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是闹什么呢?荷丫头,你娘又做什么了?我可从未见你爹生如此大的火气!”陈家章氏问道,
“陈大叔,章姨总爱听我们家的壁角,为什么啊?是关心我娘,还是关心我爹?”
我话音一落,陈叔怒吼一声,“死婆娘,给老子闭嘴!”
章氏吓的缩头缩脑的,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看戏就看戏嘛,叫你多嘴!
我嘴里叼了一根枯草,斜倚着梁柱,俨然一个局外人似的看着院里闹的鸡飞狗跳。不经意扭头抬首间看见后面刘家院头也伸出了一个脑袋。
是刘元修。
他也爱爬墙看八卦啊?
“我、那个、是我奶奶担心叫我瞧一眼的。”小青年又红了脸,
我挠了挠头,走过去说道:“等会能不能让阿婆煎几个饼?以后我会双倍还的。”
刘元修瞠目结舌,好久一会才应道:“好!”
我冲他友好的笑了笑,然后转头看向厅里的四人。
“你就是个祸害,败坏家门的恶毒女人,我当初是有多傻才会被你迷惑了心智?我要休了你这恶妇,品行不端教坏子女,你瞧瞧他们这一个个的,都忤逆起自己的父亲了!”
“好,你休,你休吧!无论我如何努力为这个家,你从来看不到半点,我也过够了!”
“夏雨,拿笔墨来!”
“不,爹,不要休了娘,呜呜……是我错了,你打我吧!不要休了娘啊!”
夏侯明使唤不到人,亲自去书房写了一张笔墨出来。
我吐掉口中的枯草,拍了拍手,意气风发的给自己鼓了鼓勇气,“该我上场了!”
“荷妹妹?”
头顶传来一声担忧,我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没事,剑走偏锋,不破不立,我自有分寸的。谢谢你。”
刘元修眼中闪过一抹光芒,我晓得他懂我了。
“滚,立刻滚出这个家,我是一刻也受不了你了。”
夏半知捡起了夏侯明扔在地上的休书,看过之后,怒发冲冠的喝道:
“爹就这样赶娘出去吗?你做梦……”
我上前一步拉住了夏半知,“哥哥,别恼。爹只是一时气糊涂了,他不会的。”
夏侯明看着我深恶痛绝,睚眦欲裂,“什么不会?她害我夏家门庭如此,还想从我这里得个什么?”
秦氏捂着胸口踉跄几步差点倒下,幸而夏半知眼疾手快扶住。
看着他绝情而愤怒的脸,不见往昔半点对秦氏的情意,我心里挺寒的。
我脑子里还隐隐回响着秦氏绘声绘色的描述她与夏侯明相识相知的话语。
原主的记忆,像一把刀一样割着我的心口。
我记得与任俊贤分手时,他还会顾念情份,要用支票补偿我,眼中还有愧疚和歉意,而夏侯明丝毫没有。
纵使二十年夫妻情茫茫,日夜守候的亲情呢?
我缓缓的走向夏侯明,他似乎害怕我眼底的冰冷和愤怒,惊的倒退了一步,我斜勾唇角,讽刺一笑,在他身边小声道:“爹,您是不是忘了那张和离书?”
“……”
“给彼此留条后路,夫妻近二十年也是亲人,你若这般绝情不顾,日后可不好相见了。”
“那个酒楼是我们夏家唯一……”
我嘿了一声,“爹是想要那个女人和孩子光明正大的进门,还是要那个酒楼?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若贪心……”声调微微一扬,夏侯明抖了一下,我接着笑道:“名声扫尽,差事不保,家毁人亡……”
这院是夏家的祖宅,值多少银子不晓得,但绝对比街上的铺子重要。
夏侯明的身子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惊恐的看着我的眼,“当初我就该任你这个孽障死在牢中。”
唉,恶人做就做到底吧,反正虱子多了不怕痒。
我觉得我的表情应该比他更加无情,“好像我也不是爹救的呢!”
“你……”
夏侯明气的昏昏欲倒,夏雨心软过去扶,被他拂开。可哪怕气的唇都白了,他还是妥协了。
拿到和离书的那一刻,秦氏连眼泪都没有了,夏半知干脆蹲下背起她往外走,我和翠花跟上,夏雨左右为难,恸哭不止。
我有些不忍,所以走之前在她耳边道:“照顾好爹,他血压有些高,夜里注意他的情绪。不过我想他得偿所愿,也气不到哪去。”
“姐姐?!”
“走了。”
“姐姐不要我了吗?呜呜……姐姐……”
身后夏雨凄厉的哭声,挠的我心痛痛的,夏半知也有些犹疑想将她一起带走,可我瞪他一眼,阻止了他。
打开宅门,门下围了好几层,看见刘阿婆手里提着个布包,我忙走过去笑道:“阿婆,给我们的吧?”
刘阿婆黑着脸,一脸责怪,却又望了自家院一眼,将布包重重的塞到我手中,“就会闹幺蛾子!”
“半知啊,你娘被休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啊?”有人去问夏半知,
“和离,并非休弃。”
“啧,这夏家做了什么孽哦,妻离子散的。你们做儿女的不拦着,此番难道还要跟着你娘出族吗?”
邻舍们东一句、西一句,拦着路没让走。
夏半知不耐的喝了一声:“大家请让开,没见我娘身体不适吗?”
“凶什么呢?我们又没得罪你!”
“二十年前多少人劝夏侯明不要娶风尘里的女子,看吧,这报应结果来了。”
众人越说越难听,即使流言对我没什么攻击力,夏半知和秦氏是受不住的,我本想开口怼上一两句,却没料到刘阿婆先替我开了口。
“秦氏与你们邻里二十年,吃你们的、喝你们的,还是抢你们的了?怎么就十恶不赦了?都留点口德吧!谁家没有点腌臜的破事让人说三道四,老婆子我可从未听秦氏说过你们。”
“刘阿婆莫不真要你家孙子娶了她当孙媳吧?”有人试探的故意笑道,
刘阿婆虎着脸瞪过去,“她若愿意,我家元修就会娶。做人嘛,最起码的感恩戴德是要的,不然同个畜生有何异?”
众人一愕,喧闹的讨伐声渐小了。
我感激的看着刘阿婆,“谢谢阿婆。”但也不会让她再陷入为难,所以又道:“上回我救元修哥哥,真的别无他意。元修哥哥值得更好的女子,他前途无量,不能被我抹黑,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夏半知背着木讷的秦氏也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拨开人群朝街上走去。
刘阿婆显然没料到我会当众这样拒绝,顿了一瞬,叹气道:“罢了,罢了。我老婆子确实心有芥蒂,勉强你们,与他与你都不好。”
我点点头,扶了扶肩头上的挎包,然后追上夏半知。
暮色降落,凛冽的寒风呜呜的刮起来。
当翠花打开酒楼门铺的锁链,推开门,一阵浓厚的灰腥味扑面而来,还十分的阴冷。
“后头院子里,我草草收拾了两个房间出来,被子可能薄了些,但大厨房里有柴有炭,翠花你去找找看有没有废弃的瓷盆什么的,先暂时烧一烧。”
夏半知一路沉默,进了门铺才说话,引着我们到去了酒楼后头。
这门铺租给聚鲜楼廖掌柜四年,但是租之前就装潢了的。
斑驳的漆底、磨损凹陷下去的地板显示出有些许年岁了。酒楼有三层,中间敞空通顶,一楼空荡荡的大概一百五、六十平,二楼像是观宴台,三楼是包房。
这样的底子俨然非一般人家的品位,夏爷爷、奶奶应该有点来头吧,可夏氏的那一群族人也没瞧出来底蕴呀!
“少爷,你房里怎么什么都没有?晚上可如何睡?”
翠花率先麻利的在后院里走了一圈,端着火盆进来时,神色奇怪的问了一句。
夏半知支支吾吾的道:“等、等会我去莫大牛家睡一晚。”
这个房间里其实就是个旧木架搭起来的板子床,下面铺了一层褥子,就只有一床盖被,我、秦氏、翠花堪堪能睡。
这种窘迫,我明白夏半知肯定房里什么也没有,所以翠花才不解。
我摸出怀里的一包碎银子,上次用金叶子兑换的六两,花了二两多买粮买菜,又拿出一两四百钱打发侯氏,还剩下二两一直没动。我全部都递给夏半知,道:
“哥哥,若是那位莫大牛哥哥家中有旧褥旧物,你拿钱买了回来,应会急吧!光给我们安置妥当,自己也不能这般随意。再说,哥哥怎安心让我和娘住在这里?夜里要有贼或者什么人潜进来,我们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夏半知拧眉,然后点点头,“今天去大牛家睡,明日不会了。”
“嗯,哥哥近日不要出去了,家中闹这般大,外头肯定盯着奚落看热闹。堂伯堂叔晓得门铺给了娘,更不会省心。我虽叫爹保密了,但他耳根子软,还是会被他们套出话。”
夏半知应了声后,沉默了一会才将银子收到怀中。
“银子……你从哪里得来的?”
坑那位美人儿公子的事,我和夏雨都没说,夏半知也以为家中的米粮是夏侯明拿银子出来买的,要是他知道不是,肯定会闹的更凶。
“翠花的。”我借了她二两多,也算是。
“你怎要……”夏半知说了一半,还是无奈的叹口气,然后转身朝蹲在地上鼓着腮帮吹火的翠花深深拜了个谢礼,“多谢翠花姑娘!”
翠花猛的一怔,局促的脸红起来,“没、不是、我……姑娘救了我,我的命都是她的,少爷不用谢。”
夏半知回来的少,起初乍听翠花叫他少爷,不自在了许久。后来虽没习惯,但也还好,他笑了笑道:“放心,我们一家人会过的红红火火的,以后银子我也会加倍补偿给你。”
翠花是个爱哭鬼,没说两句掉起了水豆子,“嗯,谢谢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