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我忽然惊异莫大叔的面部轮廓。
高挺的鹰钩鼻梁、深邃的眼眶、薄薄的唇……肤色确实很苍白,但并非是病态的白,而是种自然的白,我甚至还能隐隐看见他的瞳孔颜色,透着点蓝。
一瞬,我内心惊了一跳。
foreigner?(外国人)
“莫大叔长得真好看!”
他怔住了,看着我,“你不觉得是妖魔鬼怪?”
呃,话从哪里说起呢?
“哪里会呢?我以前还想着能不能找个异国人,生个混血宝宝呢!”
说完,我恨不得自拍嘴巴。
可莫大叔却笑了,“看样子,你是个有见识的丫头。”
我干笑两声,也没时间与莫大叔多说什么,去探究他的来历,将东西放下后就告辞离开了。
只是觉得莫大叔因为面部迥异要常年躲在屋中,委实觉得太憋屈了。
人嘛,活一世为什么呢?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始终参不透作家余华写的《活着》。
到家附近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四处灰蒙蒙的,我远远就看到了几个黑乎乎的身影躺门口。
因为宅院在村尾靠山,附近没有房屋,现在还没有村民们来瞧热闹。
“姑娘!”
翠花害怕的抓住了我的手臂,担心我鲁莽过去面对。
此时,我有种独木难支、孤掌难鸣的窘迫感。
可这还不是最难的,而今天也仿佛所有的事挤在了一堆,朝我们头顶压下来,似乎要压得我们翻不得身一样。
刘元修领着陈芽儿来时,已近中午。因为我不放心娘和哥哥,一直守在林子里,看见他们慌张的过来,便出声拦住他们。
“荷姐姐,快家去吧,雨妹妹快被你爹打死了。”陈芽儿开口就焦急的对我道,
“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刘元修,他摇摇头,便又询问似的看着陈芽儿。
“我也不晓得,雨妹妹昨儿回家后,你家里气氛就不大对。今儿一早,我刚起床准备做早饭,就瞧见雨妹妹趴在墙头等我,让我帮忙来通知你,说你继母要害你和你哥哥,让你们一定小心。可雨妹妹说的时候,正巧被你爹听见,生了大火骂她冤枉你继母,雨妹妹平时对你爹最是恭敬听话,这回尖着嗓子指责你继母是个坏女人,所以你爹……”
我握紧了拳头,不发一语。
“我来的时候,你爹正拿棍杖打你妹妹,你妹妹痛的受不了,在地上滚呢!”
“该死的,该死的,我就晓得那女人要作妖。”翠花气的跳起脚来骂。“糊涂东西,老爷真是个糊涂东西,亏二姑娘那么维护要守着他。”
我望了望家那边,二话不说咬牙道,“走,先去看看夏雨。”
这边有大牛哥守着,而夏雨却只有一个人。
我几乎是飞奔着回镇里的,到夏家时里头已经安静,只隐隐有孩子的哭闹声。
砸了门十几下,是温氏抱着孩子来开的门,乍一见我就面露忧心的道:“是荷儿呀,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快瞧瞧你妹妹去。”
我横了她一眼,朝里头冲。
夏侯明似乎是上衙去了,没见人。不然今儿就算得个大逆不道的名声,我也要同他干一架。
温氏跟着我后头一起进了夏雨的房间。
翠花不好赶人,而我则毫不客气的伸手一推,将她推到了门外,“滚。”
温氏怔了一瞬,却也没装作柔弱。
现在没人,她又装给谁看,朝我翘了翘嘴角,转身去正院里哄她儿子去了。
“呜呜……姐姐!”
躺在床头的夏雨扑到了我怀里。
我摸着她的头,然后检查了她身上的伤,手臂都被打肿了,青一块紫一块,身上更不用说。
我心疼啊,疼的胸口仿佛有台绞肉机在绞。
“同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待夏雨哭了好一会,我才问出声。
夏雨吸着鼻子,抽抽噎噎的道:“昨天我回家后,因为被厨房门口的石头绊倒崴了脚,做事慢了些,爹爹生气道我去了娘那边,就嫌弃家里寒酸做事都不用心了,说你们拿着他祖传的铺子享福。”
“厨房门口怎会有石子的?”翠花狐疑,
夏雨抬头,似觉得也有怀疑,“继母说是允知把玩石子扔的。”
“贱人,肯定是她故意的,手段真是狠毒。我在何府可从未见过余老夫人对她继子如此,这个温氏也太毒了。”
夏雨眼泪又哗啦流下来,继续道:“昨儿我也没吵没顶嘴,至多态度端的不好了些。夜里爹爹去浴房里沐浴,继母在房里,我拿水过去给允知喝,不想听见继母喜滋滋的小声哄允知,说过几日爹娘就有银子给他买新衣裳、买零嘴吃、买木马儿跑了。
我正纳闷是不是爹要发工钱了,哪知她接着道:‘咱家唱戏的大铺子是允知的,以后想买什么便买什么。等他们那些人都到场,就好了,咱不急啊!’这几天允知总闹着去看孙悟空,我还以为是孩子不懂事,却是她教的!”
我心里一沉再沉,再一一联想,这何三爷家的恶婆娘也是温氏给招来的,她后头还有什么诡计?
“姐姐,爹怎么被这样一个人给迷住了啊?怎么办呀?呜呜……”
我安抚的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转头对翠花道:“你赶紧去马大夫那里买些祛瘀抹伤口的药来。”
“姑娘别去那里,贵死人了。”
“不,他的药好,上回我的手擦过两回,好的十分快。你快去快回,回来的路上卖些填肚子的东西。”
翠花嗫喏了下嘴,还是立刻出去了。不多久,我听到她在外头狠狠呸了口痰。
“妹妹好生休息一会,余下的事姐姐处理,下回莫硬碰硬了。”
“我觉得姐姐威风,连堂三叔都敢打出去。可是我有意承好,总被当成糯米团子,学着姐姐厉害一回,反而在爹面前更受委屈。”
我捏了捏她的鼻头,“你这叫有勇无谋,别人挖坑,你一跳一个准。我呢,有勇有谋,自然是和你不同的。”
“姐姐!?”夏雨傻住了,
“先休息会,别伤心了,伤了身体可不好。”
将夏雨摁着躺下,我出了房门,径直走到了温氏面前。
一如我第一次看到的她,抱着她儿子的模样温柔如水,恬静美好。
“说吧,想要什么?”
温氏视若未见的哄着她怀里睡着的儿子。
“都将我引过来了,还不说目的,以为我好脾气,被你牵着鼻子走吗?”我一脚踹飞了地上的矮凳。
她一环扣一环,先是在夏侯明耳边吹枕头风,让他再起了心思,后引来何三爷家的逼迫,今儿一早故意让夏雨惹怒夏侯明,将我放进来,想必就是要同我讲条件的。
温氏眼中含笑的朝我扬了下手,“荷儿,坐吧!”
这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哼,有屁快放。”没人在,我也不顾及长辈的礼,“想要茶楼铺子,是吗?温氏,我可不是个善茬,惹急了我,我什么都做得出。别用狗屁名声吓唬我,我不在意。”
“我晓得。”
温氏慢慢吞吞的,又将她儿子抱进房里放下。让我烧得正旺的一腔怒火,竟似打在棉花上的拳头。
不一会儿,温氏捶着腰板出了房门,问道:“你娘和你哥哥昨儿如何了?听镇上人说,何三爷家的人赶去村里找了。”
“挺好。”我眯了眯眼,敛下火气让自己冷静些。
“哦?”温氏坐在厅中的主母椅子上,扬了扬声调,见我冷下态度以静制动,笑了起来,“听闻何三爷留下三个子女,家中不大富裕,他夫人的兄弟几个爱往逍遥窟里跑,为了能拿银子,横着呢!”
“他们敢要人命吗?”
温氏“嘿”了一声,“不要,但……也不得安宁,是也不是?”
她挑眉看着我,眼底依然柔若如水般,沉吟了一会,接着道:“他们晓得你们被逐出了夏家,没有夏家族人的撑腰,不剐了你们几层皮,他们如何会罢休呢?”
“听你的话,感觉挺为我们着想嘛,我都不晓得何三爷家的情况,你倒是一清二白。”
温氏叹气摇头,又语重心长,“荷儿呀,你还小,真是不懂呢!群难攻,独难自守,这世上有权有财的,若想筑百年根基,都得有个根系庞大的家族。你觉着呢?”
“……”
“唉,你还是不懂,所以做了蠢,才与你哥哥离开夏家。”
我冷冷笑了起来,也大概晓得她设计这么多,是要做什么了。
她厉害啊,早不要那破店铺,等如今兴盛了才出手。
见我再也不应她,她轻皱了下眉,道:“若是夏家的,出了事不会不管的。你大伯、三叔他们都应了,只要你点头将铺子归回给你爹,何三爷家的那一群人根本不敢再来闹。”
我仰头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十分瘆人,温氏的脸渐渐变了。
“从前不晓得有你这样一个人,所以我娘和哥哥、我被你这样的算计去了,不算亏,真的!”我敛去笑意,眸光阴沉死死的盯住她,“温氏,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抢了我们所有,还要赶尽杀绝。嘿,记住一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温氏却以为我说的狠话,反而恢复了从容的表情,“该是谁的是谁的,都占着一个理,你若不愿意……”
“不,我同意。所以你即刻马上去联系,余下怎么样将何三爷家的赶走,是你的事。”
温氏稍稍惊诧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我答应的这么爽快,想了想道:“你大伯他们也要见着了店铺的地契,才会出手,不然何三爷家的也不会认,凡事得占个理。”
“地契傍晚之前绝对会送到你手中,但改契得你将事办妥,让我们没有后顾之忧才会到衙门里办。还有一点,让夏侯明将夏雨的身籍归到我娘名下。”
温氏眼珠子转了转,“好。”
夏家以后全是她儿子的,不用出夏雨的嫁妆,她当然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