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厚厚一叠纸上,尽是沈老将军的笔迹,乍看上去,似乎是几封家信,然而细看之下,那内容除了自报平安,嘘寒问暖,竟都是对沈千秋的不屑和怀疑!沈千秋蓦地抓起那些纸,一张张地看过去,每一封信的末了都在提醒沈慕泽,沈千秋与主家有血海深仇,断不可信,须得强大自身,以免沈千秋有不轨企图。在最近的一封信的末尾,竟出现了这样的字句:“若沈千秋有异心,女儿当可自行除之!”
沈千秋眼睛张大,他只觉脑中沸水般乱响,喉咙干涩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双手冰凉颤抖,手里的纸被捏得近乎碎裂!
自行除之……自行除之……原来在沈老爷的心目中,自己竟是这样一个玩意!招之则来,挥之即去,不相信了、不想用了还可以除掉!!
沈千秋一拳捶在那书案之上,震得笔墨纸砚都滚落下来,此时他方才注意到,小姐所写的字——
那显然是一封没写完的回信,别的内容并不重要,只是在最后有这样一句“爹爹放心,我不信千秋”。
沈千秋看了这字,只觉得整个天都黑了下来,那一刻他仿佛忽然回到了父亲刚死的绝望之中。那种被抛弃、孤独的感觉一发涌上他的心头!
他本已开始接受这个世界,他本已很久不发疯,他甚至从内心都相信沈慕泽对他很好,然而今天这纸上的字,把所有的假象尽数撕碎!沈老爷不信他,这他早就知道,可是为什么现在小姐也……数年来的鞠躬尽瘁、以命相护,他把小姐当成除母亲外最重要的人,如今却换得一句——
我不信千秋!
自己离开这一年多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小姐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
沈千秋头痛欲裂,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小姐的闺房,却在门口,和沈慕泽撞了一个正着。
那沈慕泽刚刚从厨房里做菜出来,身上的烟火气息兀自还未消退。她本是有几招菜式记不清楚,想要回房看看菜谱,没想到竟然一下子撞在沈千秋身上!
“千秋哥哥!”她面上的欣喜自然无论如何都无法掩藏,可这欢快的表情在沈千秋眼里,却是那样虚伪邪恶!
而单纯的沈慕泽还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是兴奋道:“千秋哥哥怎么到倾秀峰来了,我还说……”
她说着说着,就感觉气氛好像不对,抬眼打量沈千秋,只见他双目通红,满脸愤怒,当时心下一惊,忽然想起自己桌上信件还未收拾!
沈千秋自然也看得到小姐变得心虚了!沈慕泽根本还来不及反应,便被沈千秋一把提住衣领,砰地一声摁在门板之上!
——沈千秋自小到大都没有对小姐有过如此粗暴的行为,便是在修炼时都尽可能不伤害小姐,可是这一次,他是真的暴怒了!
“你从来都没信过我,是不是?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是不是?沈大小姐!”
那沈慕泽何曾见过沈千秋这般狰狞的模样!她只知道沈千秋自小性情冷淡,不喜同人言语,疯癫起来的时候也断然不会伤害自己,她惊诧地睁大双眼,像一只被野兽捉住的鹌鹑,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不、不是这样的……千秋哥哥,我没……”沈慕泽自然知道沈千秋发起怒来是怎样对待别人的。他是军人出身,杀伐果断,从不留情,自小到大,凡是欺负过沈慕泽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沈千秋就是保护沈慕泽的一柄利刃,沈慕泽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一天,这柄利刃忽然转过头来对准了自己!
——可那信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沈老将军怕沈慕泽在天瀑山惦念家里,不肯清修,特地用了沈家主家传信用的疾风鸟寄了几封信给沈慕泽,鼓励她勤学武艺,修身养性,并在信末尾,提醒沈慕泽当心沈千秋。沈慕泽一向不喜爹爹随意揣度沈千秋,于是前两封信她都因为不知道怎样回复而搁置了,第三封信来时,沈将军自然又写了这些内容,并加了一句,沈千秋如有异心,当可除之,这一次,沈慕泽觉得爹爹说得过分了,加之长久不回家信确实有些不孝,于是只好提笔写信,她原是想写“爹爹放心,我不信千秋哥哥会做出那样的事。”结果,信没写完,顾小春在厨房喊她说菜烧焦了,让她去看看,刚好字就写到“我不信千秋”……
沈慕泽知道现在给沈千秋解释这些,根本毫无说服力!她分明看到沈千秋通红的眼睛里全是失望和难过,粗重的呼吸全部扑在自己脸上!的确,他曾受过那么多委屈,甚至连父亲的命都搭了进去,可在主家谁给过他好脸色,换做是谁都无法接受这样的质疑!
“你们既然都这么怕我有异心!好,要么你现在就听你爹的,用血灵契把我杀了,要么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沈千秋用近乎嘶哑的怒吼警告沈慕泽,狠狠地把她在门上又推了一把,那门板兀自咣当一声响!随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倾秀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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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乌云密布,不多时就下起了雨。
沈千秋把自己锁在逐月峰的房间里,而沈慕泽就跪在房门外。此时虽天气不好,但逐月峰三三两两的弟子还是听到了哭泣道歉之声,前来围观。
“千秋哥哥,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对我们家一直尽心尽力,我从小到大都不喜欢爹爹那样说你,你是知道的,我这次真的不是……”
“你想多了。”沈千秋的语气比以前更冷了,他的脸埋在黑暗里,不知是什么表情,“要是没有血灵契,我早把你全家都杀了!你爹说得很对,你趁早把我除了对你来说最安全,省得我哪天起了异心,跟你同归于尽!”
“沈千秋!你吃错药啦!”门外突然传来炸雷一般的大嗓门,原来是顾小春听到二人在倾秀峰吵架之声,料定是沈千秋又犯疯病了,特意跟了过来,没想到这一看,他还真是又犯病了,大小姐在地上淋着雨哭成个泪人,沈千秋硬是坐在屋里动也不动。顾小春就觉得气冲脑门,拽沈慕泽起来她又不愿意,只好对着沈千秋的房门破口大骂,“你家小姐对你好不好你心里没点数吗!你知道你走了这一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吗!今天一大早她就来借厨房做你爱吃的菜,你觉得她对你还不够上心吗!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凭区区几个字就认为她不相信你!亏我这么久一直把你当成兄弟!我告诉你,欺负女人的男人,我顾小春瞧不起!”
沈千秋听了顾小春对沈慕泽这般维护,更是心中升起无名怒火,砰地一拍桌子:“你心疼她,你带她走啊,免得跟我这无情之人在一起!”
“你当我不想呢!”说罢,顾小春拉着沈慕泽就要带回去,可沈慕泽不停摇头,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意思:“小春你就让我跪着吧,本来就是我的错!”
此时陆琰把夏云笙也叫了来,夏云笙一看这场面,自然明白,沈千秋和沈慕泽都很固执,以其他弟子的身份,根本无法改变他们俩的想法。他当即示意陆琰驱散四下围观的弟子,又走到沈慕泽旁边道:“起来吧,他的事我会处理。”
沈慕泽自是不愿,夏云笙于是亲手扶起她的胳膊:“师兄的话你都不听了?你看看四周,多少人在看你们的事,等会儿你们林若幽林师姐怕是也要来了,事情可就闹大了。”
沈慕泽看看夏云笙,又看看正在疏散人群的陆琰,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于是点点头,从地上站了起来。夏云笙立即示意顾小春带沈慕泽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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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沈慕泽在自己房间哭得是梨花带雨,顾小春便一边骂着沈千秋不是人,一边陪着她坐着。
“哼,这个冰山男,真不是个东西。等明儿的,我带着你咱们再去逐月峰上,我就不信咱们俩人加起来还打不过他么!我就是要把他揍明白了,省得他成天这般自以为是!”
沈慕泽哭得更厉害了:“别说咱俩了,三个你加起来也打不过他啊……再说了,明明就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打他啊……”
顾小春叹了口气:“好好好。打不行骂不行,就许他欺负你,你就得受着?”
此时外面有敲门声传来,顾小春没好气地说了一声:“什么人,滚!”
虚掩的房门被啪地一声打开,林若幽走了进来,一指顾小春:“你给我滚!”
顾小春一看是林若幽,就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是,是大师姐啊,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你也知道这么晚了,呆在师妹房里,你不嫌害臊,还不快出去!”林若幽说罢,顾小春便灰溜溜地走了出去,还乖乖地把门带上了。
林若幽看那沈慕泽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瑟瑟缩缩地哭成一团,甚是可怜,不由得叹了口气,走过来坐在床沿上,伸出手抱住沈慕泽的肩膀:“师妹别伤心了,天下男人都一个样,你对他们好,他们可不一定领情的,你要是不想受伤,就别再对他们好了。”
沈慕泽摇头:“不是那样的,千秋哥哥不是坏人,他就是面冷心热。以前在沈家,大家都说他坏,可是他何曾做过一件坏事,他都是被冤枉的……”
“他以前好不好我可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对你可不怎么样。”林若幽显然不相信沈慕泽的说辞,“师妹别哭了,你家哥哥对你不好,你还有咱们这帮师姐妹呢,还有师父呢!玉烟说了,她明儿陪你下山,找几处好吃好玩的地儿散散心,说不定过几天你就把这事忘了。以后,你也别再去找那沈千秋了,只当他不存在就是!”
沈慕泽摇摇头:“谢谢师姐美意,只是我这几天没心情游玩,就让我在峰上安静一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