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之间,薛崇脑海中涌入无数念头,如数不尽的流光转瞬即逝,顷刻后汇成一道强烈的执念。
蕣华!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他有多畏惧死亡,他还没有解释,没有接她回来,还有很多很多事没有和她一起做。
他怎么可以死!
但伴着暗卫一并而现,比暗卫更快映入眼帘的,是一支泛着寒光的利箭,泛紫的箭尖透着凛冽的杀机。
那一支毒箭在薛崇察觉到的那刻已逼近他的面门,避无可避,他甚至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死?
他想和她白头偕老而死啊!
薛崇睚眦尽裂,淬血的目中箭尖的虚影越来越大,在近在眼前时,成了模糊的一片,只余寒芒如针。
……
箭尖入肉发出“窸窣”的一声,薛崇跌坐在地上,浑身僵硬无比,若一具行尸走肉。
瞪到极限的狐狸眼呆滞无神,里头灰蒙蒙的,黯淡得透不进一点光亮。
恍惚间,腥红的雾气溢满了那双死寂的眼眸,血雾之中,水光渐润,化作血泪。
寒意倏然遍体,唯有肩上一角有点温热之感,跌撞在那一角上的重量沉如巍山,压得他透不过气。
早该入骨的疼迟迟未到,也不可能再到,因为有个人挡在了他身前。
在那顷刻之间,能救他的唯有提前知道那支箭要射出的盛齐。
在最后关头,在暗卫和薛崇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二人惊悸的眼神中,盛齐骤然地拽开薛崇,替他挨了那一箭。
盛齐因着箭的力道撞在薛崇身上,在下一刻,他就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了薛崇。
哪怕是生死关头,他仍厌恶薛崇到了极点,连触碰到都难以忍耐。
盛齐仰躺在地上,神情茫然,如迷路了的孩童,困惑不解。
那双和盛娆如出一辙的凤眸里阴郁不再,混混沌沌的,尽是迷惘。
为什么会救薛崇?
明明一切尽在掌中,明明他已经赢了,明明……
他不是做梦都想薛崇去死?
盛齐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阴鸷,分明该是惹人不痛快的,此刻听上去却让人心中空落落的,难忍酸楚。
薛崇唇颤颤地动了动,嗓子干涩如吞了砂砾,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他?这么大的局,盛齐花了多少心血?放弃唾手可得的结局,救他这个“十恶不赦”的人,为什么?
薛崇心潮翻涌:“你……”
盛齐笑得眼角通红,被薛崇揍得惨不忍睹的脸都鲜活起来,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要是知道,他会救薛崇?
盛齐笑岔了气,血涌出喉头,他抿紧了唇,闷咳着咽下血,疼痛泛滥至四肢百骸,眼前昏沉无光。
他怎么会死在这?
皇姐……
盛齐脑中浮现出盛娆的音容,历历在目,宛如昨日,他上次见皇姐还是他大婚的那日,真是好久了啊。
他明知道皇姐离京去归凤城后,再见就是决裂,甚至皇姐恐怕连见都不会再见他,为何还要和皇姐置气?
要是能在皇姐离京之前再见皇姐一面……
盛齐闷咳几声,自乐地想着,见了也是惹皇姐难过,这样挺好。
皇姐会不会为了他的死而难过?要是再沾点后悔就更好了……
盛齐剧烈地咳了起来,血从他紧闭的口中溢出,染红了薛崇的视线。
薛崇大梦初醒,猛然冲向跪在那等死的暗卫:“解药!”
回他的是暗卫死寂的摇头:“没有解药……”
一击必杀,怎么会有解药?
薛崇颓然地放开暗卫,他该明白的,那是盛齐啊,只知前行,从不会考虑后路,怎么会用有解药的毒?
他心悸得生疼,沉重地俯身在盛齐面前,想说什么又无从开口,脑海中嗡鸣不止,一片空白。
盛齐模糊的视线中映入他这副戚戚的样子,突然就觉得好笑,孩子气地想着——
救了就救了。
盛齐眯着眼看着头顶的那一小片光,脸上露出抹恶劣的笑,像是做成了心怡的恶作剧般。
那张破了相仍轮廓精致的容颜上也定格于这一笑,血争先恐后地从那张薄唇中溢出,刺痛了薛崇的眼眸。
他急切地晃了晃盛齐,惊恐无力,眼前漆黑一片,吸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盛齐?”
“盛齐!”
“盛齐——”
北都,琼琚殿中。
盛娆懒洋洋地卧在美人榻上,腕上搭着本《大庆编史》,里头记述了从庆国开朝至今的大小国事,更是含括了历代帝王的文韬武略。
展开的书页上,楷书细腻,平铺直叙地将历史的洪流徐徐引出,惹人身临其境。
当然,首先要忽略那一页书已翻开了半个时辰,压在纸张边缘的纤手仍没有翻下一页的动作。
“长公主。”
“长公主!”
“长——公——主——”
姜荷掐着腰,俏生生的脸皱成一团,气哼哼的声音逐渐放大,却仍没有将神游在外的人惊醒。
她磨了磨一口银牙,一不做二不休地伸手在盛娆眼前挥了挥,倏地抽走盛娆手中的书。
盛娆明显地怔了下,失神的眼波晃荡起来,激撞出星星点点的光彩,那光彩越来越多,汇成一汪,成了一抹笑意。
“怎么了?”
姜荷的气恼无从宣泄,有气无力地搓了搓脸:“奴婢都叫您六声啦!”
盛娆眨了眨眼,略显茫然,她一声都没听见……
她讨好地抚了下姜荷的脸颊:“走神了。”
姜荷轻哼,她当然知道是走神了!但走神走成这样,还是长公主吗?
“您这几日是怎么了呀?从八日前翻了个茶杯就不对劲了,这两日更是变本加厉。”
盛娆安抚一笑:“没什么,有些事要想。”
“奴婢瞧着您那可不是想事的样子,摆明了就是神游天外嘛,当奴婢眼拙呢!”
姜荷气鼓鼓地不给盛娆忽悠的机会:“您想事情是什么样子奴婢不知道?”
盛娆失笑:“就是走神了。”
“好端端的走什么神呀。”
“无聊罢了。”
姜荷不大相信:“真不是因为那个茶杯?”
姜荷想起八日前,盛娆看话本的间隙里,在端茶杯时,那个不可能翻,却如神仙路过,莫名其妙地翻了茶杯。
氤氲的茶水顺着盛娆纤细的指,流过莹白的皓腕,打湿了她另一只手中的话本,浸透了华裳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