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地牢几乎没有多少照明的火炬,犯人在牢房内的活动只有举着火把靠近铁栅栏的卫兵才能看见。许多建筑师看到设计图时认为这样节省照明成本完全没有必要,反而会给犯人创造挖地道越狱的机会。但冰息堡的第四任领主心里很清楚,这座监牢将是世界上最严密的——想要劫狱的人必须攻破冰息堡坚不可摧的防线,那是不可能的;而妄图逃狱的囚徒必须挖穿连绵的雪山才能离开山体深处的铁房子,工程量之大比矮人们建造托亚纶穿山隧道还夸张。
从地牢落成,陆续关押过许多犯人,刺客、叛军将领、在议事厅出言不逊的民众代表、砸烂酒吧桌子的酒鬼与赌徒、侮辱领主的吟游诗人和领主夫人的情夫,烂死在黑暗中的枯骨数之不尽,唯独没有关押过一种人——和弗雷具有相同身份的冰息堡领主。
“吱——”牢房大门发出恼人的噪声,韦纳尔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提着木椅子来到一扇铁栅栏前。他把火把别在栅栏上,挥手示意卫兵退下,接着说道:“你真该好好修修那扇破门。要是我需要审问犯人,就把他关在你这间,然后没完没了地拨弄那扇门,我想没人能忍受它。这招肯定比鞭打好用。”
牢房中的弗雷坐在远离栅栏的阴影里,韦纳尔看不清他面对的是墙还是自己。“好想法,如果你不多派两队卫兵守在这,很快我就会让你尝到那滋味。”弗雷道。
“你知道刺出即能让你彻底丧失战斗力,又能保住你性命的一剑有多难吗?尤其是用像毒火这样大一号的家伙。”韦纳尔皱着眉头问道,他特意把声音提高了两个调以吸引弗雷的注意力,但弗雷仍不为所动。“要是你嘴能放软点儿,我们就能省下不少事。真的是不少事!比如埋绊马索、杀人和处理尸体。”
“要是你们不干起侵略的行当,就能省更多事儿了。”弗雷不屑地回答道。
韦纳尔从怀中掏出酒壶抿了一口,随即伸进栅栏递给弗雷,“你说过当我们之间隔着铁栅栏的时候,会带壶好酒给我,可惜现在颠倒过来了。”
“所以你打算讲你的故事了?老光棍儿。”
弗雷没有从阴影中走过来,韦纳尔也没把酒壶收回去,只是自顾自地讲起故事:“我生在帝国的东边,那有漂亮的海岸和成片的银鱼花。你见过银鱼花吗?”
“我在东岛历练了五年。”弗雷答道。
“很好,那你就知道连片的银色小花有多美妙,它们伴随着我的童年,生长在我记忆的每一个角落。长大后我参了军,娶了和银鱼花一样漂亮的铁匠女儿,我们在花丛里‘享受生活’,还生下两个儿子。”韦纳尔说着,泪水开始在眼中滴溜溜地打转儿,他收回酒壶猛灌一口,热辣的烈火酒流过喉咙,呛得他不住地咳嗽。“后来我晋升了,在一场严酷的角逐中取得胜利并成为克莱昂·格拉瑞亚的荣誉护卫。这件事让我的父亲和孩子们兴奋了很久,直到他们被闯入者吊死在房梁上。那时候我正跟随将军攻打千里之外的黑岩城。我没有见到任何亲人的尸体,邻居告诉我那实在是太残忍了,并且我回去的太晚,所以他们提前火化了尸体。”韦纳尔的声音开始剧烈地颤抖着,他捂起脸,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他们火化了尸体,只是为了不让我看到他们残破的样子而伤心欲绝,邻居们都希望我能坚强地活下去。——就是你的主子!”韦纳尔突然抓住铁栅栏,用力把脸贴在栏杆上嘶吼着:“就是你侍奉的主子!我在南蛮的土地上为他抛头颅,洒热血,跟南蛮的将军拼命差一点连全尸都没留下,他却派人残杀了我的家人!我甚至无法想象他们咽气之前遭受了多么痛苦的折磨!你却叫我侵略者!多么可笑!你们这群强盗!”
“这是你和帝国的恩怨,跟雪境无关。”弗雷轻蔑地说道。
“的确,和你的人民无关。”韦纳尔似乎冷静了些许,坐回椅子上一边喝酒一边说着:“你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又杀了多少人来夺取你不落的堡垒吗?”
“我无法想象损失的惨重程度,这笔血债我也记下了。”弗雷终于开始咬牙切齿了,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从他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冰息堡的地牢时他就意识到,世上没有哪座堡垒是永不陷落的,无非是侵略者愿意用多少尸体来修葺通向胜利的路。
“一个都没有!”韦纳尔嘲弄地说着,“你的人,和我的人,一个都没死!你的未婚妻比你聪明的多,守军甚至没放一支箭就向我们敞开了龙岩桥彼端的大门。”
“操!”弗雷从石板凳上跳起来,愤怒而焦虑地在牢房中转圈,“这个****根本不知道她干了什么!”他怒吼着,最终气急败坏地抓着栏杆,双手青筋暴起,徒劳地拉扯着快赶上手腕粗的铁棍,“放我出去!我要宰了她!拔了她的皮!”
“不,弗雷。伊德妮女士很清楚她做了什么——她拯救了冰息堡乃至整个雪境,以及你这个狂妄自大的黄毛小子。”韦纳尔站起身,把拧紧的酒壶扔到弗雷的牢房里说:“喝吧,你没多少机会喝酒了,我劝你喝个痛快。酒壮怂人胆,尤其是浓烈的好酒,能让你面对雪境人民的愤怒时多一分底气。”
韦纳尔怜悯地看着弗雷,几乎要再一次哭出来了,“你真的会是个不错的餐桌伙伴,可惜......”他心里想着,决绝地转身离开地牢,任凭弗雷在黑暗中歇斯底里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