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滢垂眸沉默,半晌,对着玉珩道:“药,给我罢……”
玉珩闻言温润一笑,却未将药碗递至语滢手上,只如方才一样将勺中药汁吹凉后送至其唇边。语滢亦是拗不过玉珩,吞下。
药汁于喉中放肆地将苦意蔓延,语滢却眉也不皱将药尽数吞下,又接过玉珩递来的温水漱口。
玉珩将碗放于床边案几上,却未有起身离开之意。
“你……还是将面具戴上吧……”语滢别开视线。
“面具戴的时日久了不免厌烦,此处亦未有外人所在,何须在意。”轻缓的语气令人听着十分舒适,然语滢却不觉。
外人……自己貌似并不与他熟络罢……
双方皆未发言,有些诡异的沉默于室内不断盘旋。
“需用膳么?”玉珩浅笑出口。
语滢轻轻摇了摇头。心下还是放心不下,左手玉指缓缓移动,搭至右手脉搏处,还未将所含讯息于脑中过滤整理,玉珩却用大章裹住了语滢双手,骨节分明的长指衬着苍白不见血色的葱指,温热与冰冷间将温度相互传递。随之的,是玉珩低沉的声音:“医者不自医,何故不能信我。”
“若有可信之处,何必累着自己不信他人。”淡淡的语气不见任何起伏。
玉珩闻言转而握住语滢右手,目光灼灼,道:“何处不有。”
“何处有。”脱口而出的反问伴着稍显讥讽的嘴角刺着玉珩内心……
“如今的醒转不能说明?”玉珩依是不放弃,问道。
“可是忘了我为何昏迷。”与面色一般苍白的薄唇却能字字伤人伤心。
玉珩无言,松开了手,他的贸然闯入,他孤注一掷的火蛊,他的琯音……何处于她不是致命伤害……
明知这般病躯抵抗不起火蛊与寒症双双侵袭,明知荼零她已毒发至第三重,明知她是有苦有痛只会独自承受不言的性子……
这几日借着照料她的名头做了什么……
是赌她的身份,还是赌她的医术,还是……真心……
玉珩不敢确信,他如今连自己皆是迷茫自身这几日所为,他知晓的应比语滢所承受的少上许多罢……然而便是于这般情形之下又是怎样伤了她的身子,如此,又谈何信任……
他的守护原是这般伤人之物……
玉珩声音明显低沉几分,道:“是我冒犯,于此,只安心养病便可。”
安心么……
相同的怀疑同时布满二人心头,一个怀疑他人,一个怀疑自身,不觉间竟是疏远好多。
玉珩将托盘端着轻声步出屋外,这一室原先温暖所在于他却是冰窖之寒……
几日不绝的春雨终是被几簇暖阳所替,语滢病躯于玉珩明里暗里调养下也是渐渐好转。
春光正好,玉珩邀语滢于院外散步游赏一番,语滢本欲拒绝,身子却因着连日的卧床僵硬了起来,望着玉珩绕有希翼的双眸到时也狠不下心拒绝……
莺歌燕舞柳腰间,落花微雨人独立。
水蓝色交领襦裙衬着语滢瘦弱病躯,外罩雪青幽兰披风,青丝只理通了披散于双肩,阳光暖色下,脸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玉兰盛着其洁白花瓣傲立于枝头,,连绿叶也是自叹不配相称而不发,夭桃粉樱只是花季绚烂之时,梨兰芳草之幽之甘隐隐传来,浅浅地弥漫于暖阳温和中。蝶舞鸟鸣时,步子轻柔缓慢。
玉珩亦是于一旁默默伴着语滢极其缓慢的步子,也是不骄不躁,紧随着语滢步伐节奏。
“今日难得放晴有了暖阳暖人,亦是好好驱一驱堆积已久的病气。”如沐春风的言语如涓流缓缓流经语滢心间。
语滢亦是难得笑道:“自是好的。”
言罢,二人却是饶有默契闭口不言,只闻得鞋履于青石小径上轻微响声,不似前几日般诡异,倒多了分岁月静好的意味在。
“我知晓这些时日你的良苦用心,那日是我是非不分了些,不知可否得以原谅。”语滢轻声说道,温婉笑颜始终并着真挚绽于嘴角。
玉珩亦是莞尔道:“久病之人难免神思混沌些,也未有原不原谅一说在,况且……我也不全占理罢。”
语滢轻笑,声音去了之前的沙哑,独有的轻灵活泼在。
玉珩见状倒也是暗松一口气,笑颜不改,其中意味却只他明了罢……
“前方小亭中备着糕点茶水,且过去歇会儿罢。”
语滢只微微点头,也着实累了。
到了亭中才发觉周遭水汽氤氲,似是温水,亭中亦是春暖融融,和着水汽格外舒爽。
菡萏含苞,碧田相掩。
铜湖中水翻滚之音于寂静中倒是悦耳,玉珩跪坐于案几前,几上茶具具备,好看的长指有条不紊地于其中穿行操作。
无瑕白玉茶盏趁着浅碧色茶水,白中透绿,于这满池未放之莲接天之叶相称万分。
“隐黛山泉温而不凉,此宅邸正是与其毗邻,茶水亦是如此。”玉珩缓缓说道,将一茶杯递至语滢面前,笑容温润十足。
语滢接过,和着热气只微泯一口便是放下。
偏头望着一旁的碧塘半晌,对着玉珩缓缓道:“该回去了。”
玉珩也不惊讶,品过茶后,放下茶杯,笑道:“是该回去了。”
“面具……我或许更熟悉些。”平淡的语气察觉不出什么异样。
玉珩只一笑,不可置否:“我却是不喜。”
语滢无言,又端起面前盛着未饮完茶汤的白玉茶盏,入手生温,细腻无瑕,这满塘碧荷一院春光,可否再次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