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渐深,丛草树林中仍那么不矩,斜斜浅浅只能看到茂密丛草掩盖住的些许道路痕迹。而几日无雨,林中的瘴霭也被挥发殆尽,倒没那么闷了。
即便如此,张彻也很不愿去走那些路。夏日丛深,幽暗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单单只有那些幽绿的草叶上,便爬了些花花绿绿色彩斑斓的虫子,这种虫子他虽然不陌生,但也有好多年未见过了,在家乡的时候,它们被土称为“褐剌子”,稍有用皮肤触碰,便痒疼得不行,小时候可是没少被它们蛰哭过。只是它们好像只在盛夏出现,后来年龄渐长,他的兴趣从脚边转移到了手上,游戏厅啊网吧啊,一钻入其中便沉迷不知多少年,偶有恍觉,已经忘了如何在现实中去寻找乐趣。
有记忆地长久地呆在农村,已经是七八岁时候的事儿了,那时候他可以毫不顾忌地在泥巴里乱滚,现在已经长得很高的他,视线再也没有那么低平而容易满足。
记得上次陪父母回乡下之时,过于规矩的道路,常被人踏的草丛,都没那般野蛮,然而回家之后还是长了一身痱子。久在城市的生活,他已经失去了耐心拨弄丛草的耐心。
但是月村没有手机,也没有能那番容易打发时间的东西。
唯一能打发时间的,又不是东西。
“……”
巫女若有所觉,淡淡看了他一眼。
“干什么,我可没有说你不是东西。”
如被踩中尾巴的猫,张彻差点就跳了起来,若不是腹伤未愈还有些微痛,他也不想在这酷暑天气躺在铺上翻个身都费劲。
“心静自然凉,你若热得乏了,不如去河边林荫处坐坐,或者上游瀑潭,也可消暑。”
没有在意他的胡言乱语,巫女幽静的瞳眸略微在他汗迹斑斑的T恤上停了一下,平静无澜的语调不急不缓。
“得了吧,等走到那里,我还不得黏一身的汗,到时候伤口又不能沾水,岂非更麻烦?”
张彻稍有意动,又看了眼外面炎炎的日光,只觉得自己心都快被烤熟了,摇摇头没好气道。
空气都仿佛被撩拨得炙人,农汉们各自呆在家,憩着一口凉茶,连过堂风都没有的屋子,他们赤着大脚走进最幽暗靠里的屋子,躺在凉椅上神色恹恹。
在这入夏三伏的天儿里,张彻也只能恹恹,但是他已经因为腹伤在**上恹恹很久了,所以恹恹也睡不着。
对于一个从现代社会中过来的人,这样精力旺盛而没有事做,无疑是一种折磨。
巫女没有再接话,只是静静坐着的她仍然身着那一身白衣红裙,手臂与小腿都掩没在衣衫下,而她恬淡自若的面孔,娉婷一般如幽兰,绝看不出热的样子,反而让人看着她便心中一阵凉意。
她不说话,反而张彻没有事做了,愣愣瞪着天花板,脑中不由又随便纷乱怨愤起来。
轻轻甩了甩头,似想要甩掉那些恼人的回忆,无奈之下,他只能向巫女搭话。
说什么也好,总之不能让脑子空下来。
“我说你整天打着赤脚,这大热天的,也不怕踩到什么蛇啊蜘蛛啊蜈蚣啊什么的东西吗。”
一出口,便是大煞风景的滥语。
桔梗稍稍沉默,似也在思索,怎么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
“我是巫女。”
清冷的声线倾泻,百听不腻。
“我靠巫女就不怕啊,不说女孩都怕的毛毛虫耗子啊什么的了,蜘蛛蜈蚣这类多脚生物,是人天性便会恐惧发麻的,那是人性在自然性中的一种体现,即便是男人,也不能幸免的,只是看习惯与掩饰多少的问题。”
一脸凛然,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这只是他为自己怕蜘蛛找的借口。
巫女睁开眼睛,视线在他微有汗迹的脸上停留了一下,稍歪了歪头。
“怕,有什么用?”
恬淡的声线依然波澜不惊。
张彻闻言沉默,随即叹了口气。
每次对话总会扯到一些沉闷的地方,缘由二人不同的理念,与同样不幸的遭遇,虽然或许巫女的不幸,只是他觉得不幸。
只不过爹娘早亡,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幸。
“我有怕的东西,我怕所护不宁,我怕所珍易去,我怕生命轻逝,而责未尽。”
“但,怕没有用。”
他没有说话,所以她补充道。
“那么,你没有畏惧的东西?”
难以保持语气中的轻浮,淡淡看着烈日炙烤着门外空气都有些许扭曲的他目光复杂。
“有,曾经。”
“什么?”
他将目光收回,追问声有些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惘然。
“蜘蛛、蜈蚣、老鼠、毛毛虫。”
巫女看着他,笑得很轻很淡,如一缕根本未察觉到就已散去的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