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怀宁受了一回狠狠的教训,晓得不能再闹,转身朝着我的房间走来。我一急,赶紧再检查了一遍门栅子,然后捂住嘴不出声。
“夏颖,你给我出来。我晓得你醒着,装什么乌龟?”
常伯父也喊,“夏小子,再不出来,都要发霉长菌子了!快些出来与伯父练一练!”
我左右为难,觉得确实也不能躲一世,所以犹犹豫豫的开门,讪讪笑道:“伯父,我腿还软着,不练了吧?呵呵,要不我和常怀宁下个棋,也可好好修炼一下他的性情。”
常伯父深以为意,他儿子生出这么多事,就是因为性情不好。果真信了我的,叫院外候着的仆从拿来一副黑白棋摆在院中的石桌上,让我和常怀宁下。
“看着夏小子年纪小,懂得还不少。怀宁的棋艺臭得很,你多提点他!”
常伯父、伯母二人十分郑重的坐到旁边,准备看我们斗一场,然……
“伯父、伯母,我不会下!”
两老大眼瞪小眼看了我许久一会,“那你还说下棋?”
常怀宁大笑,“他哪都不如我,亏爹娘老夸他,来损我!哈哈,这次您二老看我如何收拾他!”
可我哪会下围棋?
我上学校学知识只是为了学赚钱的本事,这种陶冶情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我可不会浪费时间玩!
所以我建议了一个新玩法——五子棋。
“这不是小娃娃玩的?你倒好意思下这种棋!”
我看着二老在边上,不然我肯定抽他一巴掌,所以咬着牙齿威胁他道:“下不下?不下拉倒,我回屋睡觉去!”
常怀宁觉得太小儿科,但拗不过我。
下了三局输了三局后,他脸黑了。
“你都先下一步,还输了,下次可莫说夏小子不如你,丢人!”
“明明那步,你可以化被动为主动,偏要一头摸黑的堵,哪能不输?”
二老一人一句,头头是道。
熊孩子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小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虽然表情是嗤之以鼻,但他眼底强烈渴望的向往是那么明显。
我偶尔瞥见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大笨猪,尿骚娃,这都不会下!”
常怀宁早被我气得头顶冒烟,伯父伯母一个掺一句嘴,将他羞恼的想掀棋盘,看他爹在,所以一直忍着。但熊孩子一叫,他忍不住!
“小屁孩,你会吗?不会就闭嘴!”
“哼,我肯定比你下得好!”
“那你来!”常怀宁将棋子一扔,让开地方。
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呢,熊孩子已经在我对面坐下了。
“你先下,还是我先下!”
口气还不小。
我暗暗笑了笑,“你先!”
熊孩子一挑眉就落子在中间……
下三盘输三盘,第四盘要输的时候,他耍赖了,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明明三子空连,你为何不堵?”
“我为何要堵?”
我把子落下去,他伸手摁住我的手,
“不行,你得堵!”
常怀宁仰头哈哈大笑,“小癞皮狗,不知羞!”
刚一骂完,我们所有人一顿,看向他。
你这头猪,真是不长脑子,他是皇孙,骂他狗,就是将皇帝老儿都骂了!
“你才是赖皮狗,全家都是!”
熊孩子野蛮的叫嚷起来。
常怀宁一上头,就要教训他,常伯父忽地手一抬,狠狠的抽了他一个耳光,“闭嘴!”
常怀宁捂着半边脸委屈的眼眶都红了。
“你是不是觉得什么话都能说?想带我们一家全上天吗?”
“呜哇……”
哭的不是常怀宁,而是周成毅,撕心裂肺的哭,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正好此时,孔嬷嬷蒙着布罩在脸上出去端了细粥回来,闻声二话不说冲过来。
“小少爷,怎么了?哪里痛?哪里受伤了?”
周成毅只一个劲儿的哭,孔嬷嬷心疼的手都颤抖了。抱着他哄了又哄,还不行,突然她就直起了身子,朝我一巴掌抽过来。
我始料不及,被抽了个正脸,只是一瞬,我整张脸都麻掉了。若不是常伯父手快扶我一把,此时我会跌倒在地。
“你做什么打他?”
常怀宁怒火滔天吼起来,常伯父、伯母一人拉了他一下,将他推到身后。
常伯母沉着脸,深深吸了几口气后,解释道:“嬷嬷,是我儿的不是,方才言语不善,惹得小公子伤心,与夏颖无关!”
孔嬷嬷一怔,却仍是恨恨的看着我道:“那也是她惹得祸端!小主子这段时日受的罪,哪一件不与她有关?”
哪一件与我有关?
我心中有气,可不能与她摆明了身份争辩。从祁门县到盛京,我对这胡搅蛮缠的孩子真的是一忍再忍。她倒好,将坏事全推我身上了?
我是招祸背锅的吗?
“嬷嬷有气对着我云麾将军府发,别欺负他一个孩子!”常伯父目眦欲裂,气得也狠。
孔嬷嬷的气势却更盛了,“哼!欺负?我便不说欺负,就说你们将军府可敢受我们公子一过?冒犯皇子皇孙,搬出你将军府往上十八代也不够砍脑袋的。如今你们若不是怕,岂会平心静气的住在这世安府里头养病?”
她对常怀宁私自绑架周成毅的事非常愤怒,听了信第一天从别院赶回来,端了脏水泼在常伯母脚下,连半句伪装的道歉话也没有,还指桑骂槐的说了一通,叫常伯母脸都不敢抬。
我也是第一回晓得天天将规矩挂在嘴边上的孔嬷嬷,也有这么冲动蛮横的样子。
后来从常伯母得知她的身份,我才明白她为何敢这么刚。
孔嬷嬷是已故太后当年的陪嫁丫鬟,她一生未嫁,与太后在宫中风里雨里的度过许多年,关系十分亲厚。后来不知为何自请去允州照顾了周槐之,到此时已有十多年。
“你……”常伯母早已气愤难当,泪流满面,“你们公子做出那样的事,别人还不能生气,找……”
“夫人!”
常伯父喝了一声,伯母死死的咬着唇扭过头去,掩面而泣。
孔嬷嬷扫我们一圈,冷哼了声,抱着周成毅往周槐之的房间方向走去。
“夏颖,你没事吧?”常怀宁过来紧张的问我,
板牙都被抽得松动了,能没事?
但我却不能激化矛盾,所以抿着嘴将口里的血腥味吞进去后,再咧嘴笑了笑道:“没事!”
“这口气真是咽得太窝囊了!”常伯母一边哭一边揉着我的脸,“我恨呀,可是孩子,我们没办法,就是打断了牙合了血也得往肚子里吞。我们只有等着、盼着他遭报应的那一天!”
我张了张嘴,还是没有选择将真相说出来,所以转头看向了主卧的房间。
我在想,是不是每个知道真相的人,也像我一样选择沉默的牺牲他,为了大局,而选择保全那个众望所归的人。
多么残忍的一个必选题。哪怕他是对的,也没有任何反驳的权利。
主卧房间大门是敞开的,外面明明是骄阳万丈的天气,那里面却阴暗幽深,像个冰窟窿似的,透着诡异的安静,甚至连熊孩子的哭声也消失了。
他——在做什么?他是不是酝酿着什么?是不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爷,孔嬷嬷可是从小照顾着你长大的?您怎能为了她去罚嬷嬷?”
“……”
“爷,您若要罚嬷嬷,就连妾身一起罚了吧!”
屋里面传来几声尖锐。
不仅是我,连常伯父几人都惊得呆住了。
没过多久,孔嬷嬷红着眼眶出来,然后跪在了主卧的门前,那倔强挺直的背,多少让人感觉有些凄凉。
孔嬷嬷前脚刚出来,叶美人——叶雪莹后脚就跟出来,朝我的方向冷冷的扫了一眼,充满了憎恶。
她试图将孔嬷嬷拉起来,可孔嬷嬷纹丝不动。
“嬷嬷,您何苦呢?爷往常最是疼你、敬你的,为了她,爷一次又一次……”
孔嬷嬷抬头看她一眼,“叶美人,注意言辞。”
叶雪莹愣了愣,“嬷嬷若坚持如此,我也陪您。”
说完,她也毅然跪在了孔嬷嬷身边。
“这是做什么?”常伯母讶异的问道,与常伯父面面相觑。
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他们。
常怀宁嗤道:“他不过是装模作样,休要以为罚了个打人的奴才就让我们另眼相看他了!”
我看着不远处跪在地上的二人良久,而那该死的选择题一直在我脑子里不停的跳来跳去。
但我没有纠结多久,握了握拳头,然后走了过去。
“夏颖,你做什么?”
常怀宁紧张的拉住我。
我回头冲他笑了笑,“常怀宁,如果有朝一日我站在了你的敌人那边,请你相信我这个人,还有我的选择。”
“什么?”
常怀宁被我说懵了,常伯父、伯母亦是不解,正要开口阻止我,我已经挣脱常怀宁的手,径直走过去。
经过孔嬷嬷身边时,我低头看了一眼她,而她似乎也有点点惊讶的抬头,但表情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盛怒,
“夏小公子请回吧!公子与小少爷此时不愿有人打扰。”
我没做声。
叶雪莹望着我狠狠道:“你若是聪明,就离常府一家远些。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害死公子和小毅。”
害死他们?
这样的罪名我可真背不起。
从前她都端着一副宽怀大度、善解人意的样子,这回倒露出了些真性情。
一个御医官的女儿,委身来做妾,不是有目的,就是真爱。若是真爱,怎么能平静的接受我这样一个人?
换我,我大度不了。
我嘲讽的勾唇笑了笑,抬步跨过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