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赤脚老汉看起来很伤心,完全沉浸在回忆的痛苦里了,他悠悠的说道,“阿年的母亲,因为我一时糊涂而死,我一直想找方法把她带回来,可是我……”
“带回来?”祁天养惊道。
赤脚老汉仰天长叹一声,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说了出来。
原来赤脚老汉自幼家里就一贫如洗,父母都因为自然灾害饿死了,上头还有七八个兄弟姐妹,最后死得只剩他一个,最后还是因为祁天养的爷爷在路上遇到了他,给了他一些粮食,才勉强保住了小命。
自那之后,他对钱财便有一种痴迷的爱。
他在祁老爷子的介绍之下,找了个瞎子术士学艺,一边挣钱填肚子,一边察言观色学习风水知识,同时他也从瞎子师父身上学到了那一套屈居人下的隐忍个性,和永远笑面对人的本领。
瞎子师父死了以后,他已经二十多岁了,却还是一心扑在术法和钱财上,根本无心娶妻,后来在城里给一个大户人家看风水的时候,那户人家的女儿,不知道哪根筋不通,莫名其妙的看上了他,死活要嫁给他。
一开始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看不上他,当然不干。
最后两人偷吃禁果,大户人家的女儿怀上了肚子,没办法,只好跟着赤脚老汉私奔回农村了。
把个千金小姐带回家之后,赤脚老汉也完全不知道心疼老婆,他还是那副抠门的德行。
小姐渐渐地见识到了赤脚老汉的真实面目,很伤心,可是怀着身孕,又背叛了父母,根本无路可退,无家可归,只能终日郁郁寡欢的在赤脚老汉家破败的茅草房里吃糠咽菜,过着清贫的苦日子。
到了临产之日,小姐阵痛不已,求赤脚老汉带她去医院,赤脚老汉却说农村娘们儿都是找接生婆来生的,接生婆来了,说是难产,得送去医院,赤脚老汉还是舍不得去医院的钱,又把她送去了乡镇卫生所。
直到拖得小姐奄奄一息,赤脚老汉才意识到坏了事,连忙带小姐去医院,可是小姐还是死在了路上,临死前生下了瘦瘦小小的阿年。
直到这个时候,老汉才知道自己犯下了什么错误。
老婆死了,怀里瘦瘦小小的婴孩无时无刻的提醒着他,自己没女人了。
赤脚老汉终于醒悟过来,可是为时已晚,小姐死的透透的,已经僵了。
赤脚老汉学习术法,不止一次听瞎子师父提过这世界上存在着长生不死和起死回生的奇妙方法。
本来赤脚老汉只是笑笑,根本不相信瞎子说的,要是他说的是真的,他自己干嘛死得那么早?
可是当小姐死了以后,赤脚老汉像发疯了一样,开始相信了瞎子的连篇鬼话,他深信自己可以找到方法“带回”妻子。
他也暗自下了决心,妻子重回身边,他再也不会那么抠门,会把所有挣来的钱,都用来让妻子过上好日子,让她像在家里当大小姐时那样无忧无虑,风风光光。
于是他首先用自己挣下来的钱,挖了个地窖,又托关系买了个冰柜(那个时候刚刚改革开放没多久,这种东西还不好买呢),把小姐的尸首冷冻起来。
而他自己,则发疯一样的到处寻找传说中的起死回生术,也根本无心照顾女儿。
可是一转眼就过去了十多年,阿年都长大了,赤脚老汉也还没有找到“带回”妻子的方法。
这途中,他扩大了他的地下室,也给死去多年的妻子换了好几次冷冻设备。即使从未断过冷冻,妻子的容貌还是因为多年的尸变,一点点的起了变化,从刚开始的僵硬,到一点点的出现尸斑,其实他渐渐地已经绝望了,只是他自己不承认,总觉得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年的事,若是就这么放下了,人生便失去了意义一般。
他又找到了新的方法来弥补自己心内的空缺,那就是按照记忆里妻子娘家的样子来装扮地下室,想借此让自己觉得总算对得起她了,生前没有让她过上好日子,死后让她回到她朝思暮想的家。
这么一开工,他就收不住了,不断地扩建,搜罗各种好东西往回搬,不知不觉就把当初一个两平米见方用来储存尸体的地窖变成了一座地宫。
为了这座地宫,他不惜花掉所有的积蓄,他痴迷于此,就像少年时痴迷于积累钱财一样。
“带回”妻子只是一个梦,而追寻这个梦的过程,成了赤脚老汉活在人世间的所有寄托。
赤脚老汉说到这里,眼眶通红,“其实我知道自己的做法很变态,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似乎不这么做,我就不知道自己活在世界上还能做什么。我一辈子都在对不起人,先是对不起她……”说着,他的眼神飘向了冰床上的女尸,“后来其实我最对不起阿年,她打小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关怀,五岁就学会自己洗衣做饭,以至于现在,性格那么古怪。”
“阿年知道这个地宫的存在吗?”祁天养问道。
赤脚老汉摇了摇头。
“你是不是求过老徐,让他帮你带回你老婆?”
赤脚老汉一听到老徐的名字,脸上就现出不耐,“他?他就是个江湖骗子!吹牛逼说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其实呢,就是个炼尸匠!若不是我发现得早,阿月就要被他拉去炼尸了。”
阿月?应该就是他老婆的芳名吧,怪不得他们的女儿叫阿年。
祁天养笑了笑,“老叔,您接近我们一家这么多年,难道……您不知道我爷爷……”
祁天养故意欲言又止,赤脚老汉的眼睛滴溜溜的冒出精光,透出贪婪,“天养啊,你这是什么意思?”
祁天养冷冷笑道,“老叔,都说了,您跟我就不要兜圈子了,您不知道我爷爷留下了一个笔记本儿,现在有很多人都在找这个笔记本儿吗?”
赤脚老汉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好侄儿,你知道这个笔记本儿在哪里吗?”
祁天养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
赤脚老汉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真的?那、那你能不能借给老叔我看看?”
祁天养摇了摇头,“我当然愿意这么做,只是,老叔又不是不知道,我并不是祁家的人,我是爷爷捡回家的弃儿啊,祁家现在死绝了,我没有资格处置祁家的遗产。”
赤脚老汉脸上谄媚的笑了起来,“你可别这么说,你爷爷多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把你当亲孙子,甚至还要更亲,你怎么会没有资格处置他的东西呢?”
祁天养冷冷道,“老叔也不知道爷爷从哪里把我捡回来的吗?”
赤脚老汉一副想装傻冲愣的样子,但是他大概也知道祁天养不好糊弄,最终还是说道,“这个……老叔可是对着老爷子指天发誓觉不告诉第二个人的,你现在问我,这不是为难我吗?”
“哦,那我就不为难老叔了。”祁天养作势要走。
赤脚老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个……反正老爷子已经不在了,说了他应该也不会怪我……这样,老叔告诉你,你把老爷子的笔记本儿借我看看,成吗?”
祁天养点头,“可以。”
“叔实话告诉你吧,你虽然不是祁家的子孙,但你也不是弃儿。”
“什么意思?”祁天养面对着自己身世的秘密,再也不能淡定,眉宇间满是焦急。
“老爷子捡你的时候,其实我跟你爸爸,哦不,楚雄并不是你父亲。捡你的时候,我跟楚雄都在老爷子边上。我们当时都还年轻,尤其是楚雄,刚刚有了儿子天赐。
我的瞎子师父死了以后,我仰慕老爷子的风水术,便也到他身边跟随,想学点儿本事。
那一日,老爷子被很远的一个村子联名请去,说是那边闹鬼闹得厉害。我们跟着老爷子一起去了才知道,原来这村子的附近有一个荒冢,谁也不知道那荒冢在那里多少年了,也没有人注意过。
直到有一天,一个路过荒冢的人,听到了坟墓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