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晌午时分,一艘商船停靠在了江州码头。
船上的人陆陆续续下来,其中三位书生形象的青年意气风发,望着码头上的一切,纷纷赋诗一首发出了感叹,尤其是那身穿白色长衫的书生更是显眼。
“行时风发斗志昂,不取功名誓不归,怎奈文豪何其多,厚颜归来亲朋稀。”
“功名利禄不对味,复绪不因榜中落,人各有志戏相逢,归期只怕棍棒抡。”
他在当中看了左右二人一眼,摇头笑笑,继而望着眼下的码头也即兴赋诗一首:“只为夺魁天子生,不料榜中二甲命,不要也罢待三年,你说他说是不是?”
三人对望一眼,继而同声而语:“呜呼哀哉!”
然后就是一阵大笑。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一月之前从京都临安出发的乔仁、周星以及施慕白。三人如果一直走水路,早应该到了江州,只是在中途他们下了船去游览名山大川,然后才又走水路,这才耽搁了不少时日。
一路上,三人吟诗作对,聊天聊地聊红颜,同食同住建立了很深的友谊。
下了船的三人各自带着自己的行李走在码头上,有说有笑,也就是这个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家丁打扮的男人,正朝这边跑来。多远就在喊:“少爷,少爷……”
闻声望去,三人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周星在旁边给施慕白说:“那是乔兄家的家丁,是来接他的。”
施慕白看了看那家丁,并未说话。
“少爷,我在这里等你好几天了,迟迟不见你回来,现在终于等到你了。”家丁来到了乔仁面前,第一时间就帮忙提少爷的行李。
乔仁朝家丁后面望了望,一叹,他问:“就你自己?”
“是,老爷本来不让任何人来接少爷你,说让你自己走回去,后来是夫人让我来接你的。”家丁诺诺的说。
“我知道了。”乔仁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换了一副笑颜面对施慕白,他道:“施兄,你远道而来,一路劳顿需要休息,这就和我一同回家吧。”
施慕白还未说话,周星就说话了,他道:“得了,我也该回家了,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说着话又看着施慕白,有点不好意思的说:“慕白兄,去我家还得走一段路程,所以我就不和乔兄争你去我家了,改天我们在聚。”
“好,改日再聚。”施慕白拱手相送。
和周星道别后,就剩下了乔仁和施慕白,以及乔家的家丁。乔仁从周星离去的方向收回目光,看向旁边的施慕白,他含笑道:“施兄,我们也别站着了,走吧。”
“去你家……”施慕白有点忐忑的问:“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乔仁怪异的看着他施慕白。
“我毕竟是外乡人,而今天你也是刚回家,刚回家就带一个外乡人,这……”施慕白摇摇头:“要不,我还是去住客栈吧,改天在……”
“施兄。”乔仁严肃起来了。
他盯着面前的他:“住什么客栈?这一月以来,你我同食同住,在我心里早已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哪有朋友到了,让朋友去住客栈的理?你这不是打我脸吗?”
“不是乔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施兄,我知道你什么想法,但你真的想多了,你虽然放弃了功名,但你的进士出身这个头衔是放弃不了的,有着这样头衔的你去哪儿不得受人尊敬和欢迎?能去我家,是给我乔仁脸,是我家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说到这里的乔仁,情绪激动了起来,甚至有点失落的说:“若施兄觉得我乔仁不配做你兄弟,我家还不够资格请你去,那么就当是我自作多情,高攀了,告辞。”
说完,乔仁拂袖而去。
施慕白这时候是无语至极,这乔仁居然把不去他家这个问题上升到了如此高度,对此,他赶紧追了上去:“施兄你等等,我错了,我去你家还不行吗?”
“当真?”乔仁停了下来。
“当真。”施慕白重重地点头,见他乔仁还不相信,便举起了手:“要不要我发誓?”
“别别别,我信我信。”乔仁赶紧将他手拉下来,换了一张笑脸:“你呀,早说不得了?非要让我生气你才松口,真是。”
“是我不好,我赔罪,我赔罪。”
“当然要赔,不过怎么赔,我还没有想好,等我想好了告诉你,到时你可不许耍赖。”乔仁坏笑着勾搭上了施慕白的肩:“走吧。”
就这样,施慕白去了乔仁的家。
当然,施慕白刚才知道乔仁是在演苦肉计,他其实也是在演戏,毕竟去乔家是他这次江州之行的目的,怎么可能会不去?只是去之前要铺垫一下,让外人觉得是你乔仁非邀请我去你家的,不是我自己非要来的。不可不说这场戏演的很到位。
自孝宗登基以来,南宋与金国已相持了十几年,战事全无。
在这个休战期内。人民得以修养,生产得以发展,商品得以流通,整个经济处于蓬勃向上的形势。没有战争,大量的青壮年劳动力都投入到经济活动中,创造了大量的社会财富,使得南宋的经济总量在领土减少的情况下,反而超过了前朝―北宋。
也是在这个大社会大环境下,江州乔氏家族从十年前的萎靡不振又重新昌盛了起来,整个家族是枝繁叶茂,生意兴隆,日进斗金。
乔氏家族旗下,良田千亩,每年收租都不少财富,另还做皮草、纺织、茶叶、药材、木材、酒楼、客栈、开山取石以及香烛鞭纸。可以说旗下产业涉及多个领域。现如今在江州地界,首富必须是他乔家。
能有这么大一片家业,还多亏了乔氏家族第三任大家长乔英在位期间所奠定的基础。否则当年乔英病逝后,乔家上下不会为了感谢他为家族带来的繁荣而举办浓重的丧礼,甚至还特意打造了一口极其笨重的铜棺。
现如今乔氏家族的一家之长,是乔定远。
也是继乔英之后的第四任大家长,在位已有十几年时间,可以说他在家里的地位极其有威信,是一个杀伐决断式的铁腕人物。
乔仁就是乔定远的儿子。
乔家府宅坐落于江州城最热闹繁华地段,占地面积很广,家中房舍大大小小两百余间,皆雕梁画栋,抄手游廊、假山溪池、亭楼阁宇、旋竹花园更是令人大开眼界。
乔仁这个时候正带着施慕白有说有笑往家领,所过之处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忽见前方有一高大门房,门前左右各挂一个大红灯笼,各写一“乔”字,甚至大门外面还蹲着两个极具震慑力的大石狮,彰显着这乔府的气派。
家丁提着少爷的行李,第一个跑了进去,边跑边朗声大喊:“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家丁的声音从大门外面传来,一路跑一路传信,让府宅里面的很多人都听见了,纷纷出来迎接观望,毕竟少爷参加科举已离家半年,虽然有消息说未金榜题名,但具体是不是,也不知道。
乔家大宅,议事大厅里面气派非凡,乔定远正坐在正上方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没有喝,只是用茶盖轻轻拂水。
很多人都在等回来的少爷,可是迟迟不见人。
乔家大门外,乔仁和施慕白两人站在门口。
“这,就是你家?”
乔仁点头含笑,看了身旁的施慕白一眼,轻摇手中扇,望着眼前气派的乔府:“怎么样?不比临安城里的那些商贾巨富的宅子差吧?”
“气派,好气派啊!”施慕白站在大门口说着,只是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他那极其复杂的目光凝视着门梁上的那块牌匾,上写“乔府”二字。
看着那乔府二字,他的内心是澎湃的,是兴奋的,更是落寞悲凉的,熟悉的大门,熟悉的房檐,熟悉的味道,回家了!
家,是啊,这是乔仁的家,但何尝不是他的家?!
不,这不是他的家,因为这个家从来没有给过他家的温暖,给他的只有嫌弃和厌恶以及不当人的辱骂毒打,从没有把他当做这个家的一份子,甚至当累赘一样无情杀掉。所以这里不是他的家,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更不是。
这里只是一个罪恶的地方。
甚至他此刻的眼里没有看到乔家的气派,看到的只有破败和荒芜,因为这是他来此的目的,他相信,破败和荒芜一定会成为这里的标签。他发誓!!!
见施慕白沉静在自家门脸的气派中,乔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还不算什么,走,我带你进去看看更气派的。”
施慕白的眼神亮了,转头看向他乔仁,微微一笑,笑得很有深意:“好啊。”
乔仁就这样把施慕白领了进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以为迎来了贵客,殊不知迎来的是一个索命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