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洛然倒水的声音，房间里一片寂静。
许久，才听见“哎哟”一声，一道人影从桌下滚了出来。
洛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都说了来者是客，请你喝茶，你却偏偏不愿意，”她眼神里带了几分戏谑，“这下腿蹲麻了，可是不能怪我了。”
“你为何不喊人抓我？”从地上爬起来的人问道。
“抓你作甚……”洛然不解的问道，一抬头，两人俱都是一愣。
眼前的人年岁不大，一张尖尖的鹅蛋脸，一双流波转盼的大眼睛，看上去不安分极了，却又充满着生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感到亲近。她虽然穿着一身太监的常服，装扮却并不到位，肤白手嫩，身形娇俏，有眼力界的人一眼便能够看出她女子的身份。自然洛然也不例外。
“公主生得真好看……”比洛然还要发愣的女子痴痴地说道。
“这句话我倒是想要送给你。”洛然说道，“不知这位姐姐从哪里来，又为何出现在我长安宫中。”
“不、不过是和人打了赌……”来人结结巴巴的说道。
……
三言两语，扮作小太监的女子便在洛然的问话下将自己的身份底细抖了个干干净净。
在得知她便是燕诗雨的时候，洛然眼神诡异的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怪不得觉得眼熟。
这张脸燕洛然在镜子里看了十六年，如今换一个表情出现在自己面前，洛然一时半会竟然未能反应过来。
说起来洛然没能够认出燕诗雨来也不能怪她。虽说燕洛然和燕诗雨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姐妹，但毕竟十六年的时间，两人生活在完全不一样的环境里，虽说模样差别不算特别大，但是通身的气质和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公主这般看我作甚？”燕诗雨心下忐忑的问道。
“只是觉得见到诗雨姐姐便觉得很亲切，如今又听你姓燕，”洛然笑道，“便想说不定我俩是哪门子的亲姐妹。”
燕诗雨赧然：“公、公主还是莫要取笑我了……”她不好意思的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吃百家饭长大的野孩子，哪里攀得上皇家这门亲戚……”
“公主起了，可是要准备洗漱用膳了？”胧月推门而入，随即瞪大了眼睛：“公、公主？”
燕诗雨也是一愣，这丫鬟，怎么管自己叫公主呢？
这时，洛然从她身后款款走了出来。唤道：“阿月。”
胧月艰难的转头，这才发现了一旁的洛然，从表情上她确定了哪个是正版的燕洛然，但还是十分不敢相信的问道：“怎么有两个……两个公主？”
“两个公主？”洛然一挑眉，她自是知道胧月的疑惑是什么，不过还是故作不知的问道：“什么两个公主？”
“呸呸呸，是胧月嘴快，公主莫要见怪。”胧月连忙自责道，又好奇地看了看燕诗雨问道：“公主，这是你哪里找来的姑娘，竟然和你生的一模一样……还是这便是传说中易容术？”说着，她便想要伸手去摸燕诗雨的面皮，看看所谓的易容术的破绽在哪里。
洛然挡住了她的手，给了还在愣神的燕诗雨一个表情，又示意胧月安排洗漱的人进来之后便去长安宫的小厨房里守着洛然的早膳，免得被人动了手脚，才拉着燕诗雨走到了房间中的镜子前。
……
“若是诗雨姐姐再瘦些，脸上打上粉，穿上我的衣服，怕是没人分得出我俩来。”洛然感概的说道。
燕诗雨还在自己和公主生的一模一样的震撼中回不过神来。
“诗雨姐姐可还记得自己的父母是何方人士？”洛然问道。
燕诗雨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又说道，“记得也没用，我是父母抱到家中的孩子，唯一一个能够证明身份的玉佩，也被我当给了当铺。”
洛然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我俩生的如此相像，想来亲缘关系定然亲近，我这便去问问母后，十多年前可有谁家掉了孩子。”她冲着燕诗雨微微一笑，“皇家一向重视血脉，不会让任何一个皇室成员流落在外的。”
“那……便拜托妹妹了。”
燕诗雨恍恍惚惚的说道。她流浪在民间多年，早年收养自己的一对夫妇因年老多病去世之后，便孤身一人靠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从未想过……
“我从未想过我竟然还有亲人在世上……”那夫妇没有对她的来历多做隐瞒，而且她的容貌也与夫妇俩相去甚远，即便他们不说，周围人也有她并非两人亲生的传言。那个时候她便在想，自己为何会被亲生父母遗弃，是家中贫困养不起多的子女，还是家里出了什么意外……
而且她更是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和皇家扯上关系。
“不管姐姐的父母是何人，洛然可是认定了诗雨这个姐姐了，你可不准嫌弃妹妹。”
“我、我哪敢嫌弃公主呢？”
“还说不嫌弃？”洛然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燕诗雨面露迷茫，随即在洛然忍不住弯起的唇角中反应了过来：“洛然妹妹。”
……
洛然向皇后问的事情，很快就得到了结果。
不过皇后反过来提醒她：“长安，你最好确认了你那位朋友的身份再说，若有人在寻她，你便将她送去，若无人寻的话……”
“长安省得。”
皇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她这个女儿，论聪慧，整个燕国都找不出第二个女子能够比得上她的才智来，若不是……她略带担忧的眼神掠过洛然苍白的面庞，心下又是一痛，只觉得恨意越浓。
“长安最近的身体如何？有精力为他人操心……”皇后笑道，“看来张御医的药还是管用。”
听到张御医洛然的脸色就是一变，连忙上前挽住皇后的手臂，笑盈盈的说道：“母后，张老头可厉害着呢，你看长安现在的身体都大好了，可不可以不要吃药啊……”
皇后可不吃她这一套，纤细修长仿若少女的手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宠溺的说道：“胧月可是告了状的，最近有人喝药越来越不老实了，屋里的花都死了好几盆。”
“胧月那个叛徒，”洛然故意皱着眉头，一脸气愤的说道：“回去就把她打成扫洒丫鬟去。”
“你舍得？”皇后斜睨了她一眼，洛然的小心思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了她面前，她知道这丫头不过是说个气话罢了，不过还是调侃道：“胧月不愧是张御医调教出来的人，若是你要将人调成扫洒丫头，不如送到我身边来做个敲背捏腿的？”
“母后……”洛然拉长了尾音撒娇道：”你怎可如此对待人家……“
“人家又是哪户？我怎么对待人家了？”
……
从皇后宫里出来，洛然冷着脸，迎面凉风吹来，虽说才入夏，燕国的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可是以洛然的身子骨，还是受不了这样的天气，裹了裹出门时宫人递过来的披风，她快走几步坐上了不远处的步撵。
一进长安宫，穿着贴身侍女衣服的燕诗雨便迎了上来。
“这手怎生这么冰，在外面没有抱着手炉么？”
“哪里是我的手冰，”洛然笑道，“是姐姐的手暖和罢了。”
看着燕诗雨期待的目光，洛然原本想到兜圈子的心思也作罢，只是叹了一口气，拉着她到一旁榻上坐下。
见她表情不算好，燕诗雨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她这般模样，倒让洛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姐姐，妹妹先和你说好，免得你过于失望。”她摆正了脸色，说道，“我先前跟你说过，皇室重视血脉，但事实上……”她喘了一口气，“不管是燕姓，还是别的家族，真正重视的，只有正统的血脉。”
燕诗雨的目光闪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才缓缓问道：“……何谓正统？”
“明媒正娶，门当户对。”洛然给出了八个字，燕诗雨点点头，以示自己明白。她在外多年，也有过一些朋友，不过她的地位低，交往的圈子也高不到哪里去，其中也不乏一些大户人家的私生子，虽然同样是高门老爷的孩子，但是这些母亲作为外室被养在外面见不得人的孩子，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在他们上面还压着入了府的兄弟姐妹的时候，就永远没有他们出头的日子。这些人虽然和那些光鲜的少爷小姐留着同样的血脉，却是一个家族的耻辱，即便是死了，丢了，也全当掉了一条狗罢了。
燕洛然这是在让她做好打算，若她的原本的身份也是如此不堪，即便是找到了亲人，也是回不去的。她从没想过要借助长安公主的力量，燕诗雨心中有一块明镜，洛然如何对她，她是清清楚楚的，她万万没有利用这个善良的姑娘的道理，而且即便是借着公主身份的压迫回到本家，怕也是受不尽的欺负，还不如在外面流浪自在……这一瞬间，燕诗雨的心中想了很多。
“现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把能够证明姐姐身份的玉佩拿回来，届时说不定就能够查清姐姐父母的身份了……”洛然一步步说出心中的打算：“若是姐姐的家人有过寻你的意思，我便将你风风光光的送回去，若是没有，我也能够给姐姐安排一个一世无忧的身份。”洛然对她眨了眨眼睛，燕诗雨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我想寻到父母……不过是想问一句当年为何将我遗弃，”燕诗雨说道，笑了笑，“我可不图什么高门大户，也不想做什么千金大小姐，”她跳下榻，抓过一旁瓶中插着的花枝，耍了一道舞剑的招式，一转头，威风凛凛的对洛然说道：“我的梦想，是做一个仗剑走天涯，行侠仗义的女侠呢！”
洛然也跟着勾起了唇角，她灿若繁星的眼眸了闪过了一抹羡慕：“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