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周水傻了。他之所以前面不管不顾讲了这一通话,也是光想眼前了,把脑后的事儿忘了。说实话,城隍是土地的正管,不是没准,而是一定。爷爷的事儿,他一定有发言权。怎么办?周水为难了,或者说害怕了。不过现在退一步还不晚,还没到和冯先生搞僵。
周水扭头看一眼大白鹰,大白鹰也知道周水此行太原的目的,严谨的话它也听着了,它此时的表情是坦然依旧,但眼神里开始有了无助。
周水心头一热,一腔热血冲上脑门。古人讲舍生取义,这是做人的大原则。放弃大白鹰就是放弃了一个义字。周水救爷爷的理论支撑就是俩字,孝和义,有这俩字打遍天下都不怕。可若放弃了这个义,自己坚定的信心和尊严也就没了。既愧对了朋友,也愧对了爷爷的教诲,更没了挽救爷爷必胜的信念。心理优势一没,爷爷的官司就先输了八成。
周水权衡利弊,也是性格使然,他又跨上一步,大声道:“有功不赏,无罪而罚,城隍爷治下不公。我有话要说……”
冯先生看着周水,没说话,但表情里明显有话,光这眼神,就让周水感觉到了冷。冯先生咳了一嗓子,要说话了。正这时候,院外走进一些人来。先是周老和如玉,后头竟跟着唐老大众人。
这几个人走在一起,很有些突兀。俩伤员还一声紧一声的唉哟。猴子的眼神“活了”应该是唐老大的死鬼爹走了。唐老大垂着脑袋,只是偶尔偷看一眼冯先生。
周老和如玉的出现是大白鹰通知的,大白鹰是如玉的保家仙,一人一鹰相互之间可以做到“他心通”。大白鹰身上发生的事,如玉几乎同时知道。如玉马上把情况告诉了周老,这一老一少打上车就奔了冯家。在路口遇上了等着120救护车的唐老大一干人。周老以医生的身份把他们拦了下来,并许诺两个伤者,伤好以后绝对不留疤痕。这话对伤到脸的那个打手很有吸引力,一干人便又随着周老回了冯家。
如玉先说话:“神仙爷爷,若是您惩罚了白鹰,我也不服。”
冯先生看看众人,似自言自语道:“来得倒快,唉,其心可嘉,其法可罚。棘手了。”边说着,目光边向周老望去。似乎想听听周老的想法。
此时若说周老惧着冯先生也不为过一一先是父亲的上司,然后又对父亲的案子有发言权。尽管神道天公地正,可周老的既敬且惧也是人之常情。见冯先生目光向自己望过来,周老也只好表态了,话音低沉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若只顾住了自己,还拿啥道理做人?若是和了这稀泥,老周家的腰杆就折了。”周老一抬头,放大了嗓门:“若言有罪,罪不在白鹰。若言当罚,罚应在周水。冯先生,这里面主事的不是白鹰,罚了就本末倒置了。”
冯先生挠头了。周水没法罚,从周水这说的话,这就算凡人的纠纷,得人间的法律说了算。单就这点小事儿上,冯先生对周水没有管辖权。就算有管辖权,城隍爷此刻也罚不了周水了,由于迎请舍利的功德,此时周水阴功之厚,几乎不让如玉,再加上周水皈依贡格活佛,且肩负着给舍利建塔的重任。佛经有云,修庙建塔,善报极大。甭说消业,延寿都不在话下。城隍爷位小职卑,罚周水他权限不足。
冯先生看着周老,轻叹一口气:“诶,贤父子从善如流,法取天道,尤其是小周先生,虔诚圣教,宿果圆满,本道由衷钦敬,还谈什么刑罚。可……可这大白鹰……。”
周老朝上一拱手:“冯先生,这纠葛是鹰伤人引起的。若小可医好这二人,且伤处恢复如初,冯先生可否周旋一二,放过这大白鹰呢?”
冯先生一皱眉,按说伤人和治病是两回事儿。人间法律也是这样,比如你打伤人了,又出钱给医好了,医好了也不能逃避法律责任,还要连带刑事处罚,这天道也是如此。可冯先生听周老说伤处能恢复如初,心中不禁一喜,看这二人的伤势,留下疤痕是免不了的,尤其是脸上受伤的那个壮汉,几乎铁定毁容。冯先生心中暗自计较: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的,若不能恢复如初,我罚了大白鹰你父子便无话可说了。
冯先生双眉一轩:“若真能恢复如初,这鹰妖不罚也罢。可若不能恢复,贤父子便不得阻止本道公干,可好?”
周老深鞠一躬:“先生所言极是。小可若不能恢复这二人本来面目,这鹰仙便任由先生处罚,我父子再不干涉。”
周老话一出口,院内周水一方人齐齐吓了一跳。尤其是如玉,几乎要跳起来:“伯伯,这哪行……”
周老一摆手止住如玉,扭头和小周姑娘说:“妹子,麻烦你打盆干净水来。”
小周姑娘也满脸诧异,但还是把水打开。水盛在一个塑料盆里,是家用的自来水。小周姑娘把水盆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小声和周老说:“这行么,要不,咱大家一起求求情,看能不能轻些罚。”
周老一笑,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打开来,里面是菩提子大小的一颗雀黑的药丸,这药丸周水见过,严谨也见过。正是丁甲卖给周水的九转龙虎大丹。严谨周水松了口气,如玉还是紧张,看看周水和严谨的表情,如玉挠挠头,没吱声。
冯先生呆住了。他认识这东西,这东西是是啥,他心知肚明,可他诧异的是,这父子哪来的这东西?更令人不解的是,一个凡人,居然有这东西,更令人诧异的是,这东西只是随随便便的放在怀里,而不是早早分服了他,这父子是什么人呐?这事儿有点匪夷所思了。
冯先生更想不到的是,这父子俩还有九颗,若一齐拿出来,冯先生这样的神仙大概也要惊掉下巴。
这里还需要提一下的是,若凡人服了这颗药丸,便可成就天神的圣果。而城隍爷却是死后成神,办的是阴间的差使。也就是说,周家父子若服下此药,其神界品级要高过城隍爷两级。丁甲便是服此药成圣的,办的是人间差使不假,但却是位天界神灵。
周老把药丸在水里浸了一下,仅仅是浸了一下。然后跟两位伤者说:“二位,用这水洗一下患处,记住,溅到嘴里的千万不要吞下肚去,二位因果不够,吞下去怕有后患。”
俩伤者看看周老,似信非信,若搁以往这二人绝不会相信这浸一下药的水便能治病的,可今天怪异之事太多,让人不由得不信。这二人凑到脸盆边上刚要伸手,周水止住他们,一扭头,周水和小周姑娘说:“还是找两条干净毛巾来。”随后,又似自言自语:“靠,若是不小心喝下肚去,可真就麻烦了。”
周水有周水的想法,这水真要被二人喝上一口,成不成神不敢说,但身强体健延年益寿是一定的。真若这样,便是更改了这二人的因果,这因果天大,若真改了,周水父子有报不说,对这二人来讲也不是啥好事,没准得用来世的福报弥补这一世的亏空,欠债还钱,搞不好还得加上利息。
周姑娘取来毛巾,周水在水盆里浸了一会儿,捞出来拧干,一人一条,一个人敷在脸上,一个人敷在头上。
等了几分钟,约摸药力行进去了,周水先把敷头上的那条毛巾拿下来。这时周水心里也紧张,行不行毕竟没实验过,可拿下来的一瞬间,周水心里的一块石头彻底放下了——周水扯开那家伙顶在头上的毛巾,恍惚间竟感觉手里似有霞光一闪。再看原本皮开肉绽的的头顶,不仅伤痕修复如初,甚至头发也变得光可鉴人,仿佛要滴下油来。
敷在那壮汉脸上的毛巾周水也揭了下来。那壮汉因祸得福了,之前原本一脸的晦涩,粗糙,现在变得白嫩鲜亮,脸上的伤没了,不仅没留下丝毫的痕迹,甚至从感官上看,年轻了足足有十多岁。
冯先生先是张口结舌,后是一脸的苦笑。却又无可奈何,轻叹一口气:“天意如此,夫复奈何?鹰妖听真,你伤害人类之事,本道不再追究,记住,以后以修真养圣为念,此等事情不可再犯,否则二罪并罚,绝不宽怠。”
大白鹰朝上磕个头,又冲周老深鞠一躬,然后隐形去了。
周老拉着儿子朝冯先生一躬身:“小可父子谢过先生了。”
冯先生倒也达观,脸上微笑着,抢过来扶住周老:“诶,贤父子有古人之侠义胸怀,令人钦敬。不过这药?诶……。”
冯先生扭身回屋,没再说啥。周水要跟进去,却见周老摇摇头,轻声说:“咱们回去。”
回了老莫头家,周老安排周水:“既然白鹰仙家跟了来,还是暂时升个堂子的好。经此一事,它算是对咱家有恩了,千万不可慢待了朋友。”
不可慢待了朋友,是周家的家训。周老之所以有此一席话,也是对周水在城隍爷家里的所作所为的肯定。其实,也正是因为有此一变,城隍爷对周水爷爷的事情的态度,发生了一些改变——从这件事上看到了周家舍己从人的家风——有孙如此,亦可窥见爷爷的人品道德。天道不亏善人,那么在周土地的事儿上,我在职守之内是否可以额外的周旋一二?
周水用红纸写了大白鹰的仙位,没供到如玉屋里,如玉必竟是个女孩子,她的房间又没外屋,供到卧室不大合适。便暂时供到了周老屋里。周水上了一枝香,在香火前头又隆重谢了大白鹰一回。也的确该谢,单就这事儿,说是大白鹰冒死救了周水也不为过。
这一折腾,大家也都累了,主要是紧张,也累心。便各回各屋休息去了。中午饭也没人张罗吃,周水和严谨歇着歇着就睡着了。
周水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周水到院子里的水龙头那儿洗了把脸。这时候老莫头正在厨房里做饭,这老莫头对城隍爷家里发生的事儿似乎知道,众人恹恹的回家了,且周水和严谨的衣裳都撕扯的皱巴巴的,他竟啥也没问。
周水从院里遛遛哒哒地出来,前头就是那家小超市。周水信步走了进去,发现这小超市还隔出一间房子来,这房子里有个曲尺型的玻璃柜台,柜台里有酒和凉菜,柜台外还有三张小桌子,桌子上放着醋滴和筷子笼,这是间小酒馆。酒馆老板在柜台后头坐着,这老板周水认识,正是那个吉老板。酒馆里还有位客人,据着一张桌子正喝酒呢。桌上放着一瓶白酒,一副碗筷,再有就是一盘油炸花生米。
吉老板看见周水,先是小尴尬了一下。马上便放开了,随即便凑过来,讪讪地说:“那啥……吃点啥,那个……我请客。”
周水没想要吃啥,只是笑笑,算是打了招呼。周水想扭头出去,眼神扫过那位喝酒的客人,这人引起周水的好奇。这人低着头喝酒,吃菜,按说没啥好奇怪的,令周水诧异的是这人的装束,这人穿了一身老式服装,但绝不是我们惯常理解的唐装。怎么说呢,好像我们在影视剧中常见的,那种手缝的,并且是家织布的旧社会农民的装束。
这个年代了,还有人穿这种衣服,自然引起了周水的注意。周水往外走的脚又停住了,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那个人,这绝不是周水的无目的的好奇,此时此刻,周水任何细微的警觉,从理论上讲,都不是多余的。
周水朝客人一努嘴,小声问吉老板:“认识?”
吉老板摇摇头,在周水耳边说:“不认识,头次见。”看了一眼那人,吉老板压低声音又说:“这人就是一个穷鬼,酒是最便宜的酒,菜是最便宜的菜,不急不慌地喝了一下午了。不足十块钱的生意,我这伺候大半天了。”
吉老板又跟周水套近乎:“我请客,给你开瓶啤酒,上俩荤菜,就当给你陪罪了,好不?”
上次“变戏法”的事儿,吉老板是拿了二百“奖金”的,钱拿了,却又把警察招来,所以吉老板满怀歉意周水掏出两百块钱来,扔柜台上:“小本生意,你也不容易。你给我上四个菜,两荤两素,再开一瓶酒,要白的。”
吉老板有些不好意思,犹豫一下还是把钱收了:“行,今个我露把手艺。准保你吃美喽。”
周水找张桌子坐下,一边等菜,一边眼神做不经意状掠过那个客人。
客人桌上的花生米没几粒了,酒是普通白瓶子装的那种,吉老板说过,不足十块钱的买卖,再去掉菜钱,这酒劣的可想而知。就这酒,那客人还喝的挺美。酒瓶是早见底了,但杯里还有半杯,这客人露出紧省的样子,小口慢抿。
不过这人酒量挺好,差不多一瓶酒下肚了,脸上丝毫没有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