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也要先走了,等晚上下班了再来看你。”白忱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脖子上挂着听诊器。
“你们都回去吧,这里有陶然就够了。”
几分钟后,一群人陆陆续续退出了病房,房间里又只剩下她和顾淮云两人。
想起游斯宾刚刚说他半夜发烧,陶然先过去覆上男人的额头,另一只手摸着自己的额头。
“测出来了没有,我有没有发烧,陶医生?”她的关心得到的是男人的揶揄。
有没有发烧,她还是摸得出来的。很明显,男人体温正常。
放在他额头的手一转,抓了一下他高挺的鼻子,陶然凑过去,本来是想狠狠骂他几句的,“以后别这样了。我不想你的兄弟都知道你生病住院,只有我这个当老婆的还傻乎乎地以为你是去出差。”
说完,陶然还酸溜溜地补充一句,“连杨小姐都知道你的事。”
“子芮也是斯宾告诉她的。”男人握紧她的手,包在自己手心里,摩挲片刻后又拉到嘴角边吻了一下。
虎口处感受到他带着凉意又有点干燥的触感。
“为什么会长肿瘤,是不是跟你过度劳累有关?”
“这个应该没有必然的联系。”
接下来,顾淮云花了半个小时时间跟陶然科普了甲状腺肿瘤,总算能消除掉一些她的恐惧和顾虑。
“我给仲叔和周先生打个电话,这几天我不去厂里。”
顾淮云明知故问,“都在这里照顾我?”
“不要太感动,顾老板,我也是善良的人,乐于助人是我的品格和风尚。”陶然跟他瞎扯,“像我这么好的老婆不好找了,知道不?珍惜着点。”
“嗯,我一直都挺珍惜你的,没看出来?”
男人灼灼的目光里缀满了融融笑意,就像一瓢温水淋在了她的心头上,让她心酸,也让她心疼。
“嗯,看出来了。”陶然的声音低到不能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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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曹仲和周俊廷分别接到陶然的电话。曹仲什么都没说,只让她专心照顾病人,厂里的事不用着急。
周俊廷多了一分担忧,“现在人没事了吧。”
“没事,昨天就动过手术了,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一说起这个,陶然就来气。
周俊廷笑了笑,“你老公也是煞费苦心,怕你跟着受累。”
“这几天又得麻烦你了,周先生。”
“行了,这种客套话就少说两句吧。”周俊廷毫不留情说道,“好好照顾你老公吧。”
陶然弯起了嘴角,软软的口吻说道,“好,谢谢周先生。”
结束通话的周俊廷还不知道,有个人正往他这边火速赶来。
常平开着车,从省立医院一路风驰电掣,抵达企鹅服装厂。
等车停在了服装厂外时,他又开始退缩了。
他有点害怕。
即使知道周俊廷的性取向和他是一样的,但那也不代表着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追求他。
但总比他喜欢女人的好。
常平也是想到这一点,才没出息地紧张了起来。
因为他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也有可能能追到周俊廷。
就是这个可能性让他心慌意乱起来,就像十七八岁的小毛头,一点都不稳重。
他就是做梦都想不到,周俊廷喜欢顾淮云。
他居然喜欢自己的兄弟。
好吧,他承认顾淮云那家伙确实还不错,是比他要优秀一点。
但他心里还是不太舒服。
一想到周俊廷喜欢顾淮云,他就恨不得冲上去给他抡两拳,让他清醒一下。
“叩叩!”
车窗被人敲响的时候,常平应声看过去,等他看见车窗外的那张脸后,呼吸不由得停滞了一下。
在愣了几秒钟后,他才记起来降下车窗。
“你怎么又来了?”以周俊廷的身高,要从车窗的高度看到驾驶室里的常平,腰部要弯下很大的弧度。
常平也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看到周俊廷,总觉得他哪里变了。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
不过他的心,在和周俊廷相望的那一刻,柔软得一塌糊涂。
那一刻,他产生了一个念头,想好好怜惜他,想给这个人幸福。
这个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天天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他的老婆伉俪情深。常平想知道,他的心有没有很痛。
痛的时候,他都是怎么做的。
“咔嚓”一声,车门落下了锁。
周俊廷迟疑须臾,打开了车门。
“你现在方便送我到鼎尚一趟吗?我的车昨天送去保养了。”
常平未发一语,启动轿车,掉转车头,开往鼎尚商场。
车开出有十几分钟,都跑到高架桥上来了,常平还没开口说话。
周俊廷莫名觉得气氛有点沉闷,心想到底是坐了别人的顺风车,总得先主动说点什么比较好。但他和常平实在没有太多的共同话题,想来想去想到了顾淮云。
“那个顾,还好吧。我刚才接到陶然的电话,说他住院了。”
听到周俊廷居然只简单地称呼顾淮云一个“顾”字,常平心中的无名怒火噌的一下燃烧起来。
“这么关心老顾,要不要现在就送你去省立医院看他?”
“……”
周俊廷坐姿立即端正起来,面无表情,“不用了,谢谢。”
车里的空气又开始沉寂下去。
常平也很懊丧,自己刚才说的话太刻薄。想挽回,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怎么不说话?”
周俊廷从窗外收回视线,拧着眉头,反问道,“你要我说什么?”
常平抓了一下脑袋,暗暗叹息,“老顾没事,昨天手术很成功。再说他这个动的也是小手术,你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周俊廷很自然地接腔道,觉得好笑,“我担心他什么?”
“哦。”常平这才觉得舒缓了一点,也不再和周俊廷针锋相对,想缓和一声气氛,找了一个无聊的媒介,“要听什么歌?”
“随便吧。”周俊廷抬起左手抓了一下头发。
他的手腕上戴了一条黑色手镯。手镯是皮质编织的,中间有四颗镀钯金属件。
造型挺简单,但周俊廷的皮肤偏冷白,戴着这样一只手镯,有一种意外的时尚感。
常平开了手机蓝牙,连接上车载音乐,问道,“你喜欢戴这个?”
“嗯?”
“就是这个。”常平在自己的手腕上指了指。
周俊廷意会过来,捏着那只手镯,笑笑,“还好,随便戴着玩的。”
他看到常平的手腕上只有一只腕表,还是沛海纳的。
常平没话找话,“多少钱?”
“不贵,三千多。”
常平喷笑出来,“就这么小小的编织带,三千多还不贵?”
周俊廷回道,“在你们有钱人眼里,三千多算贵?顾淮云给他老婆偷偷拍了一个晴水玻璃种观音就290万了,我这个算什么?”
“那是顾总,我不过一个打工仔,拿工资的,你以为我和他一样?”
周俊廷似乎不太想深究这个问题,只是敷衍着想结束话题,“是吗?”
就算他没有和顾淮云的几个兄弟打过交道,但多少也耳闻了几人的显赫家世。
游家自不必说,白家世代行医,已有百年以上的历史。而常家家里开着自己的律所,是安城三大律所之一。
他和这些人没有共同的交集。
“怎么,不相信我的话?”
周俊廷眼望前方,有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那种笑更像是对常平的话一种敷衍。
“我爸本来是想让我去自己家的律所上班,到时候让我也成为律所的合伙人之一。只可惜我坚持要去顾氏上班,就这样,我爸从我毕业后就和我断绝父子关系。”
余光里,常平看到周俊廷的眉梢挑了一下,嘴角有一抹不太认可的浅笑。
“反正我毕业后就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不信,你可以问老顾。”
“那也不一样,常律师,你只是暂时没那么多的钱,不是真的没钱。”周俊廷摇头说道。
常平觉得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这样有差别?”
有差别吗?
周俊廷想,还是有差别的吧。反正都是他高攀不上的。
“对你来说,应该是没什么差别吧。”周俊廷不想再争论这个没什么意义的话题。
常平却是较了真,“那对你来说,有什么差别?”
“哦?”周俊廷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事,失笑道,“这个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你是不是不喜欢跟有钱人打交道?”
他确实不太喜欢跟有钱人打交道,大家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跟顾淮云相交是个意外,当初他根本就不知道顾淮云家里有那么大一坨矿。
“也不能这么说,我更喜欢能聊得来的人。”
轿车从高架桥的出口驶出,在一个红绿灯前缓缓停下来,常平踩了刹车后问道,“那我呢?你觉得你和我能不能聊得来?”
车停住之后,周俊廷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前晃了晃,而他的心也跟着一动。
“怕是有点难。毕竟我是个法盲,关于法律知识我一窍不通。”
手机里正在播放的是一个男歌手唱的歌,常平不知道歌名是什么,但歌词部分他听到一点。
“如果不爱了就别勉为其难,虽然我也不想说再见……”
他没觉得这首歌好听,但刚好听到了一个词,“勉为其难”。
别勉为其难。
确实。
刚才周俊廷那样回答他已经算很客气了,但也很直白。
直白得一点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