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因女儿嫁入昌郡何府,扬眉吐气了一阵。可紧接着儿子斗鸡赌博,被高利贷的追债,我又变成了弃妇……她曾经风光的嫁入夏家令人艳羡光景,已经荡然无存。
如今人们都说她是个败家的祸害妖精,连累了夫君的前程,还带坏了子孙。而越是窘迫,夏侯明也越是怪她。自我回家,她每每都伤心抹泪,曾经那个斗志昂扬的女人,已经被现实磨灭的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秦氏红着眼眶,道:“宝儿,总比什么都不做强。这些个白眼狼,当年从我们家周转银子做生意,借了四、五年,我可从没催过他们。现在呢?也才两月,天天催魂似的闹,他们是要将我们家往死了踩,他们才甘心啊!呜呜……”
我用手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叫翠花打盆热水来,让秦氏洗了一把脸后,我才道:“别气了,气坏身子又得花银子。欠的银子我来想办法,但眼下冬天出不了门,先让他们消停到明年开春,就不用急了。”
屋里的人一怔,唯独翠花毫不在意的以为我说的理所当然。
“你——想什么办法?”
“暂时过了年再说。”
夏雨颓丧的瘪了瘪嘴,而秦氏压根没听进我说的话,根本不相信我会办得到,不停的叹气。
现下的女人出去赚钱,无非就是卖刺绣、揽些浆洗的活什么的,一年到头能有一两银子盈余,都是顶顶好的。
所以不信我,是情理之中。
“他们也真敢要,那铺子值当三百多两,却妄想五十七两抵债给他们。”
夏爷爷、奶奶死后,夏家的两间铺子就渐渐支撑不下去了,后来因为夏半知求学抵卖了一间,剩下的一间也只是租赁给别人做酒楼生意,但每月也能得六两租金维持家中生计。
夏半知斗鸡输钱后,高利贷的一帮家伙天天堵酒楼的大门,害得酒楼掌柜做不下去,只能退了租开到了斜对面。所以除了夏侯明的月俸,夏家已经两、三月没有经济来源。
“姚子青她们不是还欠着我们十二两,娘若要回来也能暂时抵一抵。”夏雨看着秦氏脸色黑沉下来,却还是犟嘴小声继续道:“她们欠着有六年多,也该还了。”
“她们也不好过,能攒出来,又怎不会不给?”
秦氏、夏雨口中的她们是姚员外家的三姨娘朱氏和她女儿,朱氏同秦氏以前在一个青楼里共患难长大的姐妹。秦氏赎身嫁人时,那位朱氏贴了几两银给她添妆,秦氏一直念着恩情。
朱氏入地主姚员外家头两年,日子勉强还好,自第二胎小产,被主母折磨、姚员外厌弃后,一日比一日艰难起来。秦氏接济了几年,借了不少,明面欠条上的就有十二两,私底的账可不止。
夏雨这几天气极了,同我说过好几回,但没敢跟秦氏开口,今儿听到门外那架势,估计害怕了,
“拿着欠条找姚员外,又不要她们攒着给。”
“你这死孩子,要真这样,你朱姨以后还能好过吗?那不是往死了逼她?”
“你替她们想,她们可没……”
夏雨还想说什么,我一把抓住她的手,冲她摇摇头,才对秦氏道:“都别急,我另想办法,能用银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
“还有什么办法嘛?”夏雨恨恼的甩开我的手,“再拖下去,这个年关也不晓得怎么过。都跟狗一样吃骨头了,亏娘还替那两个想,上回她们绫罗绸缎,红光满面的去玉龙山上香,瞧着哪里是个苦的?”
说完,夏雨哭着跑了出去。
“这个死丫头,就知道护着她爹,眼里哪有我这个娘?总学她爹的口气怪我这、怪我那。我和你们朱姨在那样的地方相依为命长大的,她若有,岂会不帮我?”
秦氏委屈上了,我也不好说什么。只劝了几句让她莫再生气,然后带着翠花出了门,因为院外闹的凶狠了。
书房里的人许是听见了我们的脚步声,喊了声,“饭熟了吗?”
外面闹得那样大,他竟还想着吃饭?
我没理他,径直走出正房。然后跨过垂花门,站到了宅门下。
翠花有些不赞成我开门,紧张道:“姑娘,听着像是来了好些个人啊!”
她边说边往门缝里瞄,瞄了一会后,脸色彻底一变,紧忙拉住了我。
“不能开,不能开。七八个人,外头还有好些人围观,决不能开。”
我好笑的看着她,“赶紧去找根棍子,”
“又干嘛呀?”
“信我不?信我就赶紧找根粗点的棍,厨房里好像有根挑水的扁担,你去拿来。”
翠花狐疑的看了我一会,却还是信了,害怕的结巴道:“那、那你等我准备、准备好了,再开门。”
我点点头,“去叫夏雨将娘的房门反锁了,别吓着她。”
翠花跑的比兔子还快,一会就进了厨房。
我笑了笑,然后将大门的栅子抽出来,门栅子用的是上好的杉木,又沉又重,一只手扛起来有点吃力。
门一开,外面的人皆都惊了一瞬。
“夏荷?”
“哟,都在家呢,我还以为出府去了呢!”
说话的是堂叔爷家三叔夏昆鹏,另一位面上带着笑的是堂伯爷家的大伯夏昆仑,但我绝不会认为他是个善人。
除了他二人,还有几个雇佣来的陌生男子。油头垢面的,眼神也轻浮的很。
这架势看样子今天就想逼我们交出铺子。
头两次来的是大伯母、三叔和婶婶,我都在房里没出去,因为秦氏不允许,怕我成了弃妇,惹亲友、左邻右舍的闲话谩骂。
“大伯、三叔好。”我还是有礼的喊了人,
先礼后兵,礼多人不怪。
“好什么好?你还有脸出来见人吗?丢人现眼的!你爹娘呢?”
三叔夏昆鹏边说边伸手推开挡在门口的我,
我纹丝不动的站着没让,三叔两眼一瞪,“臭丫头,还不赶紧让开!”
“三叔和大伯想进去将我娘剩下的半条命气走吗?”我眉头一挑,人退到一旁,“行,你们尽管去,气死了我娘,抵了你们家的银子,还可以再讨要一笔回来。”
“你……”
“荷丫头,你怎么咒你娘死呢?你这也太混账了!”大伯夏昆伦板下了脸。
狼不可怕,披着羊皮的狼才可怕。夏昆鹏素来猖狂霸道,别人对他的风评并不好,而夏昆伦一句话可抵得他说上百句。
时值正午用餐的时辰,也不乏端着饭碗来看热闹的邻舍,本来皆都看不起秦氏,这回更是幸灾乐祸起来。
“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哪个敢要?难怪昌郡何府休弃她,伤风败俗、脏了良心的下贱坯子,连她娘都咒。”
“讨坏一代亲,害了三代人。真真是捉猪看娘种,坏坯子养坏种。”
说话说的最毒的是陈家章氏,早上还骂了我来着。听秦氏说,还是黄花闺女的章氏曾爱慕过夏侯明,夏侯明当年算是一杰出的优秀俊生,不乏爱慕者。但这个章氏与他青梅竹马长大,难免怨气大些。
我见惯了冷面孔,对他们的辱骂和讽刺压根也不放在心上,只冷笑着对夏昆鹏道:
“没有啊,我当然希望我娘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是你们要逼死我娘啊!瞧瞧你们这架势不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吗?大伯、三叔,我告诉你们,今儿你们进了这门,再出去,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就告你们谋杀。”
“你敢!你这摆明了想讹我们吗?”夏昆鹏跳起脚指着我鼻头大骂:“你这不要脸的弃妇贱丫头,将夏家人的脸都丢尽了,还用你娘的命来威胁。你这样不义不孝的祸害就该去沉塘淹死。”
大伯夏昆伦也站出来呵斥,“荷丫头,还不赶紧的进去,说这些话像什么样子?我们也不进去,叫你爹娘出来,这事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处理完大家都好过个年迎新春。”
“怎么处理?”
我双手环胸,好整似暇的看着他二人一人唱白脸一人唱黑脸。
以前我虽是个程序猿,但人情来往交际中,阴阳两面踩我的,捧我的可是不少。而我只认一个死理,跟着真心待我好的,准没错,哪怕吃点钱财的亏,我也甘愿,所以很多人都拿我没辙。
“跟你说不上。”
“跟我要说不上,你们就请回吧,等我娘休养好身体,过了年再来。”
夏昆伦喉咙梗了一会,似被气极了说不出话来,而三叔夏昆鹏从前看不上原主,如今我被弃回娘家,更是拿着鼻孔对我,
“什么过年?我们都等着银子办年货过大冬,你们要不还,就将屋里的米粮什么的,给我们带些回家。这雪下下来,十天半月都出不了门,我们一家子怎么熬?”
“诶,三叔,求你们别……眼下我们正困难,先宽限些日子吧!求你们了!求你们了,呜呜……”
夏昆鹏带着人往里闯,匆匆赶来的夏雨泪巴巴的去拦,被他们推倒在地。
我没去扶她,而是对翠花吩咐道:“翠花,等我出手,你再上,省的受皮肉苦。”
“好、好、……”
翠花握着扁担紧张的额头直冒虚汗,自从进了监牢出来,她哪怕心中疑虑害怕,行动上她是百分之百听从我的。
不管她对我是忠诚依赖,还是这时代的奴性使然,我都觉得挺满足的。
可现下此情此景,我还是有些小小的愤怒和生气。
一家娘子军,没一个男人出来顶用。
我望着书房的方向,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