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接连下了几日不停歇,阴雨绵绵的春日里不禁令人略敢闷热烦躁,对于重伤之人而言,亦是不利于养病。
绕有熏香的室内隔绝了外界的令人不爽的水汽,然而外伤尚且可人为有心令其快些恢复过来,然而心上一旦形成,解铃人不在,那边是难解。
沁兰早于受伤始第二日夜间醒转,然而尽管是心急而乱的谨洛亦是察觉出他心心念念之人与以往的异样,寡言寡欢尚可以病中情绪不佳的理由做以掩饰,然而伤势于可喜的情形下恢复愈合,内伤亦是如此,这样一观,这般借口明显搪塞不过去了。
谨洛亦是注意到沁兰时时握着一桃木坠,称不上名贵的物件,既非器材上好桃木,又无巧夺天工的纹样,可沁兰对此物的珍视已到达寝不离手的地步,醒来时亦是久久凝视着这看似不名一文的物件。谨洛几次欲问此物何以如此,然所有话语欲出口时便牢牢卡在喉间说不出口。他不说,沁兰亦不主动,细细回想沁兰那夜面对萧辞的行为举止,谨洛不禁皱眉,却不质问。
“皇兄……”沁兰不止一次的自喃,目光呆滞无神,然而一股浓浓的悲意弥漫于四周令谨洛也不禁皱眉,一股子痴傻之感伴着时不时的泪滴成了原本灵秀人儿的常态。
“兰……”谨洛不禁出口,轻缓柔声的语调却只迎来沁兰呆滞的目光,谨洛心疼万分。
“离紫藤花开还有二十日……”沁兰低声呢喃道,“皇兄别院的紫藤是全云京最好的,虽不是最浓郁的,却依旧是最好的……”沁兰微微一笑,流出怀念的神色来。
皇兄……
皇室人么……
“可如今,如今那里的紫藤可还好……香味是否愈发浓郁了些……紫藤旁的桃树是否粗壮了些,那年被折下的树枝伤口可否愈合……”不断的呢喃令谨洛心焦不已,他本可凭天湳楼的探寻能力将一切信息掌握于手,然而他却选择倾听沁兰所说。
“那年他说过会给我最好的物件只要我想要,那时四下无人,不由得口无遮拦,便说……”沁兰迟疑着,一室的寂静显得十分诡异。
“说了什么。”谨洛温声笑道,尽量不使原本伤心感怀的人受惊寡欢。
“我说,我说……我说了什么……”沁兰睁大了杏眼,一副惊恐万分模样,随后双手紧紧抱住头,十指插进发丝间,使原本便有些凌乱的青丝更是糟乱一片,口中不断的呢喃,手指不断拉扯着发丝,整个人开始有些抓狂。
谨洛上前忙把受惊抓狂的沁兰抱进怀中,紧紧的怀抱使不安的沁兰渐渐平息,口中一直在呢喃:“我到底……说了什么……”
“不想了,我们不想了那些个糟心事。”谨洛轻声安慰着沁兰,听着愈来愈大的哭声,剑眉紧锁,至八年前相识至今,除却无意间闯入所见的哭泣之景之外,又有几次这般伤心欲绝。
“皇兄……”沁兰渐渐平静下来,挣脱开谨洛双臂,泛着泪光的双眸映着谨洛满是担忧的脸,却是破涕为笑,双臂前伸环住谨洛脖颈,带着残余的哽咽之音,如释重负般笑道:“皇兄你终于来看兰儿了!”
谨洛皱眉,却为安抚沁兰情绪,亦是拥着她。
“皇兄,我便知道你定能瞧出我与那人的真假之分,我便知道你是最疼兰儿的。”沁兰轻松笑道,贪恋着谨洛的怀抱。
“是,我来了,你身子弱着,且先好好养病,可好?”谨洛柔声抚慰道。
沁兰乖巧地点点头,由谨洛扶着躺下入睡,临睡前还不忘紧握着桃木坠,不肯撒手。
谨洛望着沁兰宛如幼童的睡颜,不禁更是担忧叹气,转身去落雪居请了语滢过来。
语滢凝眉细细诊脉,良久起身后示意谨洛于屋外讲话。
“她此番模样应是被下了落魂一毒,前些日子我们只想着让伤势快些好起来,却未防身边的有心之徒的暗箭,故应是于汤药之中被下落魂,失了心智。”语滢沉声说道,定王府原是她最放心的地方,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且沁兰的伤势一直由她与沁竹负责,如今此番她亦是难辞其咎,自责不已。
谨洛闻言更是怒气填胸,道:“且先尽力医治,定王府中有心之徒且提防着。”
“落魂本不难解,可她心中的心结不知哥哥如何应对。”语滢担忧说道,如今如此境况下这二人之间的事她亦是插不了多大的手。
“我会护着她。”谨洛只一句,随后便进了居室中继续照看沁兰,语滢无奈轻叹,转身亲自为其配药煎药。
“倒是劳累你了。”玉珩从树后出来,方才二人的对话亦是一字不落地入耳。
语滢却无恼色,只浅笑迎上玉珩,并肩行着,道:“他俩皆是我最亲最爱的人,如此倒也应该。”
玉珩明了,他先前看惯了蝶影的一副冷漠面容,然而细细深究起来也左不过是用来保护自己的物件罢了,如若不是过于重情,恐怕蝶影此人亦不会横空出世罢。
“落魂之毒源于醉茓,亦扬于此,配上外伤内伤等严重伤势发作得极厉害,居心叵测之人一向容不得活口在。”
“话虽如此,当下还是先解毒为好,不然倒是真要自责不已了。”
于语滢医治下,沁兰渐渐好转,然而沉默寡言之像却始终无法改变。谨洛瞧着随急,却也不逼迫沁兰,只日日夜夜陪伴身侧,给她比以前更甚的关怀,安稳。
一连几日的阴雨绵绵终是放晴,带着湿润的气息于阳光下徘徊。
“一连几日卧于床榻,如今身子渐渐好转,天也放晴,可要到外面走走。”谨洛于床边,望着沁兰依旧苍白的容颜,心疼不已,温声开口。
沁兰依旧沉默,谨洛见状本以为对方是不愿,才欲开口,便听得沁兰轻声道:“好。”
谨洛欣然一笑,待沁梅为沁兰换上衣衫,行至梳妆台前,拿过木梳亲自为沁兰挽发。
沁兰透过铜镜见此情形,张了张嘴,却终是未拒绝,任由其长指穿梭于发间,最后拿过妆台上雕工细致的木盒中的白玉簪簪上。
青草被雨湿润的清新气味迎面扑来,满庭芳菲残败时,枝头绿意依旧新。
谨洛揽着沁兰缓缓走着。
沁兰忽的驻足不前,二人身处一处幽静曲折的长廊,上面以一道道木栏为顶,一根根似是枯败的枝条缠绕于上,隐隐的绿芽现实它生命犹在。
“再有十来日,此处便是生机一片。”沁兰望着头顶之景,口中微微呢喃道。
“到那时一起赏花可好。”谨洛微微笑道。
“那时……”沁兰有些怅然若失,忽的转向谨洛,抬起手中一直握着的桃木坠展现于谨洛面前,道:“你不想知道这是什么?”
“你若愿说,我便听着。”谨洛展以安心温润一笑。
“六岁生辰,他赠我的最珍贵之物,她知我喜兰,便折了一较为粗壮的桃木枝亲自雕成了这一木坠,兰花为饰,兰字为辅。他手极巧,天资聪颖,却总擅长于藏拙,然而于深宫心机中不变初心,总是真心相待……”
“他说,他会一直护着我,不管欺负我的是何人,他都会尽数甚至加倍奉还于他们。我极依赖他,他也极疼爱我,可……可如今……变了”沁兰不禁清泪两横,谨洛将其扶至长廊边坐下,让沁兰枕于自己怀中。
“八岁那年,那场噩梦即便已过九年,可它亦是伴了我九年,每每午夜梦回,荒野中的无助,刀光血影的冰冷,它成了我九年无法抹去的梦魇。是她……是她夺走了我的一切。”沁兰不禁紧紧攥着谨洛衣袍,言语间充斥恨意。
谨洛知道这二者为一人,温声劝慰道:“即是如此不堪狠心之人,念他作甚。你若不安然,只怕也只会称了对方心思。”
沁兰只自顾自的说下去:“九年,呵!她用了我九年身份,享了九年我应有的东西,皇兄的疼爱,公主之位的荣华,她成了西绛人人钦羡爱慕的公主,然而我呢!呵!我可以只于白凛王府旁观她的作秀虚伪,待我还未从皇兄离去关怀不再的阴影出来时,可她为何又要夺走你,我恨!那夜我不顾一切地提剑进宫,连我自己都不知我要干什么,我想杀她,可我不愿见他一副蒙于鼓中伤心欲绝的模样。待到皇兄出来时,用毫不留情的招式对我时,我左不过是等他罢了……嗤,当时哪怕是命绝于他剑下亦是无憾。”
谨洛紧了紧手臂,道:“莫说这些话了,只要我活着你便不许独留我一人。他们既然不要你,你还有我。”如今闻言他皆明了,为何每见落熏或是萧辞,平日里喜怒不易让人知晓的沁兰为何每每异样频频,如今倒是一切皆知。他初见沁兰时少女便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受惊恐惧的模样,他猜测于她身上所经历的变故,却不想严重至此!她身上举手投足间的大家闺秀之范是任何苦难所磨灭不了的,同样,她所有的才情亦是如此。他只道她只是一个落难千金,亦是无显赫身家的千金,然而竟是真正的天朝血脉,当今圣上的八公主,萧辞的亲妹妹萧馥兰。九年前……九年前云京既无皇子诸侯叛乱,亦无外敌……外敌!是苍云!
沁兰又是一记自嘲,道:“可他终究是我最在乎的人,他是我最亲的哥哥,可如今却关怀着居心叵测的鱼目,为着鱼目义无反顾地伤了珍珠,呵!可笑至极……”
“即是居心不良之徒,又何须引得自己伤心于此,徒徒惹得自己不好他人却是旁观,此次的帐,我定会帮你一分不少地要回来,你安心便是。”谨洛安抚道。
“可你与她……”沁兰将头埋进谨洛怀中。
谨洛知道沁兰还未知那夜他诈死的事,便解释道:“萧逸寒极重利益二字,万不会让如此完美的棋子去拉拢一个已逝之人。如今陌晨可潇洒了无牵挂地伴着你一人,可好。”
沁兰不免惊愕抬头,挂着泪痕的脸让谨洛微微一笑,摸出帕子将小脸上的泪细心擦拭干净,温声细语中,宠溺字眼现:“之前我因国公府大公子的枷锁给了你太多顾虑,如今我必予你最好关怀与安稳,这一世荣宠与闲适皆是予你无她。”说罢,谨洛缓缓低下头轻碰沁兰朱唇,待沁兰环住谨洛身子后,二人皆是沉溺于对方所予的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