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躺在鼓上奄奄一息的夏半知,他头埋在手臂里,不敢抬头面对,也不敢面对我,身子抖抖索索的,好似在悲愤的哭。好一会,他才偷偷的露出赤红的眼角,朝我看了一眼。
“打呀,王公子,将他打下去,这位小美人就是你的了。”人群中有人喊了声,
一个盛世国宴搞得像青楼卖欢的一般。
那鼓上的王公子果然听话,让夏半知继续吟诗,“若你不行了,便认输吧!今日你就算死扛,你还是会输了你妹子。”
夏半知拳头狠狠的握紧,手背上青筋暴突,再不甘也得爬起来继续。谢锦出声喝叱季明堂兄弟不该以人做彩头,可季明盛将彩头契约纸一扬,“白纸黑字,他应都应了,还能反悔不成?这里可是有熟知律法的大人,郡主也少管闲事,省得又惹一身骚。”
“颖姐姐,怎么办?他们怎么这样呀?”谢韵洁害怕的握住了我的手,谢锦也顿感无力的看向我。
我扒下谢韵洁的手,走过去拿着契约看了一眼,摸了摸下巴后,问仲裁魏大人,“我可不可以再加彩头?”
魏大人一愣,转头看季明堂。我也不在意,便去问季明堂,他冷蔑的凝视着我,“你还有什么彩头可加?如何加?”
我挑了挑眉,“你们不就是想报复上午的事嘛,不过报复我一个有什么用?我还有爹娘、妹妹,不如一起押上。”
“夏颖!”身后夏半知怒喝了一声,
“闭嘴!”
我回头横目一扫,大概所有人被我气势震慑住,安静的鸦雀无声,夏半知却不知悔改,反而怨恨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没理他,转头继续对季明堂道:“这位王公子押条金脖圈就要抵个人,真是寒酸极了。不知我加赌注,他又能加什么?别又拿几条狗链子就来充数了吧!季六公子,您是世家公子,这样欺负人,传出去不会叫人笑话吗?”
“噗嗤……”
有人听懂我话里的讽刺。
“哼,你们几个贱民还能抵值什么东西?”
站在鼓面上的王公子听了我的话,有些恼羞成怒。季明堂兄弟正欲开腔,我也不给他们说话的余地,转身走到大鼓边上,抬头冷视着王公子,“我不值东西?嘿,你是哪家哪户的东西?敢逼着我哥哥拿我做抵押?”
“他是京府通判王大人家中的二公子。”
王公子还没自报家门,谢锦就在旁给我介绍一番。
“通判是做什么的?”
“管理牙税(营业税),平禁正伪一职。”
王公子傲娇的抬了抬下巴,我了然的“哦”了一声,“原来是个收税的,难怪俗气巴拉的用金脖圈做彩头。”
“你……”
“你、你、你什么你?这是万国来朝的国宴,大家玩文武斗,不过是寻个趣味,你却恶俗的用人做抵押彩头,看样子平常往青楼里逛得多,没少受贿贪污,染一身恶习。”
“你这个女人,简直不知所谓。”
斗了一阵嘴仗,王公子被我气得开始跳脚。我当然不会以为气一气他,事情就会作罢,毕竟如季明盛所说,白纸黑字,我们抵赖不了。季明堂以为我拖延时间,想等人过来给我解围,所以道:“王公子不必着恼,她愿意加彩头,你也加上几个,赢了之后再好生调教,你这时气什么气?”
王公子听后,觉得也是,便真的往契约上加彩头,我也不要多的,只道:“我爹娘来京,租房不够住,不如你押一套盛京的三进别院吧,最好是西城的。”
盛京的别院三千两起加价,往上不封顶。我这算是狮子大开口,不过他敢讹我的人,这点不够看。
王公子起先不肯,在牙行买上百个奴仆也无须这般大的代价,然季明堂怕有人赶来给我撑腰,又料定夏半知会输,对他使了几个眼色,王公子便“爽快”同意了。彩头加上,签字摁了手印后,待我将夏半知赶下大鼓,自己爬上去时,四周的人不停的发出抽气声。
“你与我比?”
“不行?……还是觉得怕了?连我个小女子都不敢比试?”
我话一说,王公子就七窍生烟的咬牙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同你一个女人比,即便是赢了,也胜之不武,定叫人笑话我欺负你一个女子。”
“嘁,赢了我再说吧!窝囊废一个,说的好像没欺负我似的。”我将发髻上的头面一件件拆下来,然后扔到谢锦脚下,“今日夫子才给买的,锦姐姐帮我好生收着。”
王公子怒火冲天,势要给我教训,便也不计较我上来同他比试。
谢锦急得直跺脚,“你疯了么?快下来!”
常伯母、华老太君也匆匆赶了来,观众让出一条道走过来后,也要阻止我。对面龙头船船尾呼啦啦的站满了人看我,金夫子嘴里不停的生气念叨着:“这孩子、这孩子……一会不看着,又闹幺蛾子!”
我朝他咧嘴一笑,做了个鬼脸。原本都惊掉了下巴,被我无所谓又轻松的样子,弄得十分无语。我还看见了周槐之,一双眼灼灼发亮的看着我,不像其他人一般幸灾乐祸或者冷嘲热讽。
对视了几息后,他低下头在身边的小毅耳边说了些什么,小毅立即敞开嗓门大喊:“夏颖、夏颖,我给你添彩头,爹爹说他将自己押上,你可要赢得漂亮些。”
所有人的视线呼啦一下转向龙头船的顶阁,魏大人以为他们胡闹,只尴尬的笑了笑。我也以为是,然小毅没听见人回应,又呼喝道:“那个做仲裁的什么家伙,还不将我爹爹的姓名写上?”
来真的?
这回轮到我惊掉下巴了。
在一阵静默无声中,周槐之如天降的仙人一样抱着小毅从对面船楼上飞落到这边,又在呆若木鸡的众目睽睽之下,拿起魏大人面前的笔在契约上写了几个字,并用手指摁了朱印。
“这、这怎么可以?公子,您是皇子,怎能做彩头抵卖?”魏大人又开始抹汗,两条腿都开始打冷颤了。
周槐之一袭白衣似雪,冷俊的面容带着一如往常的闲散,悠然而自得的斜了他一眼,“我愿意,你管得着吗?”
哗——
人群中轰炸开,引起一阵阵喧嚣。
内容大概如此,这位荒诞的公子哥又开始为女人作妖了。只是他敢把自己当彩头,王公子不见得敢收,所以这场比试不用想,王公子必须输。
谁特么敢收个皇子当奴才?
看着周槐之游戏人间一般的态度,我心跳如擂鼓,有些生气,也有一种莫名的暖,心情复杂的像装了十几只兔子在奔奔跳跳。
“快些比试啊!本公子难得大方一回,就让我看这个大眼瞪小眼不成?”周槐之衣裳一撩,坐在了刚才魏大人坐的位子上,一手撑着下巴看王公子。王公子比魏大人更紧张,哪里敢再站到鼓上来,结结巴巴的道:“公、公子,您就不要……”
“什么不要?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赶紧的比。不好生的比个精彩出来,本公子拿你是问。”
周槐之下来之后一直没瞧过我一眼,我知道他若与我暧昧,别人会更加看我不起。
世道对女人就是这样不公。
季明堂兄妹为报仇找我麻烦,布下一个这样的死局,要将我变卖成奴婢,今日我若不上场,靠夏半知的话,根本没有一点赢面。而我站在这里,虽然表面无所谓,但其实我内心是非常忐忑和害怕的。
他的出现和不顾一切,让我顿时感觉背后有个巨大的靠山,心也跟着安定了下来,
王公子颤抖着上了鼓台,不安的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再三确定周槐之是认真的,做出一副视死如归准备落台的样子。
他是不打算赢了。
“你、你先吧!”
我冷笑一声,“还没说以什么为题面,先什么先?”
“那、那、那……你选题吧!”
“你说。”
我将散了的头发束在脑后,就编了个麻花,然后用束发带一圈一圈的束紧绑好。
动作不急不缓的。
王公子表情开始不忿,大概有点恨恼我为何会勾搭上了周槐之这个瘟神,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以“宴”为题吟诗,他让我先,我也不客气,边将裙摆边撕了一条口以便大幅度动作,边道:“搜罗空草泽,宴会敌蓬瀛。”
“贪看二公同宴会,游人昏黑忘还家。”
“恰值嫦娥排宴会,瑶浆新熟味氤氲。”
“……”
他故意挑了个诗词中用得生涩的字,就是为了输,又故意念不出来,所以就轮到我出手。
我扭了扭脖子,挽手转脚,考虑了下是用手,还是用脚。
王公子想我是个娇小的女子,以为我的攻击不重,所以一动不动的给我打。
人家给我打,我还有客气的道理?
我旋身摆腿,“唰”的一声就踹在他侧脑门上,王公子往侧方要倒下,说时快那时快,我再迅速勾腿缠住他的脖子将他掉下去一半的身子又拉回来。
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王公子光荣的倒落在鼓上,没有掉下去。
众人再度鸦雀无声,惊骇的看着我。唯独鸿蒙的学子们倒觉得习以为常,嘻嘻的给不解的人释然道:“哈哈……等着吧,这位王公子肯定要挂彩的。”
很明显,我是故意不让他掉下去的。他将夏半知揍了个半死,我也要礼尚往来,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