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信誓旦旦到现在的确是有点打脸了,谈不上多后悔,只在离京之前没有见盛齐一面这一点,让她耿耿于怀。
哪怕是不欢而散呢。
也不会是不欢而散,盛齐演也会和她演一场情逾骨肉,会愉快地叫她皇姐,会朝她笑得灿烂。
那会是一场最好的告别。
可惜她和盛齐都太坚持,也太自负,以至连一个告别都没有。
盛齐大婚那日,他是以什么心情同她不欢而散的?
盛娆头一突一突地疼,脑中盛齐的身影清晰非常,她想过待回了肃国,她该以什么心情去见他,不曾想竟没有这个机会。
为救薛崇而死啊……盛齐至死都是懵的吧。
与其说是救了薛崇,不如说是为了她,她终究是她家小齐儿最重要的人,他哪舍得呢。
盛娆压抑不住难受,感情和体虚一起翻江倒海,让她招架不住,豆大的汗珠湿了鬓角,透了锦裳,遍体生寒。
即使隔着衣物,薛崇也感受得到她突然寒凉下去的体温,这让他意乱成一团的心绪骤时被抛之脑后,
“娆娆?”
薛崇急急忙忙撑起身,在看到盛娆惨白的脸色和如雨的汗水后,六神无主。
“姜荷呢?我去找太医!”
薛崇顾不上这是庆国皇宫,当即就要喊侍卫进来,要不是盛娆太了解他,勉强来得及捂住他的嘴,殿外的侍卫已经涌进来了。
肃国皇帝驾崩,长公主和驸马皆在庆国皇宫,要是传出去,天下必定哗然。
盛娆阖着眼眸,只余瘦骨的手指了指屏风后,而后便捂住了嘴,眉宇紧蹙。
薛崇堪堪稳了稳心神,抱起她大步流星地绕过屏风,余光一扫,心有灵犀地看到了托架上的瓷盂,迅疾地带她过去。
盛娆微侧过头对着瓷盂,往日还算平和的酸水在今日忽然就撕心裂肺起来,仿佛是被她心中的动荡惊扰到了。
她眼角悬泪,嫣红一片,单薄如纸的身子好似一尾轻羽,随时会从薛崇掌间滑走。
薛崇有一刹那的怔愣,他从没有见过这么脆弱的盛娆,密密麻麻的疼从心底蔓出,疯狂地席卷全身,痛不欲生。
薛崇咬紧了牙,还是掉了血泪,身体肉眼可见地晃了几下,若不是怀中有人,他早支撑不住了。
他缓慢地低下头,唇柔软地落在盛娆发间,继而整张脸都埋在盛娆发上,手臂收紧又收紧……
待这一阵折磨过去,盛娆丁点力气都不剩,但又清醒得很,只不过现在的她没有心情见薛崇。
她就着薛崇递过的茶漱了漱口,轻声下了逐客令:“你该走了。”
清丽的嗓音沙哑起来,深深切切地刻入薛崇耳中和心底,他默不作声,用掌心拂去盛娆额上的冷汗,将她送到床上。
盛娆微微睁开眼睛,未卜先知般将手搭在薛崇撑在她脸侧的手上,制止了他上来的动作。
薛崇保持着做到一半的动作,视线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短暂地停留了会,冰凉和温暖,瘦削和有力,无一不刺痛着他。
“本宫欠段秦的。”盛娆先打破了沉默。
段秦对她穷心剧力,她明知道段秦的心,还和薛崇在他眼皮底下亲昵,未免欺人太甚。
仅这一句话就断了薛崇所有的念头,他有一万个理由,一万份心留下,但他更欠段秦的。
要不是段秦,等着他的会是什么?他不敢想象。
若他厚颜无耻地仗着段秦的赤忱之心留下,不止对不起段秦的付出,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要来,得是以肃国之名,光明正大地来,而不是偷偷摸摸地。
薛崇反手握住盛娆的手,背对着她坐在床边,另一只手捂着脸,掌心渐渐湿润。
盛娆听得出薛崇呼吸中夹着的压抑哭腔,逼他至此,非她本意。
她想将他吓到惶恐不安,但心底又有恃无恐,想让他疼,但不是这样的疼。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她算漏了盛齐的死。
“盛齐的事本宫不怪你,平日本宫还算安生,今日是因心潮起伏,也不怪你。”
盛娆出言安慰,她没有虐人心为乐的爱好,何况这个人是薛崇。
也不需要她多此一举,薛崇自己就能钻进牛角尖出不来。
薛崇闻言完全轻松不起来,不怪他?一切的源头不就是他?
事到如今还要她来安慰他,他不如死在越城!
薛崇狠狠地搓了把脸,压抑住情绪,转过身给盛娆掩了掩被角:“你睡着了我就走。”
盛娆见他有了理智,没有硬撑,片刻就昏睡了过去。
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有先帝,有盛齐,有薛崇,还破天荒地梦见了早逝的生母。
在梦里越发光怪陆离的时候,小腹上隐隐多了只手,很轻很轻地覆在那儿,修长带着薄茧的指柔柔地抚了下,就如微风吹拂过云彩……
盛娆这一觉睡得很沉,梦越陷越深,在梦的最后,她回到了江南,盛齐和泰宁帝南下的那一年。
整座长公主府都沐浴在暖冬明耀的阳光之下,角角落落斑斓生辉,年少的盛齐披着光耀,欢喜雀跃地跑过游廊,身后腊梅成簇,幽香萦绕。
盛娆看到自己捧着暖炉站在檐下,在看到盛齐灿灿的笑容时,情不自禁也展了笑颜。
两个人一般璀璨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盛娆仿佛听到一声脆生生的,近在耳边的“皇姐”。
下一刻梦戛然而止,盛娆睁眼时,眼前浮现的还是盛齐的笑。
她恍惚了很久才看清现实,心骤然刺痛了下,不比昨日来势汹汹,但更为锥心。
盛娆攥着心口的锦被轻咳了声,满心的郁结驱之不尽,扰得她不得安宁。
外殿里姜荷听到咳嗽声连忙过来,隔着床幔轻声问:“您醒了?”
盛娆轻“嗯”了声,刚压下心绪,姜荷正好撩起床幔,一见到她苍白的脸色,顿时红了眼。
“您怎睡了这么久呀,急死奴婢了!”
盛娆轻扯了下唇角,露出抹浅到近乎没有的笑,问:“多久?”
“都一天一夜啦!”
“这么久啊。”
盛娆不经心的回答让姜荷一阵气恼,没好气地嗔她,想怼她两句又担忧她的身体,闷闷地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