吃懒做混吃等死,只想当吸血的蚂蟥!”
“若是摘掉夏侯小公爷的头衔,没了你大哥的照拂,走出夏侯公府你可有能力养活自己?你有什么本事?你吃得了苦挨得了累受得了气?”
“六百多两银子花十来天,最后因为受不住皇家寺庙的清苦跑回家来,连离家出走都半途而废!跟红玉那孩子比起来,你就是个废物!”
老爷子骂人的时候声如洪钟精气十足,浑然看不出年逾古稀的老态。
夏侯非被骂得头都抬不起来,等老爷子骂完了,连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
不过,他心里对自己连个女子都比不过这点,是持不赞同意见的。
他夏侯非再废,也不可能比不上一个后宅女子啊!
这日被骂了一通之后,夏侯非暂时敛了平日纨绔跋扈的锋芒,开始低调做人。
伤势稍好之后,低调的往外跑,低调的搜集杨府红玉的信息,低调的查自己七尺男儿到底是哪一点比不过杨红玉,让祖父把他贬得一文不值。
“小公爷,这段时间在府里不好受吧?你这一出来就急吼吼要调查杨红玉的事情,是不是新仇旧恨?嗯嗯?”狐朋揶揄,狗友起哄。
夏侯非想了想,“新仇旧恨没有,爷纯粹闲的,不行?”
他堂堂小公爷,可能被这些人给套了话去?嗤!
至于跟杨红玉之间,旧恨什么的就不说了,是他自己误会了,亲事是祖父上赶着去求来,把罪名硬安到杨府头上去,这种迁怒的事情他干不来,做人废柴没关系,起码得有品。
要是既废材又没品,那他跟陈青阳那种人就没什么区别了。
新仇更是没有的。
整件事情里杨红玉其实最无辜,自己被祖父痛打痛骂,纯属自作自受。
但是,不妨碍他对祖父的话介怀。他就是要看看,区区一介女流,怎么就比他有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