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木哈赞段玉苒望着红霞满天的天空,抬手将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拢到耳后,然后淡淡地叹了口气。
她被劫持到塔格兹部族已经六七天了,而古丽兰在被带到塔格兹部族当天就被放走了!
之前不是说塔格兹人准备让乌突利王用二十匹骏马换她的吗?怎么人家一匹马也没要就把她给放了?
古丽兰还算讲义气,被解开绳子、得知自己自由了的时候,问木哈赞可不可让她带走段玉苒!
木哈赞摇了摇头,还挥手赶古丽兰快点儿离开!
古丽兰知道自己一个人不是一个部族的对手,只得拢着手朝段玉苒大声地喊:我会让父王派勇气来救你的!顾阿哈也会来救你的!
然后……这个乌突利公主就像只兔子似的抢了一匹塔格兹人的马逃也似的跑了!
可六七天过去了,乌突利勇士们是准备在北漠环游一圈后再来救她吗?
段玉苒站起身,从方才坐着的大石头拿起又厚又软的垫子抱在怀里,又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才往塔格兹人居住的帐篷区走去。
别觉得大夏天的她还裹着披风是件怪异的事,北漠人烟稀少、地界空旷!白天热的时候能将人晒伤,可到了夜晚就会变得有些冷。
到了塔格兹之后段玉苒才知道,木哈赞是塔格兹部族酋长的儿子之一!
北漠部族中只有乌突利自称为“国”,乌突利酋长自封为“王”,还划分出了君臣、贵族与平民的等级。塔格兹人依旧是部落群居的方式,酋长就像村长一样管制着部族中的族人,等级制度并不像乌突利那样复杂。即使是酋长的儿子也不能享受什么特殊待遇,反而要更加勇猛、出色才能被族人们认同!
之所以知道了木哈赞的出身,是因为塔格兹部族中竟然有五六名大荣人!这些人有男有女,但年纪都不算年轻了,在塔格兹部族生活的年头最短的也有七年以上了!
这些大荣人已经融入了塔格兹部族的生活,有的嫁了塔格兹男人、有的娶了塔格兹女人,他们的后代都是塔格兹人!
木哈赞放了古丽兰后,就带着段玉苒去见了塔格兹酋长托日察,他们父子当着段玉苒的面发生了争吵!然后木哈赞的脸上挂着倔强与愤怒的表情,将段玉苒带到了部族中一名叫郑翠安的大荣人的帐篷里。
郑翠安今年已经四十七岁,他与是塔格兹人的妻子生养了两儿三女。儿女们都已经成家,也都分了帐篷,但他们与儿子们的帐篷住得很近。
当得知段玉苒是大荣的硕王妃、还是被木哈赞劫持来的时,郑翠安膝盖一软就吓得跪了下来,反把段玉苒出吓了一跳!
木哈赞让郑翠安夫妇照顾段玉苒,交待完事情他就走了,郑翠安则是瘫坐在地上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完了”。后来还是郑翠安的小儿子夫妇闻讯赶来,扶起父亲、招待段玉苒。
原来,塔格兹部族中的大荣人都是大荣的“罪人”,以官奴之身被流放到边境做苦力!这种苦力不分男女,很多人根本撑不下去,所以就时常有官奴私逃的事发生!私逃的官奴一旦被抓回来,必定是先挨一顿鞭打、再饿上两三天,然后放出来继续做工!
一开始,这些逃跑的官奴选定的路线都是往大荣其他地方逃,但官道路卡很难过去,往往没逃多远就被抓了回来!后来他们学聪明了,往北漠草原逃,脱离了大荣的国界,他们反而安全了!
上次顾衡出使北漠五大部族时,这些曾经的大荣官奴都吓得缩在帐篷里不敢露面!幸而硕王也不是来逮他们的,对他们的存在也持无视的态度!
可这次木哈赞将大荣王爷的王妃、还是一个身怀六甲的王妃给劫来了,郑翠安觉得塔格兹有了灭族的危险!他考虑着要不要带着妻儿家小先逃走!或是通知其他扎根在塔格兹的大荣官奴!
段玉苒的身份很快在那几名大荣人间传开,大家都有了郑翠安的恐慌,但又不敢在塔格兹人面前表现出来!于是,这些大荣人就开始讨好段玉苒,并哀求她能够向硕王求情,能够放他们和家人一条活路!即使回到大荣当官奴也可以!
那一晚,段玉苒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曾经是大荣国官奴的大荣人,心中生出了恻隐!她点头答应会向硕王求情,但她无法保证和许诺什么!
如果是因为自己被掳,便要灭掉塔格兹全族、让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背负数百条人命,段玉苒是不愿的!如果是大荣皇帝出于政治、军事考虑借此理由灭了塔格兹,她也无能为力!只希望大荣的皇帝不要那么残忍!
段玉苒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不但郑翠安夫妇将帐篷让给了她、并且布置得舒适,连每天给她送来的三餐都是尽量与大荣的烹制方式和口味相近。甚至,她还吃了正宗的草原烤全羊!
日子虽不难过,可段玉苒有些担心自己腹中的孩子!
没有颜大夫为自己把脉,她也不知道经过这么多波折后,腹中的孩子是否还健康。也怕万一有什么意外使自己早产,塔格兹人的接生条件会不会令自己和孩子送命!
顾衡一定会来救她的,这一点段玉苒从来不怀疑!只是她还不清楚木哈赞支持自己的目的,如果大荣军队来袭,他会不会以自己作要胁?到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反正一切担心都是怕孩子有意外!
裹着披风、抱着垫子,满脑子猜测的段玉苒低头往自己暂住的帐篷走,快到营区时却听到悠扬的笛声。
段玉苒微怔,举目四处寻找。
这种笛声不是北漠民族会吹的曲调!虽然段玉苒对古代音律了解不深,但带着感情吹出的曲调总是能打动人心!
“王妃,您回来了。”一名拄着拐杖的老妇从营区走过来,看到驻足张望的段玉苒时颤巍巍的行了一个礼。
“石婆,你听到笛声吗?”段玉苒看向石氏问道。
这个石氏是三十多岁时当官的丈夫因事被治罪,全家人沦为官奴官婢!丈夫的亲戚只将她生的儿女救了出去,却将她留在牢中!石氏被发配到沣州府境内的一处苦窑做苦力,后来寻了机会和几个官奴一起逃跑,那些人中只有她逃了出来,流落到塔格兹部族,那已经是先帝都还未登基时的事了!石氏后来嫁了一个塔格兹鳏夫,自己已经不能生孩子,便将全部母爱给了丈夫的孩子。可她内心深处依旧思念着身在大荣的子女。
“奴婢虽然年岁大了,但耳朵还是很好使的。”石氏是官婢之身,所以她向硕王妃自称奴婢。“这是木哈赞在吹笛子,这是他亲娘经常吹的调子。”
“木哈赞的生母也是大荣人?”段玉苒不得不惊讶了!“他的娘亲过世了?”
石氏被北漠阳光和风沙吹成酱红色的脸上堆满了皱纹,看上去比同龄的大荣妇人老了许多!而且过往的出身与经历也使得她很少有十分明显的表情变化。
“木哈赞的母亲在他六岁时和北漠另一个部族首领有了私情,还怀了身孕。托日察酋长是个善良的男人,就成全了那个女人,将她转送给那位部族首领。”石氏语气略带不屑地道。
噗!段玉苒由惊讶转为震惊了!北漠人的感情世界真是太神奇了!
石氏曾经也是位官太太,所以对木哈赞生母的所作所为极为厌恶和看不起。
“那个女人离开时,将自己的笛子留给了木哈赞。这个孩子仅凭那个女人以前经常吹给他听的曲调,硬是自己学会了吹这支曲子。”石氏叹息一声,语气中又多了对木哈赞的同情与怜惜,“我觉得,木哈赞吹得比那个女人好听多了!”
段玉苒怅然地望着远方,她的心随着笛声飘得很远,仿佛能够远得回到京城、回到那个男人的身旁!
晚饭前,木哈赞抱着几块灰色的皮子来找段玉苒。
“给你。”木哈赞将皮子扔到段玉苒的脚边,棱角分明的脸板得死紧。
段玉苒正在就着油灯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石氏他们找来的碎片子做手工,看到木哈赞扔到脚下的皮子不由挑挑眉。
那些皮子是青灰色的,看着像草原狐的皮毛,大概三四块的样子。
“阿嬷说,你喜欢。”木哈赞见段玉苒发愣,就指了指地上的皮子生硬地道,“不够,我再去打,给孩子。”
他认为自己要碎皮子是打算给肚子里的孩子缝东西?段玉苒抬头看着木哈赞。
“呃……谢谢你。”她想到石婆所说的木哈赞生母的事,“你的笛子吹得很好听。”
木哈赞没想到段玉苒会称赞他吹的笛声好听,原本绷得死紧、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了尴尬之色,还浮起可疑的红晕!虽然他留着小胡子,可他才二十三岁,还只是个小伙子!
“思乡,是思乡。”木哈赞撇过头不看段玉苒,说话时声音柔和了许多,“阿妈喜欢,我学会了。”
段玉苒心头一软,低头掩住眼中某种感情,弯腰拾起地上的皮子放到膝上摩挲,“原来是思乡啊,好名字。”