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辰尚早,我借口出门买点东西,去了小院不远处的阁楼。
阁楼下边其实是个酒庄,因为就在街边,我进店让小二打了四两酒,然后才去顶上的阁楼里等着。
掌柜的认得我,直接引着路将我带上楼,将阁楼的房门推开后,什么没说就下楼去了。走进去,我将那扇望了一月多的窗户推开来,一股迎面来的风将我的头发吹得凌乱飞舞。
小院里的情景一目了然,翠花在门口买柴火,夏雨在井边打水,秦氏在与肖愁说话聊天。
我没敢离窗户近了,说不定小院里哪个一抬头就会发现我。
突然好像有种偷情的感觉似的,心脏“嘭嘭”直跳。
外面的楼梯间响起了脚步声,我紧张了一会后,转身在桌边坐下,顺手倒了一壶茶。
来人在门口站定了许久一会才推门进来。
他的身形好似清减不少,衣摆下晃晃荡荡的,像杵了两根鸟杆子。那天夜深,屋里光线黑暗没瞧见他什么模样,所以今天是我们在鹤城分手后第一次见面。
我望着他嶙峋瘦骨的面容,皱起了眉头,开口便道:“你怎变得这么丑了?像吸了毒似的。”
他神情一怔,扬起唇角,“是不是觉得庆幸?当初你没有继续吊死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
我们都在用玩笑遮掩那一夜的情欲失控,和今日见面的尴尬。
“小毅是不是不大好了?”
他没说话,淡淡的坐在对面,也倒了一杯水,端起杯子慢慢的喝,长长的眼睫在他深邃的眼眶上落下一片蝶翼般的阴影。
沉默算是默认了。
若不是前些日小毅每夜同我睡觉,不然他总是漫不经心的,叫人瞧不出是好是坏来。
我整理了下情绪,说道:“我认识一个朋友,医术应该还不错,你不如将小毅悄悄带来,给他瞧瞧。”
他抬眼看着我,目光里流动的水泽温润如玉。我被他盯得不自在,所以微微垂下头避开。
“是那位马大夫?”
“不是,我在天启山认识的。”
“天启山?”
“嗯。”
“……”
屋里一阵静默,我不得不重新鼓起勇气说道:“不如你现在就去将小毅抱来,我将那位朋友也带来此处,让他把把脉,看是否有法子治。”
“小毅如今正在治疗当中,这几日每天在泡药浴,不能出府。”
我讶异的抬头看他,半响才“哦”了一声。
倒是我自作多情,白费心思了。
“那……”我起身朝他施了个礼,道:“小毅能有救治的法子,实在可喜可贺。既如此,我……我便告辞罢。不好意思,打扰公子了,让您白跑一趟。”
看着我装模作样的礼仪姿态,他轻轻的笑了笑,“无需客气见外,我还得谢谢你如此关心小毅。”
我懊恼的瞪了眼他,然后呼出一口浊气,气呼呼的朝门外走去。
直到我下楼去到前面的门铺,拿了四两酒壶,后院阁楼那边依旧没有一点动静传来。心中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的失落和失望。所以我又多买了十二两酒,用麻绳绑成一挂,“乒乒乓乓”的出了门去回家去。
秦氏见我出趟门,别的没买,光买酒了,疑惑问我做什么,我嘿嘿一笑,“借酒消愁呗!还能为什么?”
女子一般喝清淡香郁的果酒,这种酒太烈,只有男子才喝。
秦氏生气了,拉着我要去酒庄退了买酒钱。一家子租房在盛京,又没个生计,并不宽裕,她是心疼银子乱花了。我便从肖愁身上要了一百两塞给她,“娘,我不是浇愁,是高兴呢!许久没喝酒,让我尽回兴吧!”
未免夜长梦多,嫁人一事得快刀斩乱麻了。既然有了最好的选择,那我还犹豫伤感个鬼呢?
今夜过完,一切都随风散了吧!
翠花和夏雨煮得饺子上桌了,一个个胖乎乎的,诱人垂涎。夏半知今儿回得早,也坐在凉棚里一起吃饭。
我逼着每人倒了一杯酒喝,然后举杯敬上,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来,喝一个。”
我仰头一杯灌下肚后,却发现没人同我喝,一双双眼看稀奇似的看着我。
“姑娘,你到底是高兴,还是浇愁呢?这饭菜都没吃饱,就开始喝酒了?”
翠花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不肯与我们坐在一处。
我晓得她是因为夏半知的嫌弃和冷落,所以端起了卑贱的奴婢姿态,尽心伺候。
“人生得意须尽欢,把酒畅饮何须愁?……我哪里来的愁?没愁。”我嘿了一声,死死的拽住翠花的手臂拖着她在我身边坐下,“翠花,你是我的丫鬟,我救下来的,何须管他人的态度如何?若你心里再忐忑的装着别人,那我心里一个不高兴,就真将你卖了。”
“姑娘,你这没喝多少,就醉了不成?”
“我说的很认真。”
我淡漠的道了一句,翠花才安静的坐下。不晓得夏半知心情如何,但饭席间,他一句话没说,吃完后也没说。
不知不觉间,我喝完了两壶酒,足足八两。秦氏不甚酒量,喝了一杯酒晕晕乎乎的,到后来才发现我喝多了,然后硬是将剩下的两瓶收走,让翠花藏起来。
“肖愁哥哥,你真想好了要娶我吗?”我歪着脑袋看身边扶住我的肖愁,
“嗯,苏爷爷说,我若娶不到媳妇,便不用回天启山了。”
“搞了这些天,原来你是为了苏爷爷才娶媳妇的?”
我不算是第一回谈恋爱,耍个宝卖个萌,还是挺在行的。
俗话说,撒娇女人最好命。
肖愁果真被我逗得红了脸,“娶媳妇要你情我愿的,哪里苏爷爷说几句,我就要娶?”
“那你的意思是你想要娶的?”
夕阳晚霞,西边的天一阵红彤彤的,也如醉了酒一般。
肖愁看着我一会,又偷偷的瞄了几眼在厨房里忙碌的几人,才压着声道:“我想娶。其实在第一回见你之前,我就听过你许多次。师……苏爷爷说你古灵精怪,与我们一般不喜拘束,是个率真美丽的女子。所以在见你之前,我便对你倾慕已久了。”
我怔了怔,然后嘿嘿的笑起来,“你这个骗子,我看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苏爷爷与肖愁可一点不像爷孙的关系。
肖愁急了,“我不骗你,我对天发誓。”
我摇摇头,又再摇摇头,眼前渐渐幻化出几个他来。再晃一晃,怎么变成周槐之了?
唔,他不会来的,两不相干了嘛,凑眼前又做什么?
我起身要与他理论,不想一个踉跄向前倒下去。他慌张的伸手敞开怀抱来接我,可下一瞬,我被后头一股力量拉了个天旋地转。
“莫公子,即便你是诚心求婚,但此刻她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家,你若再不识礼守礼,作为兄长的我现在就赶你出去!”
夏半知像拎鸡仔似的十分粗鲁拧着我两只胳膊,我抬腿就是一脚,“关你什么事?我谈情说爱,需要你操心?滚开,走你的前程大道,别拖上我,我才不给你当垫脚石!你以为用我能攀上郡王府?做你的春秋大梦,攀谁都不带上你。”
这一脚不重,没听见他嗷叫,我又紧接着补上了一脚。夏半知抱着脚跳开,嗯嗯了好一会。
“你个不知羞耻的,开口闭口情啊爱的,你还有没有一点脸皮?要被旁人晓得,你留个陌生男人在家中朝夕相处,你还要不要见人?”
“嘿,我不知羞耻?你才不知羞耻呢!”我叉腰站直了,指着厨房里忙活了一天的翠花,“你酒后乱性,将人糟蹋了,还嫌弃起人家身份不匹配你了?你是个什么东西?读了几天书,入了鸿蒙就以为自己了不起要上天了?呸,我瞧不上你!还说是我兄长?笑话!呸、呸、呸……”
心里头憋得一口王八气吐出来,胸口瞬间就顺畅了。
夏半知脸色黑得跟天上的乌云似的,压抑着酝酿着狂风暴雨。秦氏她们全都出来了,眼见我和他又要打起来,忙忙的将我拉走进房间里关着。
“你又吵什么?吵什么?家和才能兴旺,这好不容易有些盼头,你们兄妹怎就成死对头了?一见面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方才你说什么?他和翠花怎么了?”
秦氏坐在我床边一个劲的念叨,夏雨在外头劝夏半知,后来只听得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想必她吃了个闭门羹,所以也来了我的房间。
“唉,孩子大了,想女人是正常的。怪我是青楼赎出来的,不然这会子,我连孙子也可以抱了。既然你哥哥将翠花收了就收了,门户里的少爷公子们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就拿府里的丫头开荤?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喝多了酒,我虽站不稳,眼前模模糊糊的,但脑子非常清醒。得亏是秦氏说的这样的话,若是旁人,我定不给他脸。
“他若想收便收,拿翠花当个正儿八经的妾,也就罢了。可他自己犯得糊涂事,却无端厌恶嫌弃起翠花来。难道还成别人的错了?翠花是我的丫头,我将她当亲人似的,他摆明就是不给我脸!
没来盛京之前,他还像个当哥哥的样子,自从来了这里,本事没学到,倒学了一身的拿腔作势,总阴阳怪气的嫌我这嫌我那,你不晓得他那眼神浑象沾了什么恶臭的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