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呀!娘呀!”一声声小童的鬼哭狼嚎从高墙大院里传出来,好不凄惨!
南临城武安侯府里,太阳刚刚偏西,酷热还未消去,午后无事可作正休息的下人们就被自家小主子的哭嚎声惊得跳起来!
怀德公主由乔、路两位嬷嬷扶着快步迈进中院,就看到院子正屋的长廊下跪着七岁的小孙子宇文珏,奶娘和婢女、两个孙子的伴当都垂头站在院子。
看到孙子被罚跪,怀德公主跟有人用刀剜了心头肉似的,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这是作什么?小小的孩子犯了什么错,这么热的天罚他跪在大日头下面!”怀德公主气呼呼地喊道,“还不把你们的小主子扶起来!若是顺哥儿有什么事,看本宫不重重的罚你们!”
站在院子里的奶娘和小伴当们听到公主发令,呼啦一下有几个跑向了跪在廊下阴影中的宇文珏。
“祖母!救救瑞儿啊!祖母……嗷!打死人啦!”宇文瑞的嚎叫声在紧闭的屋门里传来。
怀德公主一听,差点儿心疼得呕出血来!
“还不给我住手!本宫倒要看看哪个敢打吾孙瑞哥儿!”
怀德公主三步并作两步,甩开乔嬷嬷的扶持冲上了台阶,用力推开屋门!
堂屋内,武安侯宇文昱高高举着藤条正要落下,十一岁的宇文瑞混身湿漉漉地趴在长条凳子上,四肢下垂、昂着头双眼发亮地看着来救自己的祖母。
看到母亲怒气冲冲的站在门口,宇文昱讪讪地抽了抽嘴角,“母亲……”
“不要叫我母亲!你这混帐!”怀德公主气得声音都发起抖来,但她还不忘急切地进屋扑到大孙子面前,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的看了一遍,发现孩子浑身都湿透了,眼泪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你这狠心的混帐啊!孩子犯了错你罚他抄书、罚跪便是,怎么就这样狠心的泼冷水、藤鞭于他!我的乖孙呐!”
末了,怀德公主竟像普通人家的老妇般抱着孙子哭起来。
看来,这种疼爱隔辈人的感情与表现方式,是不分高门还是蓬户的。
宇文昱尴尬地看着扑在儿子身上的母亲,其实他也只是刚抽了瑞哥儿三四下而已,这小子就嚎叫得像受了多大刑似的!
“公主,还是让大公子快些将湿衣换下吧,免得受了凉再生病。”乔嬷嬷上前低声地劝道。
怀德公主连忙起身,让下人将瑞哥儿扶起来带去更衣。
一番折腾之后,屋里只剩下怀德公主与武安侯母子二人。
怀德公主拭了拭眼角的泪,自觉方才有些失态,但涉及到两个乖孙的事,她无法冷静。
“你倒说说,他们兄弟又做错了什么事?让你大动干戈的一个罚跪、一个要抽藤条!”怀德公主的气恼还没消下去,瞪着儿子质问道。
宇文昱叹了口气,回道:“母亲,瑞儿从小就是个调皮捣蛋、不听管束的。今天他带着珏儿和几个伴当跑去涟江边上玩儿,竟生起了下水的念头!仆从阻止不住,他一头就扎进了江里……”
怀德公主脸色一白,心中后怕不已!
“珏儿有样学样就要一起跳,多亏被几个伴当给按住!恰好吴都尉路过江边,将瑞儿揪了上来!”宇文昱气得挥了一下藤条,发出呼呼啸音,咬牙道,“紫依知道后就厥了过去!这孽子……”
“到底是因为他们兄弟要到江里戏水,你怕他们溺水出事才恼得要打要罚,还是因为霍氏晕了过去你心疼才这样做?”怀德公主听出了某种弦外之音,不高兴的哼声问道。
“这个……”宇文昱尴尬地目光游移。
“哼!”怀德公主一甩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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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新侯府格局虽然与京城的侯府并不一样,也小了一些,但也不过是少了几个院子而已。就按着京城侯府的各院名给新府中院落起了相同的名字。
怀德公主命人将两个孙子送到自己的东院去,又命管事陈棋把宇文瑞和宇文珏的八个伴当带去每个人左右手各打十板子!
主子要涉险,仆从自当是极力阻止才是,如果阻止不了也是他们的错!
“祖母!为什么要打蒋亮他们?”宇文瑞已经换好了衣衫,见怀德公主进了东院就迎上去拉着祖母的手问,“是孙儿非要戏水的,您不要罚蒋亮他们。”
“祖母,不要罚傅同他们!”宇文珏也跑过来拉住怀德公主另一只手央求道。
怀德公主嗔怪地看了看两个孙儿一眼,“你们还知道要求情?他们是为谁受罚啊?”
宇文瑞抿抿唇,与宇文昱像足九分的小脸上浮起懊恼。
“孙儿会水,不会出事的!”
“淹死会水的、打死犟嘴的!人越是自信,就容易在自信的事上跌跟头!你会水却也不知江中暗流、深浅与风浪如何,不会水的自然不敢下水,偏就是会水的容易大意出事!”怀德公主沉下脸厉声教训宇文瑞道,“况且,你是兄长、主子,若你带了头,你弟弟和伴当们都入了水,真出了事怎么办?你自己一个人厉害了,又怎保证别人也都与你一般?”
宇文瑞被祖母训得头越垂越低,心底最初的不服气渐渐消散,但碍于面子只是抿紧唇不答话。
宇文珏是个温和性子的孩子,听怀德公主这般说了,七岁的他聪慧的明白了祖母话中的意思,愧疚地低下头,“孙儿知错了,下次不敢了。”
怀德公主见宇文瑞只是低头不语,反倒是小孙子认了错,心里叹气不已。
瑞哥儿并非是被宠惯坏了才这样,只是这孩子从小就是个野性子,无论长辈三人和老师怎么管教,在学业上他是极优的,但在行事上却也是极肆意放纵的无法束缚。从四岁开始到现在十一岁,没少挨父母的藤条和板子抽,怀德公主救得了初一,也拦不住十五!
孩子不坏,就是能作得厉害,脾气还倔得很,也不知随了谁!
太多的大道理,怀德公主也不想跟他们说,有些时候就得跌跟头才能让他们真正长大!
“好啦,呆会子你们先去给你们受惊晕倒的娘亲赔个不是,每人再跪一个时辰、抄三遍《中庸》!”怀德公主换另一种法子罚两个孙子。
一听要抄书,两个孩子同时露出痛苦的神色,但也不敢违逆祖母。总比让他们的爹爹用藤条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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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院里,霍紫依坐在榻上吃着酸梅子,听完夏实禀报两个儿子被怀德公主“救”走后,便忍不住笑出声。
“定是瑞哥儿那鬼精灵入府的时候就让人去叫婆婆了。”霍紫依吐出梅子核,喝了一口放在旁边的蜜水,“侯爷气坏了吧?”
每次宇文昱要罚儿子,怀德公主十次里有七次得出面护着,搞得宇文昱十分挫败!
“侯爷自然是要恼的。公主还罚了大公子与二公子的伴当每人抽二十下手心。”夏实道。
霍紫依将笨重的身子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抓起桌上一块豌豆黄吃起来。
转眼七年过去,霍紫依与宇文昱夫妻感情深厚,宇文昱又无妾室、通房,自然床|第间琴瑟和鸣、美满幸福。只是生下顺哥儿宇文珏后,霍紫依除了头一年刻意避开危险期和宇文昱爱爱外,随后的几年间并没有再作避孕,但一直没有动静了。
本来霍紫依一开始也不太在意,但怀德公主却担心是曲洪那一刀伤得儿媳不能再有孕!反正有两个乖孙了,再生不生倒是无所谓,只是别伤到身子才是要紧!
请了几位名医来看,都说霍紫依身体健康,没有任何问题。全家人这才放心下来。
就在以为不会再有孩子的时候,霍紫依却又怀孕了!
算一算,她今年也已经二十七岁,在古时算是“高龄”孕妇呢!
怀德公主和宇文昱都希望这胎能生个小囡囡出来,霍紫依也希望是个女儿。
今天宇文瑞入江戏水的事被霍紫依知道后,她的确是非常生气,但看丈夫宇文昱只是训斥两个儿子,并没有严加教训的意思,她就故意晕倒,好令丈夫生气狠罚这两个孩子!
自己下不去手,总得找个打手不是!
瑞哥儿和顺哥儿毕竟是侯爷的儿子,从小就保护和照顾得很好,即使没有过分的娇惯他们,也还是养成了不太知道险恶的性子,这也是霍紫依忧虑的地方!
原本是想锻炼宇文瑞,霍紫依与宇文昱和婆婆商议后,就把大儿子送到狮堡去学艺三年。结果这三年,宇文瑞彻底被应十五给带坏了!
想到这里,霍紫依就把豌豆黄当成应十五的脑袋咬!
应骁就是个缺心眼儿加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狮堡几位当家主子更是喜欢宇文瑞,当宝儿似的捧着!哪里是去特训,简直是去“学坏”!
连应芊茹都时常愧疚地对霍紫依道:“我对不起你啊。”
霍紫依泪目啊!
叹了无数次气,霍紫依也发愁宇文瑞这种野马的性子该如何才能驯得不伤到别人和自己。
“夫人,大公子和二公子来给您问安了。”外面有丫头禀报道。
因为霍紫依还怀着一个,万一要还是个男孩儿就是“小公子”,所以宇文珏就直接升为“二公子”了。
霍紫依一听两个儿子来了,连忙扔掉手里的豌豆黄、拉起膝上的薄毯,然后往靠垫上一栽,抚着额头轻轻地申吟,“哎哟……嗯……”
“夫人,您嘴边还有豌豆黄的屑。”夏果冷静地提醒主子。
霍紫依连忙用帕子擦了擦,再次闭眼装虚弱。
夏果和夏实把榻桌上的吃食都收了起来,然后夏果挑开帘子道:“快请大公子、二公子进来吧。”
宇文瑞和宇文珏低着头走进来,看到母亲盖着薄毯侧躺在榻上,双目微闭、眉头微锁一副不舒服的样子,两个孩子心里都有些愧疚,扑嗵就跪在地上。
“孩儿不孝,令母亲担心受惊,请母亲原谅!”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地道。
霍紫依微微睁开一只眼,然后又快速的闭上。
“你们……你们大了,为娘是管不了了……”霍紫依哼叽地道,“我拼着命将你们生下来,在鬼门关里转了几圈,结果你们却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唉。”
“娘……”宇文珏膝行到榻边,努力地伸长手抓住母亲的手,眼里有泪地道,“孩儿一定不再做令娘亲担心的事了。”
“嗯,乖顺哥儿,娘就知道你最听话!”霍紫依心里道。
说来,两个儿子的性格完全相反!两个孩子一样的聪慧,但性格上宇文瑞外放得厉害,宇文珏却温润如玉,或者说哥哥任性、弟弟懂事。
宇文瑞嘴角垂了垂,也膝行到榻边,抓住母亲和宇文珏的手,小声地道:“孩儿也……也……也不做令娘亲担心的事了。”
“呸!这话你都说了好多年啦!”霍紫依差点儿因为大儿子的“保证”而瞪眼!
夏果和夏实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心中也是疼得紧,见主子装病为难两个孩子,就有些不忍。
“夫人,两位公子都认错了,您就别气了。”夏果出声道。
“是啊,夫人。您现在有着身孕,不能生气,免得对腹中的小公子或小姐不好。”夏实附和地道。
胎教!胎教很重要!主子不要教坏肚子里未出生的小主子啊!
霍紫依睁开眼睛,看看泪眼朦朦的宇文珏,又看看绷着小脸儿的宇文瑞,叹息地道:“要记住,为娘生下你们不容易,你们的父亲、祖母、奶娘、府里所有人照顾着你们长大也不容易!你们只当自己出了事便是自己的事,但也要想想出事后关心你们的人该怎么办!”
“是,母亲。”两个孩子郑重地点头。
见两个孩子似乎是明白了,霍紫依的心情就好了些,掀开薄毯坐起身来。
“你们祖母罚了你们八个伴当,想必手掌都给打得肿了。呆会儿和夏实一起去药铺子买药膏给那八个孩子,药钱从你们的月钱里扣!”
“是,母亲。”两个孩子又是很认真的点点头。
霍紫依笑了笑,伸手摸着两个儿子的发顶笑道:“出门前别忘了去给你们的爹爹也认个错。”
“母亲,刚才爹爹要用藤条抽大哥的屁股,如果去认错,还会不会挨抽啊?”宇文珏担心的问。
宇文瑞的脸也忧郁起来,惹得霍紫依和两名婢女忍不住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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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与紫依篇里会写些他们后来的日子,也会写到陆文秋,太子和应姐姐。
两个孩子的未来会稍稍交待一下,瑞哥儿不继承爵位的原因是他后来跟某个人学得更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