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又开始红了。
坐在窗台前,静静地凝视着,窗外是一片杂树丛生的斜坡,斜坡上长满了各种各样的喊不出名字的树木,靠近围墙的地方,特立独行的长了一棵不高不大,绿色中微带晕红的树木,尽管如此,胡枫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棵枫树。
“枫叶又开始红了!”无意间瞟见那一棵枫树,胡枫心里一颤,冷不丁暗自在心里冒出了这么一句。
对别人来说,枫树或许只是万千树木中一棵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树种,无任何追忆的价值可言,可是于胡枫而言,随着岁月的流逝,枫树越来越被他赋予了许多特殊的含意。
胡枫的家坐落于青山镇最著名也是最风景秀丽的幸福水库的中上游边,每次周末放假回家时都必须要乘坐一条自家用木板制作的大木船,横渡过约莫50米左右宽的河面,才能到达仅有三户人家的河对面。
零星的瓦房,隐没于枝繁叶茂的树林中,远远望去,好像老树盘根的树梢间,挂了个桶大的蜜蜂窝似的。自打从胡枫上小学起,每次放假回家,胡枫便会主动的帮助父母做这做那,当然,更多的时候,还是随父亲一起自由自在地穿梭在家后面的森林里。
森林,对胡枫一家来说,就好像是一个金黄色的聚宝盆,里面装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无论是和风细雨的春天,还是大雪纷飞的冬天,胡枫的父亲总能在森林里挖到许多珍贵的草药,捕猎到很多美味的野生动物,等到星期天赶集的时候,再翻越过几座大山,花个十五元的车费拿到小镇上去贩卖,以此贴补家用,回来时再添置一些日常生活的必须品,因此,每次赶集都是踏着星辰出去,迎着晚霞归来。
初次全面认识枫树的时候,是一个彩霞满天,金秋时节的傍晚,那年胡枫虚满十岁,还是一个未经世事,懵懵懂懂的少年。
残阳如血,微风轻拂过平静的水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透过波光粼粼的水面,胡枫被水中倒影出的那一片火红的美景给吸引住了,胡枫感觉自己就像是置身于一个梦幻的童话世界里,里面只有山水相依,层林尽染。惊叹之余,胡枫按耐不住内心深处的好奇心,转过头问一旁正在泡脚的父亲,“爸,那些长着红色叶子的树,叫什么树啊!?”
“枫树。”尽情的享受着纯天然冷水带来的凉爽,胡枫父亲毫不迟疑的回道,波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冲击着岸堤,发出低沉而久远的声音。
“枫树?”重复着呢喃了一遍,胡枫回首看了身后漫山遍野的枫林一眼,疑惑的问道,“枫树的枫,跟我的名字胡枫的枫,是同一个字吗?”
“嗯!”肯定的点了一下头,剑眉微扬,胡枫父亲爱怜的伸出右手摸了摸胡枫的头,见胡枫撅着小嘴,一脸的不高兴,“怎么,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是。”摇摇头,胡枫突发奇想,“我只是在想杨树也是树,你怎么不把我的名字取为胡杨,这样既顺口又好记,干嘛非要找一棵除了外表好看一点,其他一无是处的枫树来做我的名字?”
“谁说枫树一无是处了?枫树的好处可多着呢!”脸上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胡枫父亲仰望着渐渐坠落的夕阳,语重心长的解释道,“我跟你说,枫树不仅外表美丽,可供人们欣赏,而且从根到叶,还是很多珍贵药材不可或缺的组成成分。枫树的根,常用于治疗风湿性关节痛,牙痛等疾病;枫树的叶,常用于治疗肠炎,痢疾和胃疼等疾病,如果哪天你在山上不小心被毒蜂蜇了的话,也可以用枫叶来止痛疗伤;还有有些枫树的树干,可是上等优质的木材,就是连它的种子也可入药,可以说枫树的全身上下都具有它独特的价值。”
“至于之所以为什么我会选择枫树而放弃杨树来做你的名字,是因为我希望你的明天能像这秋天的枫叶一样红红火火,我希望你将来无论走到哪里,是富贵还是贫穷,都要时刻铭记这里有一片美丽的枫林,有一个可以为你遮风避雨的家,有两个永远爱你和支持你的亲人。”
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胡枫看了看夕阳下连绵不绝的山峰,又看了看父亲那有些略显苍老的脸庞,第一次,他对山那边的风景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和幻想。
那夜,胡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骑在雄鹰的翅膀上,自由的翱翔在家的上空,山那边的风景,一览无余。
清晨五点过,胡枫悠然翻身起床,吃了点昨晚的剩菜剩饭,便背起书包,蹑手蹑脚的出门了。
天微微亮,空气中弥漫着冷冷的雾气,凭借着自己多年的直觉,胡枫摸索着来到了水库边,解下拴着木船的绳索,跳上船便摇晃着木浆朝对岸划去。到达对岸后,沿着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翻上山顶,然后再顺着一条两米左右宽的山路,一直向下走过四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便到达了歹苏小学。中午的时候,大多是吃母亲早就蒸好的馒头或是玉米一类的干粮,直到放学,便又顺着原路返回家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早出晚归,风雨无阻。纵然求学之路如此艰难曲折,但是胡枫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也未曾像邻村的其他伙伴一样以各种理由迟到或是早退,反而是认真学习,努力上进。自打他进入学校那天起,父母便常告诫他,如果想要走出大山,去看外面繁华的世界,对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唯一的路径便是读书。唯有读书,才能改变他们一家乃至于整个家族的命运,为此,胡枫的父母无论有多苦有多累,对胡枫上的学校却丝毫毫不含糊。
时光荏苒,两年后的一天,一个噩耗像晴天霹雳般的传来,悲剧性的改变了胡枫的一生。胡枫父亲为了赚更多的钱供他读书,瞒着家人,独自去了一个黑煤窑做了挖煤工,虽然每月工资很高,但是由于煤窑年久失修,安全设施很差,所以风险系数极高。
塌方的那天,天空下着倾盆大雨,一接到消息的胡枫,不顾风雨,一路跌跌撞撞的直往家赶,直到见到父亲躺在冰冷的床上,胡枫依然不愿相信那个和蔼可亲的父亲,就这样离他而去了。
那年之后,胡枫的心里多了一层阴影,少了一份坦然。
望着窗外的那棵枫树,胡枫的眼眶湿润了,心里像记忆中的那片潮水,泛起了阵阵的酸楚。胡枫知道,枫叶红了,意味着母亲又要来回的奔波劳碌了。
教室里寂静无声,午休的时间还没过,胡枫意志消沉的爬在桌上,迷迷糊糊中便进入了有着漫山遍野的枫树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