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月光投射到柴房，老头陀已睡去，十方半夜醒来，想起了自身经历再难入眠。
他从一个放羊娃变成农民工、打工仔，再到了天国，做了逍遥侯，中间还客串了一把图书馆的高干，后来弃官归隐又变成逃犯，从微末之人到天国贵胄，从草根到天花板，从天花板又掉落凡尘，一切只有短短半年时间，现在又成了和尚。
一切就象镜花水月。
自己到底是十方？还是小强？该叫十方？还是该叫小强？傻傻搞不清。
这半年就像走马灯一样，让人目不暇接，可是小时的理想抱负却已成灰。
苦禅寺的生活孤单寂寞。
十戒不再象以前那么热情，在他眼里自己成了异类；圆通始终保持着戒备的眼神，小沙弥把自己当成傻子，师祖总是一个人关在小房里，他仿佛成了孤魂野鬼，没人管也没人在意。
老头陀的酒葫芦空了，十方躺在草窝里，摸摸自己的前胸，鸡心石吊坠已经不在了，从他穿越到那口棺材便已不见了。
这是他的护身符，每次在危急的时候总能改变命运，他连睡觉都带在身上。可是现在却不见了，这让他很不安。
三清真人说：有得必有失，要想灵魂穿越，必须得有坚硬的载体，鸡心石吊坠是上上之选。
当时吴刚带人追得紧，天师虽然让门童将他们挡在外面，但却时间紧迫，来不及找载体，便将鸡心石吊坠放在莲花上，当时自己喝了一碗撕心裂肺汤，立时便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到醒来时已躺在棺材里。
十方看了看自己左手小指，感觉有道疤痕，当然这只是心灵感应。
每次看到这根手指，他总有种莫名感觉。
然后他就不自觉的想起一个人——水晶。
这是水晶留下的牙痕，也是唯一留下的印记。
“傻哥哥，我要你以后永远记住我，只要你看到手上这个印痕就会想起我……”
现在他又想起了水晶，想起了她的好。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水晶帮过他；无论她做过什么，她都是心目中女神一样的存在。
在穷困潦倒时，身遭厄运时，帮过他的人还有书僮，苍井空，天宝，三清真人，还有黑十七，当然也有杨素娇。
杨素娇曾经在他最潦倒的时候陪伴过他，虽然只有短短三个月，但却给过他短暂的快乐，那段时光朝夕相处，魂牵梦绕。他欠她的太多，无以为报……
当然他也痛恨那些‘地主老财’，痛恨那些无良的企业主，喝人血不把打工仔当人看的血汗工厂老板。
他发誓终有一天，要将他们象蝗虫一样扫荡干净。
三清真人的三根野鸡毛，只兑现了一根，而且还搞错了时间。
自己没有死在吴刚的手上，已经是万幸了。
可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活着，简直就是活受罪。
他的模样变成了十方，声音也变了，这些都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他整天糊里糊涂不知是在真实还是虚幻中，最让人担忧的是自己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
所有这些问题，都他妈的缺一个解释。
就在他怔怔出神时，老头陀醒来，“又在想以前的事了？”
小强没吭声。
“想家了？”
“没有，我只是想回去”
老头陀拿起酒葫芦摇了摇，“可惜，没酒了”
“就算有再多的酒又有什么用？”
老头陀：我不懂你说的世界，但却知道你活的很痛苦。
苦禅寺经过整修对外开放，重新恢复了香火鼎盛的日子，香客门络绎不绝，许多远道而来的香客借宿在寺里。
十方每天都想着找酒喝的，他不参禅也不练武，不是往山里乱跑，就是胡言乱语，疯疯癫癫，渐渐的有些常驻的香客看出了门道。
有人说他是鬼上身，护法圆通也说不清楚，一直忍着。
直到有一天，小强喝得醉醺醺的，以头撞墙，将自己住的禅房柱子都撞倒了，血流满面。
醒来时发觉天色已晚，自己象粽子一样被捆了起来。
星云大师在内堂达摩殿打坐，这段时间他很少见客，总是将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
圆通走来求见，“师父，再不能这样放任下去了”
星云大师站了起来，神色不变，“他是不是又惹祸了？”
“不错，他每天不是喝酒就是发酒疯，老头陀太惯纵他，今天我若不出手，只怕他就会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你老人家说的对，他根本就不是十方，这寺里不能留他了”
圆通本想再说点什么，这才发现老头陀从内室走了出来。
圆通躬身一礼，“原来大师也在”
老头陀点点头，在星云面前鞠身道：“万物皆有因果，他之所以变成这样，是因为他心中始终有个疑问没解”
星云大师神色安详，“把他领进来吧”
小强被冷水泼醒，头上的血迹已被擦去。
面前是个大木桶，里面盛满了热水，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套全新的僧衣，还有全新的鞋袜。
十戒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师弟快醒醒，去洗洗，洗完了祖师爷要见你”
达摩堂，十戒领着十方进来，此刻他已换上了全新的行头。
星云端坐在达摩佛像前，他的旁边立着老头陀和护法圆通。
十方进门茫然失措，他跪了下来，朝星云大师拜了三拜，“祖师爷……”
星云点点头，“听说这段时间你很苦恼，你心中有什么疑问尽管说出来”
十方道：弟子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到底是十方？还是小强？”
圆通一旁哭笑不得，这问题本该问他自己。
星方道：你的事情老头陀已经跟我说了，你是一位天外来客，难得你一片赤子之心，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你，以至于困不欲生，今天我来帮你开解。
“佛祖释迦摩尼，当年在菩提树下悟道，他也遇到同样的问题，参悟了七七四十九天，豁然开悟。人的一生分为三段，分别是前身，化身，真身”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六道轮回，五蕴皆苦，只有矢志修行的人才能脱离苦境。当年佛祖乔达摩·悉达多有感如此，十九岁便抛妻弃子，舍弃太子之位，出家修行。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佛祖怜悯苍生，用自己的行动唤醒世人，渡劫灾难，所谓修行也就是修来世”
“你所说的三清真人，类似于菩提老祖，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一位得道高人，他有法术，他帮了你，所以你才来到这里”
此言一出，圆通，十戒无不动容。
星云又道：“你这一生跌宕起伏，天国那一段算是你的前生，现在这个十方是你的化身，你想回到真身也是情理之中”
“现在你身处化身之中，心中焦燥不安，无所适从，你不知道要呆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可是你想过没有，三清真人既然答应，自有他的道理。该来的自然会来，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十方幡然开悟，“弟子错了，弟子不该饮酒”
星云点点头，“明白就好，你先下去吧”
老头陀跟着出来，“小强，你真的想通了？”
十方点点头，“你喊错了，我叫十方，现在的我就叫十方”
老头陀点点头，“嗯，不错，这觉悟连我都赶不上……”
从这以后他不再饮酒，每天早起晚睡，参禅打坐，研修佛经，仿佛变了一个人。
暑往寒来不觉又是三月。
天气渐渐转冷了，一天飘起了大雪，武夷山顶一片白茫茫。
十戒来佛堂找十方，“师弟，我给你送棉衣过来，下雪了，秋天的僧衣早就该换了”
他拿出两套新领的棉衣，还有棉鞋。
十方正在研习《般若心经》，见他进来便合上书本，“师兄多谢了，佛经云：修行要靠苦行，我有单衣就够了，如果每天锦衣玉食那还算什么修行？佛祖都能做到过午不食，我这衣服也要减量”
十戒目瞪口呆，师弟又犯病了？
这雪一下就是三天，冰天雪地，寒风刺骨。
十方担心老头陀晚上冷，从自己禅房抱了床被子去柴房。
屋里堆满了干柴，草窝子还是那个草窝子，十方这才想起自己有些天没来了。
老头陀一个人坐在方桌上喝闷酒，见他进来便赌气不理。
“臭小子，现在开悟了，就把我老头陀给忘了”
十方忙赔不是，“最近迷上一本佛经，什么都给忘了，你老人家算得上是我没拜过师门的师父，我就算把自己给忘了，也不能忘了你老人家”
“外面冷，你也该加床被子了”
老头陀呵呵一笑，“好，你小子冻醒了，总算没忘记我，过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十方坐了下来，却不喝。
“这可是好酒，我从山下弄过来的，你真的不喝？”
十方摇摇头。
“哎，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坐。干嘛那么执着”
“以前喝酒是有烦恼，现在不想那些事了，又何必喝酒？”
老头陀：不错，你总算是开悟了，冲着你小子还有这点孝心，我就再帮你一次。
“最近武功练得咋样了？”
“还是那样，我把太极心法重新温习了一下”
“要想练成绝世武学，必得有非常之功，如果等到你胡子白了才炼成，那又有什么用？”
“这话说的有道理，难道有什么玄机？”
“等着吧，说不定你有任务，要离开苦禅寺”
方丈室。
星云自从寺里发生劫难，人也变得消沉起来。
想着四十多条生命因自己而死，一直都很自责。
他总是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再见客，但老头陀除外。
二十年前，他就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杀手，却受星云点化，剃度出家，做了一名劈柴的头陀。
二十年来他们亦师亦友，惺惺相惜。
但即便是老头陀，也不能帮星云走出阴影。
他们之间的默契已非常人能懂，老头陀劝不了他，只能一个人守在柴房喝闷酒。
又过了三月，冰雪融化，大地开春。
一天清晨，天刚微亮，十方在达摩殿诵经，其他僧众都还没有起来。
方丈星云走了进来，十方却全然不知，等他将一版《金刚经》念完，这才发觉。
星云点点头，问道：“你一共学了几部经书”
十方道：“弟子愚钝，到现在才念了《般若心经》和《金刚经》”
“你能研透这两部佛经，便已够了”
“你本是道家弟子，现在又参悟了佛门，佛道双修，极是难得”
“当初你学了太极心法，为何你的师父又不教你招式”
十方道：师父说了最高武学是无招无式的，要想学会最高武学必须忘记招式。
星云若有所思，用禅杖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三下，抬头望望天又用手指指地，然后就离开了。
是夜三更，十方一个人悄悄去了达摩殿。
星云早已等候在屋里，他祥装不悦，“十方，你晚上不好好睡觉，半夜三更跑到这来干嘛？”
十方笑道：师祖爷，今晨你在我头上敲了三下，又看看天指指地，那意思是叫我三更又到这里来。弟子没来迟吧？
星云会心一笑，“小子，你悟性到好”
他在达摩佛像后面按了一下机关，神案前地板立刻现出一道暗门。
进入暗门，又经过几道机关，星云拿出一个黑布包裹的木匣。
打开一看，金光闪闪，竟是一尊小金佛。
十方道：师祖爷，这是干嘛？
星云神色肃穆，给他讲了这尊小金佛的来历。
“十方，天下少林乃是一家，你把这尊金佛送到北少林，我这还有一封书信交给虚竹”
他另外拿出一个包袱，“门外已为你备好了马，这是为你准备的行礼和盘缠，此去路途遥远，你一路要小心”
十方道：这么重要的任务，弟子武功平平，只怕难当大任。
星云道：“要想学成绝世武功，必须游历四方，苦禅寺地方太小，长期呆在这里只会影响你的前程，你过来我传你一样本事”
十方近前在蒲团上坐好，突然只觉天顶穴一热，一股真气从星云掌中传来，但觉四肢八骸无不通泰。
继而腹内真气升腾，如一团炉火。
过了盏茶功夫，星云才收功道：去吧，回去收拾一下，天亮前就出发，我就不送了，祝你一路顺风……
十方起来，将小金佛重新放回木匣，用黑布重新包裹起来，朝师祖拜了三拜，洒泪而别。
出了达摩殿，只觉走路轻飘飘的，身内依然有团真气在游走，仿佛有使不尽的力道。
“师祖爷说传样本事给我，莫非就是真气？看来自己的内力已非同已往……”十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思量。
临行前他想去看望一下老头陀，柴房里却空无一人。
天亮后，星云大师在达摩殿含笑坐化。
他中过曼巴蛇奇毒，在混战中前胸被乱箭所伤，最后与施野决斗时，又中过他临死前拍出的铁沙掌。
这半年来他都一直没有好好疗伤，他觉得应该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他将六十余年的真力给了十方，然后含笑九泉。
这一幕老头陀看在眼里，他一直跟在后面，默默地目送十方离开，老朋友走了，新朋友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